新日瓦丁城外,灰黃色的荒漠在正午的驕陽下蒸騰着灼熱的氣息。
五名隸屬於貝斯圖爾麾下的草原響馬,此刻正進行着他們的日常巡邏兼狩獵。
他們的戰馬踏着鬆軟的沙地,輕巧地繞過一處半塌的混凝土和磚塊混建的矮牆。
前方,十幾具動作僵硬、眼窩裡燃燒着微弱幽綠魂火的普通骷髏戰士,正漫無目的地遊蕩在郊區某個村落廢墟的倉庫裡面,鏽蝕的刀劍拖拽在沙地上,發出單調的刮擦聲。
“嘿,老規矩,比一比?”領頭的響馬小隊長,一個臉上帶着刀疤、名叫巴特爾的漢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伸手從鞍袋旁摘下他那柄打磨得鋥亮的庫吉特複合短弓。
其他四人會意地笑了起來,也紛紛取弓搭箭。
對於這些精通騎射、行動迅捷如風的草原漢子來說,這種落單的低階亡靈簡直是枯燥巡邏中的絕佳消遣。
“咻!”“咻!”“咻!”箭矢撕裂空氣的聲音接連響起,精準得令人咋舌。
一支羽箭準確地從側面射穿了一具骷髏的膝關節聯接處,破碎的骨茬飛濺,那骷髏立刻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另一支箭則直接命中了另一具骷髏握劍的手骨關節,骨爪應聲而斷,鏽劍哐當落地;更有力道強勁的一箭,徑直鑽入一具骷髏空洞的眼窩,“噗嗤”一聲,幽綠的魂火如同被戳破的氣泡般熄滅。
“哈哈,巴特爾,你眼睛還是那麼賊!”一名同伴笑道。
骷髏們遲鈍地轉向攻擊來源,發出無聲的嘶吼,邁着歪斜的步伐衝來,但動作在響馬們眼中慢得如同蝸牛。
他們嫺熟地策動戰馬,維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手中的短弓如同疾風驟雨,又是一輪精準的速射。
箭矢飛舞,像靈巧的手指,一根根拆卸着這些骨架怪物的關節部位——臂肘、肩胛、脊椎、腳踝……清脆的骨骼碎裂聲不絕於耳。
不一會兒,這羣骷髏就如同被頑童拆散的人偶,散落一地,徒勞地在地面扭動掙扎,再無法構成威脅。
“沒意思,收拾乾淨!”巴特爾收起弓,臉上帶着輕鬆的笑意,語氣裡卻有着庫吉特人天生的嗜血。
幾名響馬拔出彎刀或短矛,策馬上前,如同農夫用鋤頭砸地裡的土塊一般,“噗嗤、噗嗤”幾聲,用鋒利的金屬輕鬆捅穿每一具散架骷髏的頭骨,徹底終結了那點微弱的魂火。
他們利落地拔出武器,在沙地上蹭掉沾染的些許骨屑和粘液,彷彿剛纔只是完成了一場愜意的晨練。
“走吧,這附近太乾淨了,去東邊溜溜?”一個年輕的響馬提議道。
巴特爾抹了把額頭的汗,望了望倉庫外頭頂毒辣的太陽,又掃視了一圈周圍單調的沙丘和廢墟,點了點頭:“行,多看看沒壞處。”
他們此行巡查的任務區域本就較爲開闊,深入一些也是貝斯圖爾大人默許的。
隊伍稍微調整方向,沿着早已看不出昔日道路痕跡的一道乾涸溝壑,向東繼續推進。
戰馬的蹄印在沙地上留下淺淺的痕跡,很快被微風吹拂平復。
時間緩緩流逝,不知不覺間,他們已行出了相當一段距離。
當巴特爾再次拿出水囊潤溼乾裂的嘴脣,無意中擡起頭時,目光猛地定格在地平線的盡頭。
他的動作頓住了。
“喂……你們看那邊!”巴特爾的聲音低沉下來,帶着一絲驚疑,指向東方天空的交界處。
其餘四人順着他的指引望去。遠處的天際,原本灰藍色的穹頂被一種深沉、濃稠得化不開的黑雲籠罩着。
那黑雲如同潑灑在天幕上的巨大墨跡,帶着一種詭異的沉重感和壓迫感,並且似乎在極其緩慢地向着他們這個方向……瀰漫?
