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忠謀停頓了一下,彷彿在等待江尚義的反應,然後笑了笑,“商業本質是看清真相,製造假象。
商業社會發展到今天,技術的先進性已經不再是贏得市場的唯一因素。
商業的最終成功是一個綜合且複雜的結果,它涉及到多個維度的因素,而技術先進只是其中一個方面。”
章忠謀走到窗邊,望着窗外繁忙的工廠,沉穩的開口說道,
“當然,我必須承認,技術的先進性所獲取的利潤是最高的。
但是,這並不代表其他方式不能獲取利潤,更不代表技術先進性便是最終獲勝的一方。”
說到這裡,他聳了聳肩膀,“比如幾年前宣告破產的銥星公司,它最初想通過全球的衛星通信系統,實現電視與電話的融合。
但它最後失敗了,原因是它太超前了,超過了人們或者說是時代的購買能力。”
“所以,既然先進製程我們暫時無法獲取,那麼我們就去拼成熟製程。”
“尚義,目前最主流的製程,還是0.18微米、0.22微米、0.250微米三代。
甚至1微米的製程在市場上的需求量反而是最大的,依然佔到了總數量12%,我判斷,至少0.18微米在未來十年都不會過時。”
“而正是這幾代製程工藝的收益,構成了當前整個行業的97%的銷量和83%利潤。”
章忠謀點燃一支菸,笑了笑,“銷售量佔比3%的先進製程產品獲得了行業17%的利潤,聽起來這利潤率很高。
但是,尚義,你要記住,利潤率並不代表利潤額。”
說到這裡,章忠謀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語氣中帶着一絲狠厲,“既然櫻花不準備讓我們活,它們也別想滋潤的活下去!”
他的眼神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彷彿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勝利,“我們直接在這幾代上面打價格戰,讓整個行業無利可圖,讓它們抱着它們那3%的銷量帶來的利潤去死!
良率在那擺着,光靠先進製程的收益,是養不活一個企業的。”
這決絕的聲音讓江尚義明白,章忠謀的話並不是在和他討論,而是一個必須執行的命令。
章忠謀走到江尚義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尚義,我知道這個決定很難,但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江尚義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他終於明白了章忠謀的良苦用心。
當前的夷積電,由於研發人才的大量且快速流失,已經完全不具備在研發上再進一步的能力。
要想恢復元氣,沒有幾年的功夫去重塑團隊是辦不到的。
而此時他們所面臨的現狀,放棄先進製程如同壯士斷腕一般,只有斷腕才能活下去。
所以,像格芯科技一樣,專注地吃成熟製程的飯纔是正確的選擇。
他佩服地看了一眼章忠謀,點頭表示明白了,這就安排下去。
但是……
江尚義猶豫了片刻,問着章忠謀:“像孫元成、楊光磊、于振華這種頂級研發人才怎麼辦?”
這三人都是邏輯製程整合專家、封裝專家,背後都是一個個小團隊的,閒置起來是浪費不說,關鍵是很可能留不住。
坐到他們現在的位置上,其實一定程度上已經不是金錢所能驅使的了,而是事業。
章忠謀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一絲無奈,“能說通最好,讓他們以待天時,等着ASML的浸潤式光刻機出爐。
說不通……天要下雨娘要改嫁,這也是誰都沒辦法的事。”
他的眼神滿是堅定,“尚義,你想想,我們現在的處境,如果繼續在先進製程上投入,不僅無法取得技術突破,還會進一步加劇我們的財政困境。
而專注於成熟製程,不僅可以穩定我們的現金流,還能在市場中佔據一席之地。
我們的目標是生存,而不是盲目追求技術領先。”
江尚義聞言嘆了口氣,“我知道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形成統一認識後,章忠謀問江尚義,“炎黃集團那邊的製程進度怎麼樣了,有消息沒?”
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急切,彷彿在期待着什麼。
江尚義苦澀地搖了搖頭,說:“打聽不出來,炎黃集團的安保措施太嚴密了,我們被挖過去的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根本聯繫不上。”
這事,江尚義覺得完全不用去想什麼答案。
這和炎黃集團是國企還是民企無關。
以華國國內當前對半導體人才的重視程度,這羣人必定是被華國官方給嚴密保護了起來。
章忠謀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越想越氣,他之所以落到今天的絕境,完全就是拜卿雲這王八蛋所賜。
他冷笑了一聲,說:“尚義,聽說內陸那邊現在對半導體很重視是吧?”
江尚義點了點頭,“是的,章董,內陸對半導體產業的重視程度超乎我們的想象。
政府層面不僅在政策上給予大力支持,從稅收優惠到科研補貼,全方位助力產業發展,還積極引導資金流向,鼓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
民間資本也紛紛涌入,市場熱情高漲,彷彿整個國家都卯足了勁,要在半導體領域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章忠謀嗤笑了一聲,說:“就憑他們?也真敢想的!
