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方纔聽老爺子說要教鍼灸時，方言還以爲他想收徒。
畢竟自己眼看就要離開香江，更何況用的還是假身份，拜師之事根本無從談起。
聽聞並非收徒，他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說起來，方言的鍼灸功底早已頗爲紮實。
尋常針法自不必說，便是有些名頭的絕技也多有涉獵：鬼門十三針的傳世通用版本已盡數學會；程氏三才針雖未完全研透，卻也與程老的進度不相上下；道家天星十二針雖無口訣加持，技法也已嫺熟於心。
算下來，他手中的針法儲備已足夠應對各類情形，便是今日救治孫凱，也是靠鬼門十三針穩住了局面。
因此，對於李春芳老爺子的針法，方言並未抱太多渴求。
他甚至猜想，對方要教的或許只是些基礎技法，如果真是這樣，也只能裝模作樣地學上一學了。
“不知道林小友意下如何？”李春芳對着方言問道。
方言回過神來，對着李春芳老爺子說道：
“李老爺子願意教我，當然是求之不得了，不過我這個人悟性一般，可能學不太好。”
聽到方言答應下來，李春芳老爺子說道：
“不是什麼複雜的針法，這是我研究的古籍後，結合一些同行的針法啓發，研究出來的燎原針法，這套針法最早是西漢《黃帝明堂經》裡記載的，其核心理論源於《靈樞·九針論》的火性生髮思想，配合我這套燎原針，正好可以施展。”
“和內地西北針王鄭魁山研究後的解讀的靈龜八法類似，這個針法是以先天八卦爲基盤，構建“子午流注和黃道十二宮“交會點，有專門的一套配穴模型，到時候教給你，你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方言越聽越不對勁，西漢黃帝明堂經？原書在唐宋以後逐漸散佚，現存版本只有清代黃奭《漢學堂叢書》裡收錄《黃帝明堂經》殘卷，近代日本學者丹波元簡《醫心方》引用部分內容。
另外還有未來從敦煌遺書、出土醫簡中發掘的零星條文，如馬王堆漢墓《足臂十一脈灸經》與《黃帝明堂經》有理論傳承關係。
“老爺子，您有《黃帝明堂經》？？？”方言錯愕地看向李春芳。
李老爺子點點頭：“有啊，日本平安時代（8-12世紀）的鍼灸教材《明堂人形圖》就是照着它抄的。我當年從一個日本軍醫手裡……咳，弄到的。”
又是日本人！不過聽老爺子那意思，這個軍醫已經去海里喂鯊魚去了。
方言心中微動，試探着問：
“能給我瞧瞧嗎？”
“自然可以，明天我讓人拿過來。”李老爺子一點都沒猶豫，直接就應下了，不過忽然皺眉打量他，“不過……你不是說自己不懂鍼灸嗎？”
方言心中一凜，隨即從容笑道：
“當年我師父總唸叨，西晉皇甫謐編《鍼灸甲乙經》時，直接引用《黃帝明堂經》裡的腧穴定位和主治內容，足足佔了八成以上。他說要是有這本失傳的古籍，教我時能省不少功夫，還說學中醫的人若能研讀，定能豁然開朗。”
聽到這裡，李老爺子認同地點了點頭。
方言接着說：“我當時雖沒深入學，但就記住了這句話，今天聽見忍不住好奇，就想知道這書是不是真有這麼神奇。”
李老爺子看了方言一眼，搖搖頭道：“這個……恐怕你看不太懂。”
方言一聽，便知老爺子多半是捨不得把寶貝拿出來。正想着如何迴應，卻見老爺子頓了頓又補充：“不過也沒關係，那本書我早已熟稔於心，連帶‘燎原針法’一起送你便是。你權當參考，說不定還能悟出新東西。”
這話一出，方言頗感意外，忍不住追問：“這……合適嗎？”
李老爺子被他的問題逗笑了：“有什麼不合適的！哈哈哈，老頭子我這條命都是林小友救的，還談什麼合不合適。”他頓了頓，語氣忽然鄭重起來：“不過……我還有個要求。”
“您說。”方言應道。
“這東西不能給外國人，更不能教給外國人。”李老爺子目光灼灼，“記住了？”
方言微微一怔，隨即用力點頭：“好，我記住了。”
這邊的阿繼見方言又是要書又是學針法，心裡雖有些嘀咕，但轉念一想對方多半也看不懂，不過是看個熱鬧，頓時好受了些。正想着，酒店工作人員察覺到這邊的動靜，連忙過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助。阿繼沒好氣地站起身，正要朝工作人員發作，卻被老爺子叫住。
“沒事沒事，剛纔有點不舒服，紮了兩針喝了點熱水，歇會兒就好。”李春芳擺擺手道。
