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幾個師兄面面相覷,都覺得奇怪,然而見剛剛小師弟和小師妹都對這位花袍狗頭人頗爲恭敬,便也沒有質疑。
只當以前那位師叔祖真的落魄到了如此地步。
“那也是緣分一件了。”三師兄說。
“誰說不是呢?”花前輩飛快的瞄了眼林覺和小師妹,見他們沒有拆穿,迅速轉移話題,“前段時間剛入秋的時候,山上來了一羣猛獸,你們養的兩隻羊便被狼羣當做山上的野羊,捕來吃了,貧道本要驅逐,結果看見有狼脖子上掛着‘浮丘觀’的木牌,應是你們放的吧?”
“呃?這?”小師妹看了看四師兄,又看了看他身後的狼羣,“是,是啊。”
“果然是這樣,貧道就放心了。”花前輩負手點頭,“貧道猜都這樣,這也定是你們應允的。”
“是、是啊……”
就在這時,花前輩耳朵一動,敏銳捕捉到了道觀中的一點動靜。
“咦?怎麼觀中還有個小娃娃?”
“正要告知前輩!”小師妹立馬行禮說道,又跑進殿中去,將小女娃抱出來,介紹給花前輩,“這是我在紫雲縣撿到的一個小女娃,父母被倒塌的房屋砸死了,只護住了她,我與她有緣,因此將她抱回來,打算收爲徒弟。”
“收爲徒弟?”
“是的!”
“那就是紅葉觀的第二代傳人了啊……”
“是我開始的第二代。”
“啊……”
花袍人的神情頓時更唏噓了。
年紀大了,看見晚輩,在對比之中就更容易升起一種我已經老了的感覺。而這不僅是他看見過的紅葉觀的傳人,而且還是第二次了,甚至中間傳承還曾中斷過一次,如今是又接上了。
“我是見她實在可憐,幾位師兄收了徒弟也挺有趣,而在山上,人少了有些苦寒,所以就收了她。”小師妹說,“今後還請前輩多多關照。”
“收徒弟好啊,收徒弟是件好事。”花袍人點頭說道,“唯有一點要留意。”
“什麼?”
小師妹態度十分真誠。
這份真誠不光是對前輩的敬重,對他幫忙照看道觀的感激,也是因爲小師兄曾經說過:這位花前輩好面子,只要捧着他,對他恭敬,他心裡就會十分開心受用,這樣和他相處起來,就會很容易。
有“反駁前輩”的例子在前,她對師兄的話毫不懷疑。
“請花前輩指點!”
“便是要好好教導,莫要讓她疏忽了道學法術,懶惰不思進取。”花袍人嘆息說道,停頓一下又說,“還有防備着觀星宮和玉山,觀星宮畢竟本朝還是符籙派祖庭所在,而秦州的靈法派向來以玉山爲尊,尤其在這京城周邊,雖然沒有成文的規矩,可大家一直以來也都默認,在京城只有玉山纔可開山立派,廣收門徒。因此別的道觀都不會插足進來。”
“花前輩,這是兩點。”三師兄在旁說道。
“這個……”
花袍人面容略顯窘迫。
小師妹則是皺眉看了三師兄一眼。
三師兄迅速縮回了目光。
一個心想,這師兄怎麼耽擱她捧花前輩?
另一個心想,這位前輩在師弟師妹心中地位果然不凡,看來不可再隨意冒犯。
“我猜花前輩想的時候,定然只想了一點,不過因爲關切後輩,說到一半,又想到了另一點,便脫口而出。”林覺說道。
“嘶!”
小師妹當即大驚,倒吸了一口涼氣,用“不愧是師兄”的眼神看向林覺。
接着她也立馬點頭附和:
“我猜也是這樣!”
“對對對!就是這樣!”花袍人十分滿意,“哈哈哈……”
“那麼還請花前輩細說!”
