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副出自徐夫人之手的手套,堪稱神器。
水浸不透,火燒不毀,結實程度能抵擋暗器,觸感卻柔軟輕薄得不影響觸覺。
廖幕城此時看到自己辛苦幫她備着的東西,被她收拾在這專業的工具箱裡,關鍵時刻,她知道先戴在手上防範,讓手套發揮作用,他覺得一切辛苦都值得了。
尹莫幽雙手十指交叉,把那薄如蟬翼的手套戴得更加服帖,而後上前兩步,便在草蓆旁蹲了下來,柏然端着箱子跟了過去,放在她右手邊地上。
四周一靜,似乎都知道,這是要驗屍了!
久聞小李將軍斷案如神,今兒總算能開開眼了!
方正大更是興奮異常,驗屍都是仵作做的活兒,此人竟然親自操刀,真是百無禁忌。
老百姓素來對命案都是既怕又好奇,生活實在單調,偶爾來這麼一個強烈的刺激,不由人不興奮。
那紅衣女屍妝容豔麗誇張,此時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活似殭屍一般,圍觀的百姓此刻都忘了避忌死人的晦氣,圍在巷子裡,伸脖踮腳看熱鬧,無人捨得離去。
廖幕城瞧出衆人心思,鄙棄不已,再看尹莫幽,此女此時眼中只有屍體,壓根兒就不曾朝他看一眼,心底有些鬱郁的,她難道看不出來,那圍觀的小媳婦們眼睛都盯着她的心上人移不開嗎?
尹莫幽擡頭環視一圈,廖幕城馬上就眯眼等着她看自己,哪知道尹莫幽手指朝一邊圍觀的主簿一指:“煩請主簿先生記錄在案。”
方正大瞧着尹莫幽竟然又一下子就從一衆公差裡挑出了主簿,大爲驚愕。
尹莫幽彷彿知道他在疑惑什麼,淡然道:“大人的官袍自然顯示了你的身份,主簿雖然不曾穿長衫,可他手裡拿着紙筆墨硯。”
這算是很體貼地幫他解惑了,方正大連連點頭,那主簿方纔轉身,早有差役搬了路邊的一塊供人休息的石板過來,放到他面前,接了他手裡的墨硯,快速地研磨。
尹莫幽看主簿把紙張在石板上展開,鋪好,拿筆蘸了墨,她這纔看了看女屍的脖子,道:
“死者非自殺,而是被人勒死的;頸部此處可見一道青紫色的細密勒痕,痕跡交叉於頸後,證明死者是被兇手從身後突襲勒死時,留下的;
這道縊溝深且窄,壓痕呈紅紫色旋轉形,有表皮磨損出血的情況——兇器是一根麻繩,一根細麻繩,一根粗糙又結實的細麻繩;
死者脖頸覆蓋此傷痕的還有一道淺而寬的縊溝,此處痕跡摺疊、扭轉、寬窄不均,此乃寬布條留下的畢竟典型勒痕,也就是那條白綾留下的。
此寬寬的縊溝顯示的是白色,並無淤血留下的痕跡,說明兇手是用細麻繩將人勒死之後才用白綾懸來此處的。”
廖幕城倏然目露驚色,她果然是個有能耐的,總能給他驚異。
那日柏然把她在青州山裡驗屍的事兒給他回稟,他覺得誇張了,現在看來,柏然不曾
誇張。
因爲死者脖子上的那傷痕他剛纔也看過,可瞧來瞧去,也就是粗細兩道疊加的傷痕而已,可在她眼裡卻全然就是展示兇手模樣信息的痕跡,如此洞察力,她是如何訓練出來的?
宇青偶爾會用死刑犯的屍體練習解剖,他敢肯定,宇青絕對沒有尹莫幽如此熟練。
方正大也聽得暗暗叫絕,原來驗看死者的傷口還有如此清晰的倒着推出兇手的說法,短短几句話,就把死者的死因、兇器都說得一清二楚!
尹莫幽接着俯身翻了翻那女屍的眼皮子,遠處的人看不清楚,近處的衙差們卻瞧見那女屍上翻着眼白,伴着那一臉濃豔誇張的戲妝,活似辦冥婚時娶的鬼新娘。
“角膜混濁程度輕,人死尚不足六個時辰。”這是能夠肯定的,昨夜尹莫幽帶人從桂花園裡離開時已是三更時分,而此時又是早晨,人必定是死在這段時間內,這段時間最多也只有四個時辰。
僅憑死者眼角的角膜混濁程度並不能精確推斷死亡時辰,因此尹莫幽擡手將女屍的衣帶一解,當衆寬衣!
圍觀的百姓登時瞧得兩眼發直——這苦主兒雖是個卑賤的戲子,身在賤籍,且無家無主之人,可到底是女子,按律看驗女屍該讓女婆來,且要在屋裡或者帷幕內驗,就這麼百無禁忌地在這大街上驗看,怕是有傷風化,不大妥當!