尚義,0.6微米和0.35微米兩代製程工藝全部按成本價出貨,這部分,我們不要利潤了。
同時,我們需要調整戰略重心。
你組織一下,我們去建鄴、鵬城、羊城、錦城、長安、江城這六個地方,遊說當地機關,我們在內地再興辦六個晶圓廠,參照前年你去談的華亭8英寸廠的模式,他們出資金,我們出技術,合資聯營!”
章忠謀的聲音中滿是狠厲,彷彿在宣告一場新的戰鬥即將開始,他繼續說道,
“尚義,你想想,如果我們能在內地多個城市建立晶圓廠,不僅可以利用當地的資金和政策支持,還能形成規模效應,進一步降低成本。
這樣一來,即使炎黃集團在技術上有所突破,也會因爲我們的規模優勢而無法在市場上立足。
我們要用規模和成本來擊敗他們,而不是單純的技術競爭。
我要鎖死炎黃集團在半導體上的發展,你別看華國現在鬧騰的歡,只要打掉炎黃集團這個鏈主企業,他們只能繼續跪下去。”
面對章忠謀提出的調整戰略重心到內地開設晶圓廠的問題……
江尚義的眉頭緊鎖,他深知章忠謀的意圖所在,無非是看中了華國的廉價勞動力和龐大市場。
然而,江尚義內心卻深知,這一策略並非明智之舉,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猶豫的看了一眼這位老搭檔,江尚義還是忍不住謹慎地開口,
“董事長,您有所不知,內陸的情況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他們已經度過了資金最爲緊張的階段,資本的觸角四處延伸,不再單純渴求外部技術與資金的注入。
而且,政策層面也發生了顯著變化,新出臺的法規明確規定無形資產出資佔比不得超過20%,這無疑是對我們傳統合作模式的極大限制。
更重要的是,內陸的民間資本如今活躍非凡,他們對半導體產業的熱情高漲,不再像過去那樣依賴外部力量的推動。”
他其實很想說,章忠謀對國內的印象似乎還停留在幾年前,但事實上,如今國內發展半導體的環境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當年夷洲島的情況是民營資本對半導體產業望而卻步,產業的發展全靠行政力量的強勢推動。
可如今的華國,以炎黃集團、華唯等科技巨頭爲首,他們在半導體領域的投入慷慨而大方,毫無保留。
經過20年的改革開放,華國已經完成了產業資本的原始積累,資本正在積極尋找新的投資出口。
在江尚義看來,那位炎黃小卿總的出現所帶來的影響,遠超建立炎黃集團本身。
這個時機太巧妙了,正好是互聯網泡沫被戳破的恢復期裡。
而華國站在經濟社會轉型的十字路口上時,那位小卿總卻靠着自己崛起的實例,引領着民間產業資本走向產業升級的道路,而非盲目追隨90年代末期互聯網產業的熱潮。
現在華國社會的造富神話,不再侷限於互聯網領域的神童與大佬,而是轉向了更具實體價值的科技企業。
炎黃集團所創造的年利潤規模,已經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象。
像章朝陽、程天喬這種互聯網公司年利潤幾億和炎黃集團科技企業這種年利潤過百億的對比,太明顯了。
這一鮮明對比,徹底打破了人們的認知天花板。
隨着理念的轉變,人們的胃口也隨之增大,對產業的期望值也水漲船高。
而對於地方來說,像炎黃集團這種動輒拿地幾千上萬畝,解決當地上萬人吃飯就業問題的企業,纔是好企業。
想到這裡,江尚義嘆了口氣,“董事長,儘管我也覺得很不舒服,但我們必須正視國內市場的變化,不能僅僅停留在過去的認知上了。”
章忠謀聞言,面色微微沉了下來,他其實也清楚江尚義所言有理。
信息的時代,消息的流通遠比以往頻繁,國內的風向轉變他並非全然不知。
只是心中那股不願服輸的執念,讓他難以輕易接受這事實。
緩緩地搖了搖頭,他輕聲罵了一句“靠北!”
隨後,語氣中帶着一絲狠戾,“那就更不能讓他們起這個勢頭了!”