工作人員仍不放心：“李大夫，要不給您叫急救車吧？”
“我自己就是中醫，叫西醫急救車不是瞎胡鬧嘛。”老爺子笑着回絕。工作人員這才尷尬地笑了笑，確認不需要輪椅後便退開了。
“每個月花這麼多錢，看到客人不舒服反應還這麼慢，回頭換家酒店！”阿繼憤憤不平。
李春芳卻搖搖頭：“這不怪他們，來了也幫不上忙。說起來，今天最該謝的是林小友和他的人，要不是他們，老頭子我指不定啥樣呢。”
這話讓阿繼頓時語塞。之前爺爺多次暗示，他都沒領會，最後還是方言一來就看出問題。下針時自己又畏縮不前，這會兒想想，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若不是方言及時出現，事情恐怕真要鬧大。老爺子好面子，即便身體不適，也沒向病人透露半句。
想到這兒，阿繼梗着脖子，努力擺出大人模樣：“確實多虧了林少！謝了，這人情我記下了！以後你要是有事，我肯定幫到底！”說罷還拍了拍胸脯。
方言見狀忍俊不禁，卻還是拱手道：“好，這人情我先記下了，以後有事定來叨擾！”
聽方言應下，阿繼這才覺得找回了面子，挺了挺腰板，眼神裡多了幾分鄭重。
接下來留針的時間也到了，老爺子已經恢復到可以自己拔針了，他自己取下針，對着然後直接放在了盒子裡，對着方言說道：
“這盒針林小友拿着，明天早上看診的時候來找我，我現場教你。”
方言聽到明天早上就要他去，露出爲難的神色。
他明天早上廖主任也給他安排了任務的，這下不是衝突上了嗎？
“額……明天早上恐怕不行，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兒要處理。”方言對着李春芳老爺子說道。
給這邊的人看病，這事兒可不能耽擱。
李春芳這纔想起，今日婚禮結束後方言飯都沒顧上吃就匆匆離席，想必事務纏身。他捋了捋鬍鬚：“是生意上的事沒辦妥？”
“可不是嘛，”方言順勢點頭，語氣帶了幾分無奈，“合作商那邊催得緊，涉及通關和倉儲的文件都得當面過審。上午要是不去，下午怕又要拖到天黑。”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說道：
“今晚我還得熬夜想方案呢。”
阿繼在旁插了句：“林少做的是大生意啊！”
方言笑着說道：
“也不是什麼大生意，剛好事情碰在一起了。”
李春芳聞言，擺手笑道：“做生意要緊，不急在一時。那……下午如何？午飯過後，我在樓上等你，順帶也讓人把《黃帝明堂經》的抄本找出來。”
“下午正好！”方言立刻應下，“忙完上午的事，下午準時到您那兒報到。”
“好，就這麼定了。”李春芳將針盒往方言手中一塞，“這針你先拿着，算是謝禮！”
方言哭笑不得，不過還是收了針盒拱了拱手。
接下來，李老還要讓阿繼幫他去弄點中藥回來，讓酒店的人熬藥，方言他們就先上樓去了。
等到回到樓上後，方言對着鄧財說道：
“把我們這裡的事情報告一下給廖主任，順便查一查這個李春芳老爺子到底是什麼底細。”
方言在香江這裡主打就是一個謹慎小心。
加上現在還有失傳古籍要出現，方言就不得不更加重視了。
鄧財聽到後，立馬就走樓梯去了下面一層樓，去找廖主任報告去了。
房間裡面，比方言更小心的李衝已經開始檢查全屋了。
今天畢竟離開了一天，誰也不知道有沒有人進來過，雖然門上已經掛了不打掃的牌子，但是這事兒可說不準。
李衝他在今天早上離開的時候，就在房間裡好些地方做了一些記號，一番檢查後他終於放心，對着方言說道：
“全都安全，沒有人進來。”
方言聽到他這麼說鬆了一口氣。
今天也算是忙活一天了，感覺比在京城要累多了，主要精神上的。
僞裝累人，救一個絕危的病人也很累人。
方言自己都在牀上用上了袁青山教的陳摶睡功，開始準備來個短期深度睡眠補充一下自己的精氣神。
等到再次睜開眼睛，方言是聽到客廳裡有對話聲。
一聽才聽到原來是電視機的聲音，方言看了一下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了。
晚上十點半了。
他趕忙從牀上起來，然後走了出去。
結果看到房間裡，李沖和鄧財兩人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到方言後兩人立馬下意識站了起來。
“別緊張，是我。”方言對着他們說道。
這下兩人才緩過神。
