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有個茶樓,茶客滿座,裡面一位老先生,正講着近日來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東北之事。
“說那墨獨山外,四座城池,分別是紫雲、繼光、伯玉和樂天四縣,那日夜裡,屬紫雲和繼光遇到的妖怪最多,卻不曾想,那東王母偏偏就遇到了林真人和樊天師這兩位真人天師!那晚四地之中,紫雲妖怪最多,偏偏最先解困,還去馳援別地,這又爲何?自是林真人本領最高……”
說書先生拍着桌案,驚到了門外路過的道人。
衆人忍不住頻頻投去目光。
尤其是七師兄和小師妹。
狐狸與彩狸也跟着邊走邊歪頭。
右邊又有一間酒肆,坐的多是醉漢,仍在談論此事,談得興起:
“據說那天,除了林真人與她的師妹在紫雲對敵,他還從徽州將他的師兄弟們都給請了過來!那可真是十八位神仙齊聚啊!”
“徽州在哪?”
“東南!有幾千裡遠!神仙就算不是乘風來的,也該是坐雲來的!”
“是啊……”
三師兄聽得樂呵。
目光一轉,投向了另一桌:
“聽說那十八個神仙中,有個英俊瀟灑,好似真君武神下凡,有個鶴髮童顏,乃醫仙來的,揮一揮手,要不是有傷天和,死人也能站起來!”
“那麼厲害啊?”
“那是!林真人的師兄,能是尋常道人?”
三師兄依舊樂呵呵的,又轉過頭,特地看向身後五師兄。
“那真鑑宮的道長也很了得,說那位白道長已經快成仙了,如今你要去真鑑宮上個香啊,雖不要多的香火錢,也得排上半天……”
“聽說林真人座下有個狐仙,以前在街上都能看見,小小一隻,結果人家遇到妖怪,搖身一變,比房子還大,那些什麼魑魅魍魎虎豹豺狼,狐仙張口一吸就把它們全都吞進肚裡去了……”
“聽說南天師……”
“林真人爲何遲遲未回京?”
狐狸邁着滴溜溜的小碎步不停,卻是朝那方扭過頭,一臉嚴肅,聽着京城的百姓誇獎自己。
狐狸已經走過了,耳朵卻往後面轉。
幾個道人則是低頭看它。
察覺到上方的目光後,它擡眼看了下,這才收回目光,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繼續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的往前走。
“京城真熱鬧啊!”
七師兄抱着小師妹新撿的徒弟,走在林覺旁邊,感嘆的說道。
“熱鬧不了多久了。我去過北邊,那邊本就民風彪悍,到處都是賊匪,北方軍鎮常年和大足對峙,又兼要討伐妖精鬼怪,說起戰力,和拱衛京城這些禁軍乃至南方的軍隊都不是一回事,加上近幾年北方總有大大小小的天災,收成不好,溫順的老百姓也要作豺狼。”三師兄斜眼瞄他,“我看你還是收一收心,多用些心在修行上,這樣還能看到下一朝的繁華。”
“師兄,這話也送給你。”
“咦?下山後翅膀果然硬了……”
“道爺我下了山,已經不是浮丘觀的弟子了。”七師兄以三師兄的語氣說道。
“真是令人心寒。”三師兄搖搖頭,“想當年你剛上山,還是個十三歲的小屁孩,師兄我帶着你上山砍柴,帶着你去捉魚,有一回你在山中迷路了大晚上回不來,在山上哭,還是師兄我打着火把上山……”
“師兄,是十四歲。”七師兄說道,“而且我之所以迷路,是因爲師兄你帶我上山後,又在山上喝醉了,倒在草叢裡睡着了,我找不到你,等你睡醒後自己拍拍屁股就下了山。”
“忘記了……”
三師兄面色不改。
“這裡還不是最繁華的。”林覺說着,伸手指着前方,“沿着這條街道走到頭,往右手邊轉,便是京城的春風一條街,整條街都是青樓,整個大姜最擅長琴棋書畫、吟詩作對的女子,幾乎都在那邊,傍晚路過風都是脂粉味。說來有趣,朝廷末年,青樓倒越發繁榮昌盛了。”
“那我可得去逛逛了!”七師兄問道,“哪一間最好?”
“那我就不知道了。”林覺說道,“我只知道,有些賣身不賣藝,有些賣藝不賣身,甚至聽說,有些乃是妖精鬼怪。”
“師兄我也只是去長個見識!”
“師兄不必急於求學,時間還多。”
“也是……”
正閒談時,忽然覺得街道旁邊安靜了一點,又有一點別樣的雜音。
轉頭看去才知,乃是身前身後的茶樓酒肆,或者街邊的茶鋪、小吃攤,乃至街上的行人商販,陸續看見了林覺和走在他身邊的神異白狐。
尤其是那隻白狐,一看就不尋常。
“是林真人家的狐仙!”