江尚義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雖然炎黃集團在半導體產業的具體進度對他們而言是個謎,但內地學界的動向卻並非無跡可尋。
那些曾經因資金、技術或政策限制而被迫按下暫停鍵的課題,如今正紛紛重啓,這無疑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董事長,後發優勢不容小覷,他們可以避開我們走過的彎路,直接在我們的基礎上進行創新和突破,這能節省大量的時間和資源。”
江尚義進一步解釋道,試圖讓章忠謀更清晰地看到形勢的嚴峻性。
章忠謀沉吟片刻,似乎在權衡利弊,最終他揉了揉自己的鼻翼,似乎下定了決心,
“那就我們也出點資金和設備,這總行了吧,但記住,我們要控股權,這本質上就是生意,借他們的資金和人力資源孵我們的蛋。”
江尚義卻深知這其中的複雜與風險,他謹慎地開口,“恐怕不行,這方面阿美莉卡和當局都是有管控的。”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再說了,一旦我們投入技術,那麼要不了兩年,華國便可以學會。
技術這東西,一旦流傳出去,就如潑出去的水,難以收回。
何況還有設備,這更是嚴格管控的物資。
無論是光刻設備還是蝕刻設備,或者是化學氣相沉積相關的配套設備,這都是瓦森納協議嚴格禁止的東西。
一旦流入到華國,不僅我們的技術優勢將蕩然無存,夷積電也很可能會陷入被動,甚至面臨國際輿論和政策的雙重壓力,得不償失。”
章忠謀微微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尚義,這裡面有個信息差,你或許還不清楚。
阿美莉卡實際上已經放寬了對華國的限制。
我有確切的消息,因特爾已經將一批技術轉讓給了炎黃集團。
而這批技術的最新時間點是1994年的。
按照這個時間線以及瓦森納協定的精神,1993年問世的0.35微米工藝,我們是完全可以在華國生產,而不用擔心阿美莉卡的長臂管轄。”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而半年前,華國的技術水平還停留在1984年的1.25微米水平。
我們就算他們能採取跳躍式發展,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內完成1微米、0.8微米、0.6微米、0.35微米四代工藝的跨越。
說到這裡,他哈哈大笑了起來,“更何況他們還在使用436nm G線光源,而且還是接觸式路徑。”
江尚義聽後也露出了笑容。
這是他們曾經走過的老路,是再熟悉不過的。
接觸式路徑,掩模直接貼在硅片上進行光刻,不僅容易造成污染,而且掩模的使用壽命也相對較短。
後來的接近式光刻技術對此進行了改進,通過在掩模和硅片之間形成一層薄薄的氣墊,使兩者不再直接接觸,提高了良率也提升了掩膜的壽命,這大大的降低了成本。
但氣墊的存在,又會影響成像的精度,所以G線光源的最高製程也只能達到0.35微米工藝。
而G線光源的下一代是波長365nm的I線光源,其最高製程工藝可以達到0.25微米。
再往下發展,就必須採用第三代光源,即波長248nm的KrF(氟化氪)準分子激光,它能夠實現130nm的製程。
至於第四代光源,則是目前最先進的193nm ArF(氟化氬)準分子激光。
按照林本堅的理論,這種光源通過浸入式技術,理論上可以將製程推進到22nm,甚至在孫元成根據David Mann公司的重複曝光理論推測,還能更低。
章忠謀聳了聳肩,語氣中帶着濃濃的不屑,“從G線到I線,我們用了整整16年的時間。
即便華國存在所謂的後發優勢,他們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內就達到那樣的技術水平。
況且,半導體產業是一個高度複雜的綜合性產業,製造一顆芯片需要經過1000多個不同的流程,整個生產系統由上千個不同的部件組成,僅一個光刻機就包含了8萬多個精密零件。
而這些零部件,他們大半都沒法自產,到時候隨便哪個環節卡他們一下,他們的光刻設備就出不來的。
所以,尚義,你說,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他們真的有可能達到0.35微米的工藝水平嗎?
只要他們沒法在我投產之前,也就是一年後達到0.35微米的水平,且成本和我一致,那他們就沒有機會了。
因爲這是一個生意!
市場沒道理放棄便宜的產品而去使用貴的道理,這完全不符合商業邏輯。
而我在國內建廠,拉着地方機關引進了國有資本,那就算講政治邏輯,我們也不會被剔除出去的。
說實話,我還希望倒是他們講政治的,我們有國資在裡面,炎黃集團是民營,我看這局面他卿雲又能怎麼破!”
章忠謀的話語中透露出強烈的自信,讓江尚義也不得不點頭承認,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所以我們牢牢把控住0.35微米這個關鍵節點。
也就是說,不向他們提供248nm KrF氟化氪準分子激光光刻技術和配套工藝技術,我們只在內陸生產0.35微米制程以上的產品。
那麼即便他們到時候竊取或強行佔據了我們的設備和工藝,又能有什麼實際用處呢?”
眼神裡閃過一抹狠辣,章忠謀呵呵冷笑着,“尚義,我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要將0.8微米、0.6微米和0.35微米這三個製程的產品價格壓到白菜價,利用我們龐大的規模和成本優勢,徹底拖垮他們。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內地更低的產業生產成本了,只要牢牢的佔據內地,我們可以在世界上立於不敗之地。
而後,便是以待天時!只要我們還活着,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