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梅小娘子初次除妖,雖然青澀,沒有經驗,可她確實膽大,心思也細,發現真人麾下好漢戰力好比天兵神將之後,立馬就敢帶着他們到黑漆漆的村路中巡視,這般膽識決定,莫說十幾歲的小娘子就是一般二十幾歲的成人,也不見得做得出來。”
在小姑娘上來見林覺之前,萬新榮先來了這裡,以“看看真人在不在樓上”爲由,先來報告她在村中的表現。
“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萬新榮說道, “還有一事,便是我此番下山,聽村人說羅公已定了時間,要在京城登基,以宣告正統,安定民心。”
“這不是早晚的事嗎?”
“好教真人知道。”
萬新榮行了一禮,便告辭離去了。
隨後不久,一朵雷雲載着小姑娘飛了上來。
瓦片在揹簍裡晃起聲響,小姑娘擡頭一瞄,見道人站在殿中風荷畫前,心中忐忑,面上不安,放下揹簍,又上前恭恭敬敬奉上兩枚豆子。
林覺一見便笑了: “妖怪除掉了?”
從她手中捏起兩枚豆子,揣回身上。
“除、除掉了……”
“既然除掉了,爲何如此忐忑?”
“我……”
這小姑娘確實和他當初很像。
有着和林覺差不多的出身,初次下山除妖,也做出了和他差不多的決定,只是她畢竟是個大山之中土生土長的正兒八經的小姑娘,眼界思維自然都比不上當時的林覺,因此忐忑不安要比當初的他更多許多。
林覺多問幾句,她才說出原因來:
“我、我見那些百姓沒錢,日子苦,就只要了他們一些、一些瓦片……”
“可你下山不就是去集瓦的嗎?”
“這、這樣集得很慢……”
“那又如何?慢是你的事,又不是我的事,我的時間還多得很。”林覺對她說道,“反正不管你如何,待你將這屋頂瓦片集齊之時,就是我正式收你爲徒之時。”
“哦……”
小姑娘心中不禁思索起來。
“修道之人,心中該坦然鎮定,不必如此忐忑不安。”林覺對她說道, “我既說了,由你來定,便不會責怪你。”
"……"
小姑娘不敢答話,仍然思索着。
“讓我看看你集的瓦。”
“哦!”
小姑娘這才轉身,從揹簍裡取出瓦片,怯生生的展示給他看。
林覺一看,便點了點頭:
“都是好瓦嘛! ”
這年頭村裡的土製粗瓦大多是很小的土窯燒製出來的,有些地方的村落宗族有公用窯爐,還可能是自己燒製,質量自然參差不齊,基本保證瓦片大致是那個形狀、不破不碎就行了。
至於有的瓦片凹一點,有的凸一點,有的表面不平,有些有氣泡孔洞,有的薄厚不均等等情況,實是避免不了的。
不過小姑娘揹回來的這些瓦,卻都整齊均勻,避免了這些問題。
“都是他們選出來的好的……”
“好啊!好!”林覺連連點頭, “既是如此,我便借你一樣物件。”
小姑娘立即擡頭看去,卻見面前道人伸出手來,手心裡放着一個薄薄的紙片。
紙片看着像是一頭驢。
“此爲紙驢也。是當初我一位師叔從此時同在楓山中的一位前輩那裡討來的,作爲見面禮,贈給了我和我家師妹,後來,它跟隨着我和我家師妹走遍了大江南北,風風雨雨只是如今用不上了。”道人將之遞給她, “你接過之後,念一句‘驢兒顯身’。”
一隻六尾白狐端正的坐在地上,聽見這話,也伸長脖子看來。
小姑娘聽話的接過紙驢:
“驢兒顯身……”
篷然一陣白煙,紙驢在手中迅速變大,一個眨眼手就託不住了,小姑娘鬆手後退,它便自然而然的往下落去,落在地上,化作一頭灰驢。
古老的神仙法術,在此刻展現着它的魅力。
狐狸扭頭盯着,眼裡閃着回憶。
“它不怕水,但也不可泡在水中,或長期泡在大雨暴雨中,它也不怕火,但也不可丟到火裡去燒。”林覺說道, “你需記得,它乃我與扶搖的老朋友了,借給你載瓦,須得愛惜,須得照顧妥當,須得敬重它。”
“我記住了!”
“喊一句‘驢兒回來’。”
“驢兒回來。”
灰驢就變回了紙驢。
小姑娘彎腰撿起,鄭重如得神物,眼中滿是奇異。
“回去多多想想,好好休息,明日清早再來這裡,我會告訴你,哪裡還有妖怪。”
“知道了! ”
待得小姑娘離去,端正坐在旁邊的狐狸才扭頭開口: “你以前也是!要了一袋子米,每一家人都給了一把!”
“你還記得啊……”
“狐狸!聰明!記性好!”