方言看了一下，電視里正在放外國電影，正是特工片經典007系列。
“怎麼沒叫醒我？”方言對着他們問道。
李衝說道：
“剛纔看您睡得香，所以就沒有叫您起牀。”
方言也沒怪他們，對着鄧財問道：
“廖主任那邊的通知了吧？”
“嗯。”鄧財點頭。
然後說道：
“廖主任說您的安排沒有問題，上午治病，下午在酒店裡和李春芳老爺子交流也挺好。”
方言這才反應過來，廖主任之前就說過，如果跟蹤的事兒沒有解決好，就不讓他出去瞎晃悠，現在李老爺子剛好下午佔用了方言的時間，屬於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了，正好把人留在酒店裡不出去。
鄧財繼續說道：
“那個李老爺子沒什麼問題，您儘管和他學就行了。”
方言點了點頭說道：
“行吧。”
他倒了一杯水喝了，然後對着他們問道：
“你們今晚還守夜？”
李衝點頭：
“守，在香江這邊不能放鬆警惕。”
方言點點頭，他們來的工作也是幹這個的。
方言說道：
“那我回去繼續睡，五點來接你們班。”
李衝說道：
“不用那麼早，什麼時候睡醒什麼時候算，明天您還得費心治病呢。”
鄧財也說道：
“就是，我們熬夜沒事兒，習慣了。”方言擺擺手懶得跟他們廢話，陳摶睡功的恢復能力，方言知道的很清楚，這會兒繼續睡，睡到凌晨五點足夠了。
回到房間裡躺下，方言默唸觀想北斗，不一會兒就再次放空睡了過去。
睡着後也沒做夢，一覺醒過來，方言再次看錶，凌晨五點十八分。
好嘛，還睡超了。
再次從房間裡走了出去，同樣是鄧財在守夜，李衝在沙發上蜷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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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裡這會兒放着意義不明的風景。
聽到動靜，兩人以前一前一後看向方言。
“辛苦了，快去牀上躺一會兒吧。”方言對着他們說道。
熬到這會兒他們也沒客氣了，兩人趕緊去睡覺了。
方言再次來到陽臺，一推開門頓時一股海風吹了進來。
瞬間讓人清醒過來。
方言在窗臺站定，然後開始了自己的晨練。
和昨天不一樣的是，今天李老爺子沒出來，就連他孫子阿繼那傢伙也沒有出來，等到方言晨練兩個小時，天色亮起來，斜上方的陽臺上，都還是冷冷清清的。
看樣子昨天確實折騰，讓他們都沒精力晨練了。
今天香江是個陰天，風有點大，方言想再次看日出的願望破滅了，本來方言還想學道家典籍裡吸收一點初生太陽的能量呢。
看來只能回京城吸收了。
接下來方言洗漱一番，又重新化了個妝，換了個比較休閒寬鬆低調的衣服，然後就把李沖和鄧財叫了起來。
今天他們沒在房間裡等着送上門的早飯，而是直接去了這裡的餐廳。
參加了昨天霍家的婚禮，今天酒店的人明顯少了很多。
方言他們來到餐廳的時候根本沒有幾個人。
在這裡他們點了一些平日裡沒有吃過的廣式早點，吃了個爽。
然後就直接去廖主任他們所在的樓層了。
今天九點開始看診，方言需要提前一點到。
等到方言到的時候，正好遇到周秘書正在樓道里。
“周哥怎麼在這裡？”方言對着周秘書問道。
周秘書小心的看了看周圍，壓低聲說道：
“看診的人馬上來了，我要在這裡接人。”
方言對着他問道：
“吃早飯了沒？”
周秘書點頭：
“吃過了，今天是叫的送餐。”
方言見到他這麼小心，也不和他繞彎子了，問道：
“我在什麼地方看診？”
周秘書指了指過道方向：
“就在你之前住的那個房間裡，到時候我們會把人都帶過來。”
方言問道：
“幾個人？”
“三個。”周秘書說道。
方言有些錯愕：
“這麼少？”
周秘書說道：
“本來挺多的，但是廖主任感覺太多不好，這次就給幾個嚴重的看看，其他人讓他們可以回國去。”
方言恍然，問道：
“這些都是些什麼人？”
“自己人，”周秘書語氣鄭重，“以前負責商業線，給組織提供資金資源的，現在在香江定居。”
“哦……”方言心裡瞬間閃過幾家公司的名字，都是上輩子就聽過的老牌商號。
都是有官方背景的，而且裡面的人，一個個都是商業奇才。
屬於是隱蔽戰線的人了。
聯合行（華潤前生），保生堂，廣福行，南通錢莊，福昌金鋪，建華機修廠，大生電池廠，星島印刷公司，九龍影業公司……
其中還有廖主任當年的恆源商行。