“細說的話,也很簡單。觀星宮的事,早已與你們說過,你們不服管教,影響他愚弄百姓斂聚香火,定會對你們不滿。”花前輩說,“而你在這裡清修也就罷了,只要收了徒弟,就是留了傳承,從此京城外的正統靈法道觀,也不再只玉山一家,甚至整個秦州的正統靈法道觀,也不再獨奉玉山爲尊,出去參加道會大醮,秦州和京城的顯赫道觀,就都有兩家了,他們也不見得會高興。”
說着停頓一下:
“玉山靠近京城,本就和你們黟山浮丘峰不一樣,你們是隱世清修的,他們卻不是,你們多在亂世才顯山露水,鬧出動靜來,到了盛世下山的弟子大多獨自清修,名字就弱下去,他們卻無論盛世亂世都下山,且善於經營,善於和朝廷打交道,多少沾一些世俗雜氣。
“因此在你們看來沒什麼的事,他們卻會介意。
“多年之前,空谷道人就是如此。開始在楓山清修之時,玉山沒說什麼,當他收了徒弟,擺明要在此紮根,玉山就不高興了。
“當然他們也不會玩弄什麼陰謀詭計,不過卻會跑來找你論道。
“當年空谷道人本領不錯,因此不怕。
“可是到了第二代,就不如他了,到了第三代,就更差了,到了最後一代,不僅沒有本領,心智也不堅定,自己關了道觀,跑下山去了。
“所以叫你教好弟子啊。”
花前輩語重心長,很有前輩的派頭。
“原來如此。”
小師妹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她倒不是很擔憂。
一來她這一代,畢竟曾在東北和玉山道長們並肩作戰過,多少比以前更熟悉一點。
二來她自認爲自己的本領不會比以前的前輩差,甚至在師兄的教導下還要更勝一些,玉山道長若來論道,她是不怕的。
最後便是,她是要往成真得道去的。
這是她與空谷道人最大的區別。
若能成真得道,不遇大劫,又不會死,哪來“自己死後後人不爭氣,被人趕走”的事情呢?
不過表面上還是要說:
“多謝前輩指點!”
“嗯,是個懂禮的好娃娃。”
“花前輩,正好,我們今日纔到山上,正準備收拾完後,就去拜訪你呢。”林覺也站出來說道,“今已許久未見,既然花前輩到了這裡,不妨留下來做客兩天,也好讓我們幾個晚輩招待招待。”
“這多麻煩!”花袍人假意推辭。
“不麻煩不麻煩,應該的。”林覺說道,“前輩喜歡吃些什麼菜?”
“農家菜農家菜就好。”花袍人說着,差點流下口水來,“貧道在山上清修,也是有段時日沒吃過人間飯食了,尤其是你做的。”
“定讓前輩滿意。”
林覺和小師妹對視一眼。
這位花前輩身上可還有一門身化清風的法術,頗爲玄妙好用,雖然如今林覺既有了變小術,也有了化羽術,趕路已經方便多了,可這般法術還是有它獨到的用處。林覺想了很久了,只是此前已經從花前輩那裡得了剪紙術,又得了龍伯豆兵的指點,一直不好意思再向他求來。
如今剛從墨獨山紫雲縣回來,得虧東王母大方贈了他們不少法器,還餘了一些。
今日也將這位花前輩捧得飄飄然。
再按着他的口味來頓好飯,好酒好菜哄着,贈予一兩樣合他心意的法器寶物,林覺自己也好意思,他答應下來怕也舒服爽快!
師兄妹二人迅速交流了目光。
隨即林覺又看了眼三師兄。
奈何這位師兄愚鈍,不知什麼意思,只剛好聽見他們說的那句,又感覺自己的衣袍被一頭兩頭烏的香豬拱了一下,便噌一下取出了劍——
師弟定是想要自己幫忙殺豬!
“就是你了!”
三師兄揪着豬的耳朵就往竈屋走。
六師兄五師兄也去幫忙。
然而很快,三師兄就知曉了小師弟那個眼神的用意,以及師弟的良苦用心——
這位狗妖前輩,竟是主修剪紙術的!
並且上百年的研習浸淫,已有了極深的造詣。
剪紙術和刻豆成兵之法並不一樣,卻又有相通之處,有的是取長補短、觸類旁通,由此改進刻豆成兵之法甚至感悟更高深的法術的地方。
到了晚上,山中鐵索橋與道觀,忽然多了許多奢華的宮殿樓閣。
不知何時建,恐是天上來。
又有異香傳出,逐漸飄遠。
花前輩土狗一條,哪裡進過這般奢侈典雅的地方,整條狗明顯變得拘謹起來,手不知放哪放,眼不知往哪看。
所幸有師妹照顧着他,還把自己的小徒弟拿給他逗着耍。
桌上逐漸上菜。
林覺特地做了幾道好菜,滷了龍骨和棒子骨,尤其是滷味,莫說花前輩了,就連黟山的山神活了那麼多年了,也從未吃過這般味道。
直吃得他舌頭都差點吞下,有那麼幾個瞬間,彷彿他已化成了原形。
再來幾杯美酒下肚,花前輩逐漸放開。
三師兄與他談論剪紙術,小師妹詢問他近日山上的事,花前輩高談闊論,待得林覺精心挑了兩樣從紫雲縣得來的法器,分別是一把有着鋒利邊緣可以自行飛出傷人的月輪飛刀,還有一把靈木做的木劍,贈給他後,甚至都無需林覺開口討要請求,只需提到花前輩那門法術,他就自己將那門法術拿了出來,說今晚就要傳給幾位晚輩。
此法名字雅趣:無拘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