“那倒確實……”
林覺就地盤坐下來,嘴角帶笑,眼中也有回憶的光彩。
稍一招手,瓦片便被放到了屋頂,佔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小角,與之相對應的,山中紅粉錦簇已佔大半,唯有最高最陡的這座山上還空着。
大山之中,正有少年拉樹刨坑。
相比起身後的樹,眼前的坑,少年身影在對比之下顯得很小,不過他卻始終未曾鬆懈,甚至比往常更努力一些——
確實如道人所說,他們都已沒了父母,也無親人,在這山中終日相處,又是山中僅有的兩個少年,自然親近。可是再怎麼親近,少年
人的比較心理也是無法避免的,他也想快些將花種滿山中。
莫要自己先來,反倒落到了後面。
在這個過程中,又要時刻告知自己,不可以太心急,因爲他已知道了草木的秉性,已經有過了教訓,知道太過心急便容易白費工夫。
道人則是在閣樓中看着。
此刻有一種調教和養成的樂趣。
原來做師父是這種感覺……
早聽大師兄和小師妹說過,山中苦寒,一個人孤寂無聊,可如果收了個徒弟每天便有了事做,又有了樂趣,卻不知原來竟是這般感覺。
師妹怎麼就去尋金精去了呢?若她身在楓山,須得急切的去尋她與她好好聊一聊纔是。
……
師妹不在,卻有故人來訪。
江道長乘雲而來,林覺泡茶招待。
拂塵擺放在旁邊,二人一狐就在閣樓外沿對飲閒談,又藉着高處,看楓山的風景。
“道友這茶味道頗爲新奇。”
“是我自己炒的茶,不是煮的,用山中清泉沖泡的。”林覺說道, “所以口味清淡。”
“確實清香,清冽回甘。”江道長點點頭, “倒比如今人間煮的茶更適合解渴。”
“山下的茶充飢都夠了。”
江道長並不多言,只低頭細品幾回。
林覺則是又問: “道友清閒下來了?”
“嗯。”江道長舉着茶杯,直言不諱,“勝負已定,大帝麾下三位帝君,加之衆多大仙大神相助,終究敵不過浮池神君,人間越王麾下大軍也比不上那位羅公的軍略,如今九天與人間共同做出了選擇,看來是紫虛大帝更適合做這一代的天翁。”
她這番話說得十分坦然。
“人間還沒平吧?”
“遲早的事了。”
“那玉鑑帝君呢?”
“自然是該怎樣還怎樣了。九天之爭與人間爭權奪利畢竟不同。帝君不適宜當下的九天與人間,便待下一場風雲就是。”
“嗯……”
林覺點頭思索。
在講規矩的情況下,在天尊的管制下,天翁帝君之爭確實如此。
上任天翁也好,即將退下去的當代天翁也好,紫虛帝君也好,玉鑑帝君也好,甚至上古時候的青帝也是,他們都有自己的主張與思
想,在九天和人間也都有自己的擁護者,當他們作爲主神、天翁的時候,便是他們最順應時代與民心的時候。
順應時代民心,不光香火更足,神力更強,別的神靈也願意相助你。
甚至冥冥中更有天助。
這更像是思想主張的爭鋒。
勝者入主九天,享世間香火,敗者坦然認輸,當個下屬就是,少有趕盡殺絕。
這般勝負自然不是永久的。
神靈會變,人心也會變。
天翁神系當初也是順應九天與人心,才被推爲九天共主,可是後來逐漸懶散墮落,自然就鬥不過紫虛帝君與玉鑑帝君了。
就連以前支持他的神靈也轉了方向。
就如人間朝廷也會逐漸腐敗一樣,當年橫掃六合宇內的朝廷也會變成即將傾倒的朽木。
如今九天與人間支持紫虛帝君的力量更強,九天神靈的力量護佑人間兵將,人間政權的香火滋養天上神靈,雙方相輔相成,共同說明北方的紫虛帝君更適合這個年代。相比起來,玉鑑帝君的支持力量則是有所不如。
不過也不見得完全準確。
就好比沒有那位浮池神君,紫虛帝君不一定鬥得過玉鑑帝君。
這位浮池神君就抵很多真君大神了。
世事複雜,天上也如此。
只是林覺也曾聽過這位紫虛帝君的思想主張,這是一位十分霸道的帝君。
“聽來像是一個輪迴啊。”
“正是如此了。”
江道長同樣舉着杯子:
“世事也總如此————
“上上任天翁嚴苛,以至於越發嚴苛,終爲九天仙神與人間百姓不滿,被上任天翁取代。
“上任天翁清散無爲,以至於越發懶散,對九天神靈的約束不足,對人間也沒有教化作用,只讓他們自然發展,導致神靈墮落作亂,人間竟以‘荒誕’爲‘浪漫’,世間更是養出了好幾位妖王。最終被另一個同樣嚴苛、甚至在某些方面更爲嚴苛的紫虛帝君取代。
“紫虛帝君性格霸道剛直,對九天和人間風氣的態度大概和那位羅公差不多,斬妖除魔更是從不手軟,這種思想隨着羅公的軍隊而傳播,自然而然受如今的百姓追捧,天上的神靈也願意支持他。
“可是誰又知道幾百年後會是什麼模樣?”
江道長搖頭說着,瞄了眼林覺旁邊的白狐,又舉起茶杯飲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