他化名何先生，以進出口椰油、橡膠爲掩護，轉移愛國華僑捐贈物資，曾用海安號貨輪秘密運輸槍支500支至東江縱隊。
說起來唐老給方言安排的這個身份，就和這個廖主任當時的身份差不多。
所以說今天來的人，很可能是大人物。
方言定了定神，趕緊走到了自己原來住的房間門口。
“誒，鑰匙沒拿！”李衝提醒到。
就在這時候門突然一下就開了。
一米九的王風堵在門口，對着他們憨笑。
“我聽到你們說話了。”王風說道。
“快進來！”廖主任在房間裡，對着方言說道。
方言這纔看到房間裡不止是廖主任，還有其他好幾個老爺子。
他趕忙走了進去。
廖主任對着方言叮囑到：
“還有一會兒人就到了，待會兒你好好看，就三個人，時間很充裕。”
“好。”方言點頭。
老爺子都聽說了昨天方言搶救這邊同志的事情，一個個對着方言讚不絕口。
對他的行爲做出了高度的評價。
就在方言和老爺子們寒暄的時候，門被敲響了。
很快王風打開大門，接着外邊出現了好幾個人。
甚至還有十幾歲的孩子，搞得像是家族聚會似的，方言也不知道這是僞裝還是他們裡面真是全家出動。
廖主任等到他們進門就站起身迎了上去，熱情的和幾個人握手打招呼。
看樣子都是他的老相識了。
其他的老爺子們也同樣笑呵呵的招呼，只有方言在一旁看着他們熱鬧。
招呼完成後，廖主任纔對着他們介紹氣了方言：
“這位就是我們的方言同志，昨天他才搶救了一位我們的同志，醫術非常高明，現也是名師之後，現在我們吸引不少的僑商回國，他就是有很大的一部分功勞。”
接着一羣人都上來和方言握手招呼：
“方言同志好！”
“方言同志你好你好！”
“方言同志……”
方言最後和小孩子也握了握手，有些哭笑不得，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身份，只有人家認識他而已。
好像廖主任也沒打算告訴方言，只是招呼完了後，就對着他說道：
“行了，事不宜遲，現在開始坐診吧。”
方言點了點頭，來到房間裡的飯桌前，對着衆人招呼：
“來吧，誰第一個來？”
很快一個看起來七十歲左右，面色蒼白，體型消瘦的老爺子，來到了方言對面坐下。
方言對着他問道：
“您是身體什麼地方不舒服？”
老爺子他對着方言笑着說道：
“哎呀，我這個是老毛病，三十年多年前就有了。”
“記得應該是一九四幾年的時候，突然時不時的咳血出來，當時年輕力壯，感覺好像也沒啥影響就沒有在意，但是隨着年齡增大，身體就越來越消瘦了，而且咳血的情況也沒好轉，後來我去醫院檢查了，他們說我這個叫“支氣管擴張”。”
“當時我就開始在各地找醫生幫忙看，中醫西醫都看過，但是效果不是太好。”
“現在每個月都會發病，每三到五天就會出現大咳血。”
方言聽到這裡記錄了下來，三十多年沒治好的支氣管擴張，確實一上來就是個高難度的。
方言定了定神，對着老爺子問道：
“犯病的時候除了咳血，還有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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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說道：
“整天有氣無力的，話都懶得說一句，吃啥都不香。胸口老是發悶，心裡頭也慌得厲害，站起來就頭暈眼花的……”
“嗯，還有嗎？”方言點頭，繼續問道。
老爺子頓了頓，說道：
“還有，嘴裡頭乾巴巴的還黏糊糊，嘴脣紅得不正常，咳出的痰都是黃綠色的，量又多。最嚇人的是咯血，暗紅的、鮮紅的血不是混在痰裡，就是猛地涌出來，每次都得慌慌張張找盆接着……”
“我其實也去過你們協和，但是沒有看好，現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方言聽到後，對着老爺子又問道：
“您做了哪些治療還記得嗎？”
“或者有以往的藥方，手術記錄之類的都可以。”
老爺子點頭：
“有的，我帶過來了！”
說着他對着身後的人招手，立馬一個公文包被遞了過來。
然後裡面一個文件袋被拿了出來，方言看到上面有串英文字：“CHINA RESOURCES”
好嘛，果然是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