不像是自然的風雨雲,那黑色過於純粹,邊緣翻滾着肉眼難以察覺的細微變化,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不祥氣息。
“那是什麼鬼東西?”一個響馬嘀咕道,下意識地攥緊了繮繩,坐下的戰馬彷彿也感應到了不安,煩躁地刨了刨蹄下的沙土。
“烏雲?要下大暴雨了?不像啊……”另一個猜測道,但語氣充滿了不確定。荒漠的天氣是變幻無常,但這種純粹的、幾乎要吞噬光線的黑色,他們從未見過。
“感覺……很不好。”年輕的響馬聲音有些發緊。作爲哨騎,他們對危險有着本能的直覺。
巴特爾眉頭緊鎖,眯起眼睛,試圖看得更真切一些。
距離太遠,無法分辨細節,但那片黑雲下方對應的區域,恰好是他們日常巡邏地圖上標記爲極其危險的邊緣地帶——更深的“未明區”。
他心中那份庫吉特騎兵的冒險精神和對職責的擔當開始激烈交鋒。
去,還是不去?
那片黑雲絕對不正常,很可能與亡靈或者魔鬼有關。他們是哨騎,探明未知、預警危險是最高使命。
但只憑他們五個人就深入那明顯詭異的區域,風險實在太高。
“不能就這麼算了。”巴特爾做出了決定,沉聲道,“那東西看着邪門,必須弄清楚情況。但就我們幾個過去,怕是不成。”
他不再猶豫,立刻解下掛在腰間的、用某種大型禽類腿骨製成的庫吉特短哨。
這骨哨是傳遞緊急信號所用,能在風中傳出特定的尖銳悠長的音調。
巴特爾深吸一口氣,用力將骨哨湊到嘴邊。
“嗚——嗚嗚——嗚——”
刺耳而穿透力極強的骨哨聲猛然劃破了荒漠的寂靜,以一種特定的節奏反覆響起。
這代表着“最高警戒,緊急召集”的信號!
哨聲在空曠的沙丘間迴盪,傳出很遠。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傾聽着周圍的動靜,手握武器,警惕地環視四周,如同即將進行狩獵前的野獸。
時間彷彿凝滯。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先是右翼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很快,一個由四名響馬組成的小隊衝破沙丘的棱線,出現在視野中。
領隊的是一名魁梧的漢子,正是之前跟隨格根去新日瓦丁彙報情報的巴圖。
“巴特爾隊長!什麼事?”巴圖勒住戰馬,眼神銳利地掃過衆人,最後落在巴特爾指向東方的凝重表情上。
幾乎緊接着,從左側更遠一些的方向,又有一隊六人的響馬小隊循着哨音疾馳而至。
領隊的是另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兵響馬,阿爾斯楞。
“老巴特爾,吹得這麼急,有大傢伙?”阿爾斯楞的聲音粗獷,但眼神同樣沉穩謹慎。三個小隊,十五名精銳的草原響馬,瞬間在此集結完畢!
他們都是貝斯圖爾撒在荒漠上的獵鷹,最機敏的耳目,此刻目光都聚焦在巴特爾身上,空氣中瀰漫着戰鬥前的緊繃。
“你們自己看!”巴特爾再次指向東方地平線那片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凝重的詭異黑雲,語速飛快地將他們的遭遇和自己的擔憂說明:“我們在這邊清理了幾個骨頭渣子,就發現那玩意兒了!絕不是烏雲!看着像是從隆城更東邊那片完全被靈界侵蝕的‘黑土’深處冒出來的!我懷疑跟那些鬼東西有關,或者又有什麼怪物冒出來了!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就回去報個黑雲的名字吧?”
巴圖盯着那片黑雲,眉頭皺得死緊,用力點頭:“孃的,是不對勁!看着就讓人心裡發毛,比看到那些骨甲騎兵身上的黑光還要邪乎!是該去看看!”
阿爾斯楞眯着眼,仔細分辨着那雲的顏色和形態,緩緩開口:“我也覺得有古怪。而且這距離……似乎確實有東西在動。不去弄明白,萬一它籠罩過來,對城寨不利,就是我們的失職。貝斯圖爾頭人派我們出來,不是當瞎子的!”
三位小隊長的意見瞬間達成一致——探查!
既然決定,草原響馬的行動便極其果斷。
十五名騎手如同心有靈犀,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只互相用眼神確認了一下。
“走!”
