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她是三天之後,在我住的“軒民苑”十五單元樓道里。在得到她的資料後我就又馬上派徐廣圖去查她的下落,但是都沒有結果。所以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很意外,當然更多的是欣喜。
不過我還沒有準備好跟她相認,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解釋當年的事情,更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或者說不確定她還願不願意記起我和我們的曾經——
畢竟在還沒有完安全治好她所有的傷痛的時候,我就在她的生活裡缺席了。那種失而復得得而又復失的無常反覆比直接的折磨更爲殘忍,傷口也自然更深更難癒合。否則又怎麼會出現現在的她呢?所以我一直都在繼續扮演着韓莘,一個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人。
因爲前一天晚上睡得遲了,所以那天早上起得晚了一點。沒想到當我走出電梯的時候,她迎面跑了過來,慌慌張張地跟我求救說外面有人要搶她的錢。
看到她投來的求助眼神,我的心頓時揪成了一團,可表面上還是盡力裝作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在看了她幾眼之後,就將目光移開了——她那麼聰明,要是我繼續與她對視下去,肯定會露餡的。
當時的我竟然在突然見到她的慌亂與欣喜中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去安慰了,只好什麼也不說地走在了她的身前。我在想,那些要搶她錢的人應該也只是一些見錢眼開的小毛賊而已。一般在道上有些名堂的根本不會做出這麼白癡的事情——
光天化日在居民區打劫,實在是愚蠢!即便是仗着自己的身手好,以我今時今日的本事以及在道上的影響力,我百分之百地肯定,我一定可以保護好她!
果然,出了樓道我就看到了三個怒氣衝衝的人,但看上去的確是不成什麼氣候。我連出言教訓的興趣都沒有,只面無表情地掃了他們一眼,就徑直往前走去。而她也如我料想中,沒有繼續遭到爲難,緊緊地跟在了我的身後。
聽着她的腳步聲,感受到她注視的目光,我倍感欣慰地露出了一個無聲的微笑。我想,如果現在的我足以保護好她,哪怕一直與毒品爲伍,做一輩子的韓莘也是好的。只要她好好的我就甘之如飴。
走着走着,身後的腳步節奏忽然變得有些凌亂了起來。我奇怪地轉過身,卻看到她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我覺得好笑的同時也很莫名其妙,於是問她在做什麼。她卻像是受了多大的驚嚇似的,愣了好一會才尷尬地笑着說沒事。
看到那樣的她,不知怎麼的,我的腦海裡突然閃出一個想法:既然暫時決定以另一個身份在她身邊守護着,就不能表現得太陸梓允吧。更何況徐廣圖等一下就會到了,演戲就得演全套,不是嗎?這樣想着,我便以韓莘慣有的說話方式跟她問了話。
一番對話下來,我發現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三天前在“哈貝大酒店”門口發生的事情了。而且又開始發愣,還一直盯着我的臉看,看得我心裡直髮虛。我很矛盾——
一方面希望她可以在我坦白之前自己認出我是誰,另一方面又擔心她瞭解真相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理解還是責怪?抑或是我最不願見到的,輕描淡
寫地說她已經忘記了?
就在我們各懷心事的時候,徐廣圖開着車來到了小區門口。不遠處那三個人還在虎視眈眈地杵着,我不放心她一個人繼續留下來,就開口讓她跟我們一起離開。她在弄明白自己的處境後也沒有反對。
儘管有些迫不得已,但那時的我們根本就還是陌生人,她卻願意聽我的話。不過我並不意外。因爲我相信冥冥之中她對我是有着某種信任的。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只要留在我的身邊,就算她已經忘記了曾經,我也可以努力彌補這些年的虧欠,讓我們有個重新的開始跟未來?
我閉着眼睛胡思亂想着,心情也跟着澎湃激動起來,忍不住睜開眼睛想看看她,不料她也正好在看着我。與我眼神相遇的那一刻,她臉紅着轉過了頭去。我心裡泛起一陣甜蜜的感覺,我想笑,卻想到徐廣圖還在場,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對着她的背影望了許久,我看向了後視鏡裡映出的徐廣圖的眼睛,用脣語告訴了他我們要去的地方。在他點頭會意之後,我就繼續裝作閉目養神,實則是在想等一下要怎麼讓事情按着我的計劃走,讓她可以名正言順地來到我身邊。
終於我們到了一座小土丘上。徐廣圖按照一貫對待有嫌疑的人的辦法,在下車之後就拿着槍對準了她的後腦勺。而我則開始了事先想好的輪番試探。
一開始她的表現都沒什麼問題,幾乎可以說是滴水不漏。只可惜有一個答案出賣了她。原來她是記得我的,我居然差點被她給騙了。我不禁暗暗笑起自己來,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她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聰明跟冷靜。
聰明?冷靜?當這兩個詞在我的腦海裡冒出來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些事情:這麼多年了,我這個半路“出道”的人都可以混到現在的地位,以她的經歷跟本事,如果重回舊路,又怎麼會還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偷呢?