人人心裡都這樣想,但卻沒人阻止,尤其是近處圍觀的差役,都不由自主地拿眼睛去看頂頭上司,畢竟府尹方正大在這裡站着,若他都不曾開口,他們哪裡有資格說?
那方正大能在京城裡穩穩地做着府尹自然不同常人,他覺得我已經當這衆人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這算是已經把案例完全地交割完畢了。
既然交了出去,那尹莫幽如何驗看屍身,就不是他該干涉的。
免得擾亂到對方的斷案思路,再節外生枝。
更多的理由是,他想真實地見識一下尹莫幽的手段,現在京城的犯罪概率逐月攀升,他是最先被問責的官員,若不懂得借鑑學習,早晚被擠壓的案子給折磨死。
於是他眼睛瞪得好大,壓根兒就不打算開口,加上那個存在感極強的廖大將軍也在現場瞧着,他的那麼多回京受封的手下,都是被懷疑對象,他來這裡,估計就是要給尹莫幽壯膽,讓她隨性而爲,當着百姓官差,給青州兵洗刷去嫌疑。
一圈差役看上峰如此,自然以方大人爲風向標,眼都睜得老大,生怕看不見那嬌美的白花花的身子,那百姓們更是集體忘記了面對死者該有的忌諱,眼珠兒興奮得都幾乎要瞪出來。
尹莫幽動作利落,毫不猶豫地擡手寬了女屍的外袍,以她的經驗,保證會讓圍觀的人想看的位置絕對看不到。
當她將女屍的衣帶一解,外袍一寬,只見女屍穿着的中衣也是大紅顏色的,只是那剛纔被寬大的衣袖掩着的纖纖五指,此時的指尖銀光閃閃,俱都於指甲縫隙裡穩穩地插着銀針,
那銀針上血跡早已滴盡,看那針插得十分有章法。
尹莫幽捏着那手細細地看,開口道:“手指被專業人員施以插針之刑,果斷利落,針痕整齊。”
衆人只聽得頭皮發麻,十指連心,此乃衙門逼供最常用的刑罰,誰與死者有此深仇大恨?忍心給如此美女子上此刑具。
尹莫幽說着擡手逐一拔下銀針,放入鋪在地面的那塊放證物的布片上,再看那細微的傷口,繼續道:
“針痕處顯示出輕粉接近白色,是死者死後,方被用此刑罰。”
尹莫幽收拾完指尖,視線移到那兩隻袖子的袖口處。
此處不知爲何同腳腕一樣,也是被紅繩扎着,如此模樣,令那女屍看起來就像是死人墳前伺候的紙紮,骨架嶙峋,扭曲得異常詭異。
尹莫幽低頭,手指扒拉一下那繩結:“此處的繩結與褲腳的繩結,使用手法一模一樣!
說完再不遲疑,將那兩袖上的紅繩一解,解了束腰的中衣帶子,將那中衣刷地撩開——
四周頓靜,片刻後,方正大回身便開始嘔吐,周圍離得近的捕快們也都回身便吐,那悽慘模樣讓瞧到的人恨不能把昨夜吃的飯都嘔出來!
只見那女屍肩膀乃至胳膊全部都血肉模糊。
但見她還穿着肚兜,肚兜上用色彩絢爛的絲線繡着合歡鴛鴦,那肚兜也繫着帶子,帶子上邊詭異裡隆起一個小丘,隨着尹莫幽那刀子挑開肚兜帶子的動作,一個血淋淋的臟器,從肚兜下骨碌一下,就滾到了地面上!
女屍被人勒死之後,五臟被挖出來,就那麼放在腹腔裡,用肚兜兜着!
圍觀的百姓怎麼都想不到,這個被吊着的穿戴戲服的貌美女屍,衣裙下會是這副瘮人慘烈的光景。
前邊那衆多人彎身便吐的大動靜,讓遠處還在踮着腳看熱鬧的人問:“咋了?咋了?”
“那——那女屍——”
“慘不忍睹!”
尹莫幽擡手搬開半邊肩膀,朝後背一瞧,放下屍體說道:“後背正中一道刀口,從後背到肩頭,以及胳膊處,全都沒有皮膚,剝皮處血肉上刀痕整齊細密,刀法純熟。”
廖幕城算是明白剛纔自己提留着那女屍,爲何那般詭異,原來那袖口捆着,是防止沒了皮膚的胳膊垂着變得太長。
衆人瞠目,這——這——人都死了,還如此凌虐,插針、剝皮,兇手真真是兇殘。
圍觀的人中即便是官差,見慣慘案,也都覺得難以承受,可職責所在,都強撐着,圍觀的壯實漢子膽子大些,尚能站得住,可也嚇白了臉。
最難熬的是那些手執法板子擋着圍觀百姓的衙差,有的被吐了一身,原本慶幸剛纔沒好奇地回頭看女屍,可聞着到處傳來的嘔吐味兒,比瞧屍體還想吐!
有幾個衙差舉起長杖朝擁擠過來的觀衆頭頂上方一掃,呼喝着攆人:“滾滾滾!再不朝後退,就抓到衙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