“是林真人!我見過林真人,以前林真人曾來我家買過粥吃!”
“還有那兩匹石馬……”
“咦!還有一匹青玉神駒!”
“那是林真人的師兄!”
“林真人回來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目光都投過來。
有人遠遠行禮,也有人真把他們當神仙一樣跪拜。
衆多道人無論方纔在說什麼,如何嬉皮笑臉,如今全都正色,與之回禮,又勸之起身。
不過腳步也未停下。
一路走過大街,都是如此。
直到進入小巷,路上人少了些,這才清淨一些,不過狐狸邁着小碎步跟在林覺身後,回頭看去時,卻見巷口仍有許多百姓探頭看來。
“師弟此生纔剛開始,已走過一些傳說,但還不多,今生必然還會再走過更多傳聞,與更多傳聞中的自己相逢。”五師兄淡淡開口說道,同時低下頭看向一臉新奇的狐狸,“扶搖也是如此。”
狐狸目光閃爍,一臉單純的懵懂。
林覺則是微笑着說道:
“師兄說得有理。”
五師兄行醫已有數年,若論世上的傳說,若論百姓的感恩膜拜,若論積攢的功德,哪怕林覺除了豹王,鬥了東王母,怕也是遠遠不如他。
於此一道,他自最有心得。
林覺停在了宅院門口,摸着鑰匙。
狐狸屈腿欲跳,想過院牆。
“我來吧。”
七師兄抱着孩童走來,伸手一指:“天工開物,九幽通明,鎖鑰玄機,遵吾敕令,應聲而啓!”
咔嚓一聲,門就開了。
“這法術好。”
林覺道了一句,跨步而入。
初秋的時候,園林青翠依舊,碧綠的湖泊像是一面鏡子,倒映着天上的雲,柳樹仍然青翠,枝條柔順。
林覺第一眼便是看潘公在不在。
“在東北那邊事情太多太急,忘了告訴師兄,那魏水河的河神被害之後,託了人身重回人間,化作潘公,也掛靠聚仙府,如今就住在這裡。”林覺對三師兄說道,“師兄若是覺得不便,我可再爲師兄租個院子。”
“忘了告訴?你怕沒安好心吧?”
“是真忘了。”林覺說道,“在那方時,滿腦子都是東王母。”
“你忘記了,師妹卻還沒忘,你沒心,師妹卻有,她已對我說過了。”三師兄搖搖頭,“與我何干?要難爲情,也是華公主纔對。”
“當真?”
“還能有假?”
“嘖!”
“嘖!”
“嘖!”
“嘖!”
連着好幾聲。
就連小師妹也學了一句。
而見他們都是如此,腳下的狐狸和彩狸雖然疑惑,卻也努力的跟着學了一句:
“嘖~”
“嘖~”
“懶得和你們一羣道士多說!”
而從玉馬身上卻又傳出一道聲音:
“道長不必多慮,妾身與那位河神,不過是府君義父的利用,且妾身從未與他見過面,只要道長不說,就算妾身從他面前過他也認不出來。”
“那樣就好。”
林覺轉身回禮說道。
“我就說吧。”三師兄也說道,說完便扭頭到處看,“你這地方倒也不錯,在京城這種地方,還能住這種宅院,看來你在京城的日子也要比我們想象中過得還要滋潤……不愧是林真人!”
其他幾位師兄也都四下打量。
就連七師兄懷中的嬰童也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四下打量。
“不要看了。”小師妹提醒她,“這裡雖然好,但不是給你住的,你到時候跟我一起住山上。”
嬰童聽不懂,轉頭盯着她笑。
正當這時,卻有一個老僕跑了過來。
老僕穿着粗布衣裳,神情憔悴,一見林覺和小師妹,還沒跑近,立馬就張嘴哭了起來。
然而他卻是個啞巴,只得張嘴,發出喑啞聲,只見淚滑落,聽不見別的聲音。
林覺頓時就正色起來。
情緒是會感染的。
老僕傷心欲絕,他們又何嘗不受其所染?
而在老僕的傷心中,林覺也看到一抹茫然無助,大概是知亂世將至,卻不知如何寄託餘生。
“周伯莫要傷心了,也不必擔憂,與樊道友道別之時,樊道友特地託付過我,說他與周伯相依多年,請我替他照顧周伯。今後周伯若是無事,可留在這裡替我打理院子。且樊道友特地讓我帶話給周伯,他在屋中所有錢財,周伯都可拿去。”林覺說道,“自然,若是周伯願意尋個自由,也可拿了這些錢,尋一個安穩的地方置辦一些田地,從此度過餘生。”
老僕一邊無聲哭訴,一邊又對他作揖行禮。
林覺只得多勸解他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