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吞噬（上）
瑞伊斜過來的視線裡帶着一絲不悅——她似乎依然不喜歡“卡羅琳”這個名字，並且即使在眼前這種詭異的情形之下也不介意坦率地表現出來。
哪怕氣喘吁吁，白髮凌亂，她看起來還是像從前一樣精神，明亮的藍眼睛帶着少女般的無畏，彷彿其中有什麼東西永遠不會熄滅。
意料之外的相遇讓埃德高興得犯了傻，千言萬語，他脫口而出的卻是最乏善可陳的那一句：
“你還好嗎？”
滿懷關切，誠心誠意，十分的不合時宜。
老人的嘴角明顯地抽了抽，移開視線不再理他，轉而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那依然保持着微笑的幽魂。
“卡羅琳。”他柔和的聲音聽起來像一位慈祥的長者，又像一位委屈的情人，帶着一點半真半假的埋怨，“你很久沒有來看過我了。”
“抱歉。”瑞伊冷冷地回答，“畢竟每次下來都千辛萬苦的……我這把老骨頭還得多活幾年呢。”
“你原本沒有必要把自己困在這裡。”薩克西斯嘆氣，“我原本已經給了你自由。”
“是啊。”瑞伊說，“畢竟我這麼弱，弱得你根本不屑一顧——即便如此，給我自由的也不是你。”
這句話本該滿含諷刺……或自嘲，然而從她嘴裡說出來，卻簡單直率得就像不過是在陳述事實，有着自然而然的銳利鋒芒。
埃德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只是好奇地豎起耳朵。
然而薩克西斯卻不肯放過他。
大概是知道很難從這個經歷過無數磨難，也已經一無所有的老人那裡佔到什麼便宜，幽魂轉向黑髮的年輕人。
“你相信她嗎？”他問。
“你相信她。”他說。
前一句還帶着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愧疚的、淡淡的悲傷與無奈，後一句已經透出森森的寒意。
埃德下意識地揮手。蓄勢待發的力量在空氣裡撞擊出看不見的波紋，水晶叢驟然拉高的樂聲裡，無形的屏障將他們分隔在兩邊，卻沒來得及阻止薩克西斯毫無預兆的攻擊。
瑞伊像個輕飄飄的風箏一樣被他猛扯了過去，浮在他半擡的右手邊，原本就有些蒼白的面孔瞬間發青，像是無法呼吸般張大了嘴，本能地掙扎起來。
她已經很小心了，卻還是不夠小心。
“你以爲我什麼也做不到，是嗎？”薩克西斯咧開嘴無聲地笑着，眯起眼近乎溫柔地對着瑞伊輕言細語，“可是你瞧，我吞了他啊——你不是明明知道的嗎？”
那笑容讓埃德不寒而慄。
他咬咬牙，甩手扔過去十幾發光彈，令人目眩的光影裡，寒冰凝結的箭矢隱隱約約，幾乎難以分辨。
但無論是純粹的魔法能量還是帶着元素之力的武器，都沒能傷及薩克西斯分毫。它們無力地消散在符文之外，像夏日熾烈的陽光下迅速蒸發掉的一縷水氣，一眨眼便消失無蹤。
“這是我的牢籠，也是我的領地。”薩克西斯淡淡地告訴他，不再變幻的金色雙眼有蛇一般的冰冷與漠然，“誰也無法在這裡傷到我分毫。”
埃德的嘴脣動了動。他知道有一個方法或許可以輕易解決眼前的困境——一個名字。可他並不確定那是否有用。當兩個靈魂合而爲一，他到底該呼喚哪一個？
而且他本能地心懷畏懼。他模糊地知道真名的強大卻對其完全缺乏瞭解……他不能再一次失控。
“……放了她。”他沒怎麼猶豫就做出了決定，“我會讓你得到自由。”
“當然——在我獲得自由之後。”薩克西斯回答，“她對我而言微不足道。”
即使眼前發黑奄奄一息，瑞伊也竭力表示了反對。她怒視着埃德，可她喉嚨裡唯一能發出的聲音只有艱難的抽氣聲。
埃德沉默地擡起雙手，閉上了眼睛。他其實並不能完全看懂那些複雜的符文，也並不清楚它們是以怎樣的方式巧妙地交織在一起，但他能看見它們織出的網，閉上眼反而看得更加清楚。何況他要做的並不是解開它……他只需要破壞它。
破壞總是要容易得多。
水晶叢閃爍起來。它們銳利而無聲的尖嘯切割着埃德的靈魂，像是瘋狂的歡呼，又像是絕望的警告。越來越耀眼的光芒透過他緊閉的雙眼燒灼着他的眼球，他的意識卻無比清醒。
耳邊所有的聲音驟然被斬斷。片刻的死寂之後，薩克西斯低低的笑聲迴盪在水晶之間。
存在了數千年的“鎖鏈”就這麼斷了，沒有什麼天崩地裂般的動靜。埃德能感覺到一陣微風從他身邊掠過，帶走了空氣裡某種濃稠到粘膩的東西。水晶叢不再歌唱，它們黯然靜默下來，雖然保持着原本的形狀，卻像冬日的草木般枯萎凋零。
明明身在地底，埃德卻恍惚像是獨立在空曠的荒原之上，周圍風聲寂寂，了無生機。
眼前一片黑影砸了下來。薩克西斯如他所承諾的那樣，把瑞伊扔給了他。
接住她的那一刻埃德恐懼地以爲她已經失去了呼吸——老人瘦小的身體又輕又冷，僵硬無比。
但她很快便掙扎起來，用自己的力量站穩，即使臉色青白，呼吸艱難，滿懷怒意的眼睛依舊灼灼發光。
然而當埃德在她耳邊輕聲告訴她“快走”，她也沒有頑固地抗拒。
她深深地看了埃德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腳步蹣跚卻不曾猶豫。
而水晶叢中，薩克西斯的影子漸漸膨脹起來。
埃德看着那原本纖細修長的身影生出巨大的雙翼，色彩鮮豔的頭冠彷彿密林深處碩大而明豔的花朵，暗綠色的鱗片帶着深深淺淺的斑紋，覆蓋了肌肉糾結的身體。
一條斑葉龍……當然。
它的身形其實比伊斯還要小一點——它甚至只是個幽魂，並沒有實體。它翅膀的邊緣都是模糊的……然而那種強烈的壓迫感讓埃德幾乎無法呼吸，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終得自由的巨龍仰天咆哮，雷鳴般的聲音巨浪般砸了過來，埃德卻在那一刻突然握緊了雙拳，從雙脣間吐出的每一個音節都清晰而堅定。
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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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