剛纔徐廣圖用槍指着她的時候,她的臉上的確出現過本能的驚慌,但並沒有停留太久。而她所表現出的態度裡雖然有恐懼,但仔細想想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再回想與她的意外相遇到今天的再次碰面以及這一連串的事,似乎太巧合了點。難道……
想到這個可能,我示意徐廣圖搜她的身。我當然知道她不會妥協,所以我也不是真的要搜她的身。我之所以下那樣的命令,是因爲我相信爲了自保她必須亮出自己的身手。如果她的功夫好到可以從我跟徐廣圖身邊逃脫,也就證明她的身份沒那麼簡單,而我也就有了可以把她留在身邊的理由——
一則可以藉口說是爲了調查她的身份,再則也可以說是爲集團這次的“生意”留下有利用價值的棋子。如果是我猜錯了,她沒有辦法以自己的力量全身而退,也可以證明她是無害的。第二條理由也還是可以用得上。
我由衷地希望是前者,即便那樣我們的立場會變得很尷尬,至少還是可以有段時間來讓我們朝夕相處,彌補那些年錯過的時光跟生活。只是……
只是沒想到那個傻丫頭,既沒有出手跟我們對抗,也沒有找機會逃跑,而是一下子蹲了下去,死死地捏住
了耳垂——
我當然知道這個動作所代表的意義,因爲發明它的人就是我。十年前她剛到我家的時候,努力用冷漠、抗拒、疏離這些情緒把自己牢牢地武裝起來,所有人都被她隔離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直到有一次她生病了,情況纔有了轉機。
那一次爸媽去外面執行任務,家裡只剩下我們。半夜裡她突然發燒,跌倒在客廳的沙發旁邊。幸好被口渴起來倒水喝的我發現,送到醫院打針吃了藥纔沒事。回到家裡之後,躺在牀上的她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不知道她爲什麼哭,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我心慌意亂得手足無措。只好等她哭完才找到了機會問她。原來她是因爲害怕纔會哭的。以前生病的時候也會有醫生來看她,但是由於父母在集團裡的特殊身份基本上不能陪在身邊。
小孩子對於那長而細的針頭都會有着某種恐懼,所以她從來都不會乖乖聽話。每次都是把醫生趕跑之後,自己一個人扛過去。事後也不願意跟任何人說。而剛剛她是因爲身邊有人陪着感到安心才願意安靜地聽護士安排。
“那你爲什麼還要哭呢?”聽到她用稚嫩的聲音訴說着那些孤單無助的過往,我心疼地皺起了眉,生怕又會惹起她的傷心事,我的問話也是格外得小心翼翼。
“你會一直陪着我嗎?”我的話音剛落,她就擡起了頭,望着我,認真地問到。
“當然,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當然會一直都在一起。”我趕緊握住了她有些顫抖的小手,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給出了承諾。
“以前爸媽也說會一直在我身邊的,可是他們不僅沒有做到,還……”她說到就這裡打住了,還死死地咬着下嘴脣。我看到她的眼裡又開始閃現出了淚光。
“相信我,我說到做到。”我又加重了握着她手的力道,希望以此來加深她對我那句話的信任度。然後接下去說道:“就算有一天我沒有辦法再守在你身邊,你也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的。就像這樣……”說着,我就鬆開了她的手,轉而死死地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爲什麼?這樣有什麼用啊?”大概我的樣子很滑稽吧,她“撲哧”一下就笑了出來,轉而一臉疑惑地問到。
我沒有告訴她原因,只笑着顧左右而言他起來——那不過是我想要逗她開心信口開河的話而已,哪裡能解釋出什麼原因呢?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她還記得,而且還在這麼危急的情況下孤注一擲地採用了。
看到蹲在地上的她,我的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我只知道自己先前的所有疑問都變成了肯定——連這麼微小的一個動作都記得,比之更爲深刻的那些點滴曾經她又怎麼會遺忘呢?她的心裡還是有我的,就像我還記得她一樣她對我也是心心念唸的。
礙於徐廣圖在場,我強忍住想要一把將她攬進懷裡的衝動,把她拉了起來,故意想要確認一樣問她是誰。儘管她報出的還是那個被改過的名字——楊鑫,但我知道她還是當年那個她,是那個心裡有我的她。我要帶她回家,我要坦白自己是誰。我要告訴她,我,陸梓允,還活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