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奉京之後,文笙連家都沒顧得回,先去了將軍府,打算和杜元樸就事情的後續商量一番。
誰知剛一到平安胡同,就被程國公府的人攔了下來。
李承運的管事一早去了馬場,得知文笙這兩天一直呆在平安胡同,快馬趕來,誰知又撲了個空,他不敢離開,就心急火燎在門口等着,到中午,好不容易看到杜元樸等人回來,誰知文笙又獨自落在了後面。
那管事急得團團轉,直到望見文笙騎着馬回來,這才鬆了口氣,匆匆上前將她攔住,道:“顧姑娘,國公爺請您立刻去見他。”
文笙看他神色有異,壓低了聲音問:“出了什麼事?”
管事哭喪着臉:“昨天晚上長公主覺着不適,請了好幾位御醫連夜會診,可她老人家喝了藥就吐,後來更是說聞到藥味就噁心,國公爺一宿沒睡,到天亮時吩咐小的,叫趕緊請您去瞧瞧,看有沒有辦法。”
文笙心裡有了底,看看天色,這都過去大半天了,難怪管事的急成這樣。
自從那日她給長公主請安並撫了一陣琴,之後又去過好幾回。大約是因爲每次聽文笙彈琴心情都會變得格外愉悅,長公主對她印象不錯,文笙也由此得了不少賞賜。
但文笙卻知道,《伐木》對長公主的病情治標不治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一棵老樹,若已經被蟲蟻掏空了根基,再有春風春雨滋潤着,也煥發不了生機。
聽說榮嘉長公主比建昭帝年長七八歲,建昭帝尚且垂垂老矣,需要考慮繼承皇位的人了,何況是她?
她叫人去同杜元樸說一聲,調轉馬頭,直奔英臺大街程國公府而去。
程國公府顯得安靜而壓抑。主人心情不好,僕從們走路躡手躡腳。說話更是壓低了聲音,唯恐因爲沒有眼色而受到怪罪。
文笙到時,李承運正坐在屋子裡發呆。
他望了文笙一眼,面無表情地道:“來了?”
“這兩天出了趟奉京。剛剛回來。國公爺,長公主可好些了?”文笙匆匆趕來,氣還沒喘勻。
李承運嘆了口氣:“一天沒吃東西了,剛剛睡下。御醫甚至不能確定,她到底是睡了還是昏迷不醒。”他表面上還能保持冷靜。可目光中的憂色卻瞞不過人,文笙甚至在其中發現了些許惶恐。
“夫人在服侍她老人家麼?需要我做點兒什麼?”
李承運抿着脣,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想着,若是她醒過來,說不定會想着聽你彈彈琴。”
文笙點點頭:“好。”
這一等就等了將近兩個時辰,眼看天都黑了,長公主還沒有醒來的意思,任誰都知道她這不是睡着了,有可能就此永遠都醒不過來。
李承運靠在椅子上一手撐着額頭。一夜沒睡他精神也很差,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我以爲,她最少還能撐個幾年。”
文笙不知道應該怎麼勸解他,李承運有時候表現得很精明,有時候卻又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到傍晚時,大公主、二公主、大皇子妃不知從哪裡聽到消息,相繼趕來,銘王楊安拖着肥胖的身體,帶着妻女趕來探望,譚皇后和兩位皇妃也都派了身邊人過來。
李承運夫婦紅着眼睛招呼親友。
文笙趁機迴避。請管事給她弄點吃的。這一天奔波下來,她只早上在路途上喝了碗粥,早已是飢腸轆轆。
如此一直等到深夜,長公主醒來。國公府頓時忙亂起來。
長公主難得神智清醒,聽媳婦說來了這麼多人探望她,微微苦笑,躺在牀上,眼睛在諸人身上轉了轉,請銘王妃靠前。
銘王妃明白大姑子是有話想同自己交待。上前坐在牀沿上,拉了她手,同守在一旁的李承運道:“承運,你陪着大家出去坐坐吧,我看你娘想單獨同我說說話。”
李承運應了一聲,看看娘沒有反對,領着衆人出去。
沒過多久,銘王妃自屋裡出來,道:“承運,你娘叫你們兩口子進去。”
到這時候,明眼中都看出來,這是榮嘉長公主自知大限將至,趁着清醒在交待後事呢。
來了這麼多皇親國戚,文笙估計着李承運忙起來早忘了自己,她沒有往前湊,看着長公主的院子燈光通明,丫鬟婆子進進出出,御醫忙裡忙外,心情不由變得格外沉重。
長公主若是撒手西去,對李承運而言,不但是沒了親孃,同時也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建昭帝頭腦清楚還好,就怕他過兩年老糊塗了,或是由哪個皇子即了位,那李承運可有得罪受了。
正在文笙胡思亂想之際,管事的來請:“顧姑娘,國公爺請您過去。”
文笙抱着琴來到長公主的院子,李承運親自把她領到了孃親牀前,文笙這才發現,之前的貴人們都不知迴避去了哪裡,偌大的屋子只留了兩個貼身服侍的丫鬟。
文笙坐下來,彈了一陣琴。
到她停下來,長公主出了會兒神,吩咐李承運:“承運,你先出去,我和這位顧姑娘說幾句話。”
李承運面露疑惑,應了一聲退出去。
文笙也有些意外,她和長公主不過幾面之緣,實在算不上有多熟。
長公主幽幽一嘆,身體的衰弱使得她說話底氣不足,旁人需得豎着耳朵仔細聽:“……我放心不下承運啊。”
只是一句話,文笙便明白了長公主爲什麼要強打着精神單獨見自己。
可憐天下父母心,李承運一把年紀,有妻有子,可榮嘉長公主放不下的還是這個寶貝兒子。
“我本想再撐幾年,好好教教他,可老天爺……不答應,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偏又將兩位皇子都得罪了,沒有我護着他,他以後可怎麼辦?”
文笙沒有說請長公主安心養病之類的廢話,坦然道:“國公爺與民女有恩,民女自當竭盡所能,保國公爺平安。”
長公主十分疲憊,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更不要說大段地講話,但她還是硬撐着道:“你要好好學,要有……足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