巴特爾低喝一聲,猛一夾馬腹,胯下矯健的庫吉特戰馬箭一般射了出去,直指東方那片不詳的黑雲。
“駕!”
“跟上!”
其餘十四騎同時動作,緊跟在巴特爾之後,如同一陣赭黃色的旋風,捲起漫天沙塵,義無反顧地朝着那片在死寂荒漠盡頭盤踞、彷彿能吞噬一切的幽暗黑雲疾馳而去。
馬蹄的轟鳴如同密集的戰鼓,敲擊在空曠的大地上,他們的速度很快。
……
十五名草原響馬組成的偵查小隊,在巴特爾、巴圖和阿爾斯楞的帶領下,如同離弦之箭般朝着東方地平線上那片濃稠如墨、翻騰着不祥氣息的黑雲疾馳。
庫吉特駿馬踏在鬆軟的灰黃色沙地上,雖迅捷如風,卻激不起多少聲響。
然而,那遠處的黑雲,彷彿凝固在海市蜃樓中的惡獸,無論他們如何奮力鞭策,嘶鳴着催動坐騎狂奔,那景象卻始終遙不可及。
地平線似乎在一成不變地延伸着那片令人心悸的黑色。
“見鬼!真是望山跑死馬!”巴圖喘着粗氣,臉頰被勁風颳得生疼,額角的汗水迅速蒸乾,只留下沙粒黏膩的觸感。
他眯起眼,望着那似乎毫無變化的遠方,心頭那份急躁感如同篝火般燒灼着。
“收力,勻着跑!”巴特爾經驗老到,沙啞的聲音穿透風聲:“這麼狠跑,馬撐不到地方就得廢掉!那鬼東西看着邪性,搞不好有古怪!”他勒了勒繮繩,將戰馬的速度稍稍控制下來。
小隊其他人也緩下幾分速度,保持着一貫的警戒隊形。
在廣袤死寂的平原上奔馳,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
太陽已從頭頂向西偏斜,日影拉長。
他們途徑了不止一處曾經的人類村落遺址。
這些村落的房屋大多已傾頹坍塌過半,露出的鋼筋混凝土或磚塊結構像是大地潰爛後露出的森森白骨。
更詭異的是,一些原本平整的地面拱起奇怪的土丘和裂谷,一些堅固的房基則像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扭過,呈現出不可能的傾角和斷裂痕跡——這正是伴隨靈界侵蝕而來的、足以改變地形的巨大“落物”造成的扭曲景象。
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荒蕪和廢墟特有的塵埃與鐵鏽混合的腐朽氣味。
“停!”
阿爾斯楞突然低喝一聲,猛地勒住繮繩。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死死盯住前方一處半塌的院落牆角。
其他人幾乎同時停下,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彎刀或短弓上,警惕地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只見在那片歪斜的牆體和一堆斷裂的水泥板形成的陰影夾角里,幾雙驚恐的眼睛正縮在縫隙中窺視着他們,如同受驚的小獸。
那是人類的眼睛!
“是人!活人!”巴圖低聲道,帶着一絲難以置信。
在這片亡靈與魔鬼肆虐、靈界吞噬一切的絕域核心,竟然還有藍星人類苟延殘喘?!
“過去,小心點!”巴特爾當機立斷,聲音卻壓得更低了。
十五騎散開成半包圍的謹慎姿態,緩緩策馬向那處院落靠近。
弓箭搭上了弦,並未指向那些倖存者,但警惕絲毫沒有放鬆。
“出來!說話!”巴特爾對着陰影喊道,用的是帶着濃重庫吉特口音的藍星語言,確保對方能聽懂:“我們不是死靈!我們是人族,隆城市德赫瑞姆,沈穆大人的斥候!”
牆後的陰影裡傳來壓抑的抽泣和低語聲。
過了半晌,纔有一個人影哆哆嗦嗦地爬了出來,緊接着是兩個、三個……總共五個人。
三男兩女,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得幾乎無法蔽體,面黃肌瘦,眼窩深陷,身上帶着長時間藏匿的污垢和驚恐。
他們背靠着斷牆,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眼中充滿了對陌生人的不信任和極度的恐懼。
“隆城市的……新日瓦丁?”領頭的那個枯瘦男人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似乎很久沒大聲說過話。
但是聲音裡也帶着疑惑和震驚。
隆城市他知道。
或者說,這裡本來就屬於是隆城市的郊區。
只是那新日瓦丁是什麼。
他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