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尹莫幽底細的柏然與李鐵書都不由臉色怪異,都瞧瞧尹莫幽那波瀾不興的臉,無法想象長出鬍鬚的模樣,而且,尹莫幽有長出鬍鬚的那天嗎?
尹莫幽自然知道這兩人的鬼念頭,當即對白總督點頭,衆人都以爲她應了白總督的邀請,哪裡知道她慢悠悠地開口說道:
“嗚——屬下明白,總督留鬍鬚原來是這般打算!”
這番毒舌差點讓白總督嘔出血來。
他無比糾結地瞧着那小子那平平無奇的模樣,愣是在尹莫幽臉上瞧不出一絲笑意,偏偏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順眼舒坦,這小子怎麼越看越順眼,這毒舌的能耐無人能及。
當即冷哼道:“鐵蛋,你小子實在不適合說冷笑話。”
李鐵書也笑了笑,這才上了馬車。
外頭,柏然駕着馬車,尹莫幽坐在馬車右邊,李大壯看着她身旁的空位,很想與她說幾句話,問問她咋那麼神,那晚是如何制住燕青的,正猶豫着如何搭訕,聽見柏然朝他道:“大塊頭,坐這邊!”
李大壯看了眼他,臉色立馬耷拉着有些難看,坐到尹莫幽對面,他似乎跟這總督邊傳令的小子沒仇,他這張冷臉冷言朝着他是爲何?瞧他不順眼?
瞧他那輕飄飄的沒幾兩骨頭的模樣,都懶得搭理他。
李大壯氣哼哼地坐了,眼皮一耷,自顧自生氣去了,旋即他就想,以李鐵蛋那不搭理人的樣子,坐她身邊,不定會給他什麼難看,這樣一個人坐,倒也自在。
馬車緩緩上路,朝着牛家村行去。
牛家村離營地約莫四五百里,柏然駕着馬車一路行去,路經流民盤踞的山寨時,只見延綿的黃沙路將乾旱後的稻田切割出道道蜿蜒的小徑,一些寨子口那高高的瞭望哨,就建在極高的地勢上,或盤踞山頭,或窩與嶺腰,站在那瞭望哨,絕對能夠一眼望盡荒原。
一輛馬車獨行在這寂寥無邊的漫漫黃土路上,一路不知道被多少人瞧見。
但,一路走來,竟然沒有遇到一撥劫道的人。
在這大災年,能用得起馬車的定然家宅頗豐,劫匪遇見馬車孤零零地行在路上,不可能不劫。
白總督喬裝成告老歸鄉的富紳,本希望在路上能遇着打劫的,正好能確定哪個寨子裡有人,哪曾想途中竟一人都未遇見。
而那些高高的瞭望哨裡,但見黃土漫漫,風過時颳着空蕩蕩的哨音,悠遠,如死寂的空城。
空寨?
衆人心頭都有些古怪的感覺。
如此一路行了四日,所經六寨,竟無一人攔路劫道,一行人駕着車就這麼在第四日黃昏時分到了牛家村的村口。
他們用的馬車當然不敢用軍馬,只找了匹普通的馬,腳力自然不好,五百里路行了四日,到了牛家村時已是落日薰黃。
馬車停在村頭,但見黃土砌成的寨牆繞了半村,牆身上見出道道風痕,頗塌了幾個缺口。
村子裡約莫住有兩三百戶人家,巷陌曲折狹窄,大多是黃土夯牆、茅草蓋頂的房子,唯一的一家是位於正中的藍
磚青瓦的房舍,還圍了高高的院牆,瞧着那模樣似乎有數間房,想來應是村裡保長的家。
村中其餘人家要麼僅有上房,要麼只有偏廈,院牆低矮,一目瞭然,他們這五個人若要借宿,自然只能去保長家。
此時正是飯時,家家戶戶的竈房都飄着炊煙,有百姓從家中出來到門外邊柴火堆上抱柴燒飯,眼瞧見他們那進村的馬車,目光只一梭,便飛快地進了屋,關上院門。
一路見了幾戶人家都是如此態度,尹莫幽坐在馬車外,抿脣眯眼,細細地捕捉那幾戶百姓瞧見他們的神色,深思良久。
就這麼一直到了保長家門口,柏然去敲門,他長於隱藏身份,開口說的竟然是此地方言。
開門的是個小女娃,扎着倆牛角辮子,大眼睛圓嘟嘟的雪白稚氣,可愛非常,瞧着不過四五歲,聲音嫩生生得叫人聽得心軟:
“你是誰?來找我爺爺嗎?”
尹莫幽的眼不由定在那小女孩的臉上——尋常村童,在野外陽光下瘋跑玩耍,如何白皙得如未曾被日曬風吹過一般?
柏然立時便收了那身寒氣,努力擠出個笑來,蹲下身正欲與她說話,院子裡忽然粗粗魯魯地奔出個人,對那小女孩呼喝道:
“誰叫你出來的?”那說話的是個青年漢子,一臉緊張,不由分說提留了小女孩,身後跟來一婦人接過小女孩一把抱起,戒備地掃了眼馬車,轉身就藏回了屋。
那動作迅速,讓人都生出“藏”的感覺。
那漢子警惕地盯着門外的馬車。
柏然起身問道:“大兄弟,此處可是村裡的保長家?俺家老爺自外歸鄉,要去崖州城,天晚想在村中借宿一宿,不知方不方便?
呃,小哥放心,俺們不白住,只要借間屋子給俺們歇了,整幾碗飯填填肚子,明兒一早就走。”
那青年漢子不說話,只往馬車裡瞧。
“哦,車裡是俺們家老爺和賬房先生,再加車外這兩個,一共五人;
俺們在村裡轉了一圈兒,見其他家大多屋舍不夠,瞧着只有小哥家中能擠得開,還望念在同鄉的份兒上,與俺們行個方便。”
“我家只有一間屋可讓出,你們不嫌棄,就來吧。”那男子說罷,有些不那麼情願地讓開身。
柏然露出喜意,連聲道謝。
回身望了眼馬車邊上的尹莫幽二人,暗暗使了個眼色。
尹莫幽的視線只從那男子身上滑過,未說什麼,只跳下車,恭敬地伸手打了簾子,請白總督和李鐵書下了車。
白總督渾身英武、氣度不凡,那男子瞬間露出驚色,眼神戒備。
白總督卻似沒瞧見,回身掃一眼村中,目露感傷,豪爽地對尹莫幽幾人笑道:
“走了有些年頭了,這地方變化真大,竟乾旱到如此地步,真真讓人不忍心看,不由得想起當年那場大旱災,逼得老夫碼頭背貨累死也吃不飽肚皮的時候。”
那男子一聽白總督是當地口音,且原先乾的力氣活兒,這才消了些戒備,將人領進院裡。
馬車趕不進門,柏然便熟練地把馬拴在了外頭門邊的樹上,五人被帶去了北屋,屋裡一牀一榻一桌,兩把椅子,擺設一目瞭然,十分簡單。
“家中有多餘鋪蓋,今夜怕有幾人得睡地上了。”那男子道。
“有地兒睡就成,俺們都不挑。”柏然難得與人寒暄,這幾個下人,就他會說本地化,總不能讓白總督與人寒暄吧。
“晚飯過會兒才能送來,今兒未曾想有人借宿,飯得現在新做。”
“多謝!”柏然多少年沒與人說過客套話,待那男子走後,他頓時擡手揉揉臉,覺得笑得有些累。
房門一關,屋裡屋外一片安靜。
院子裡燒火做飯的聲音都聽得清楚真切。
白總督原本想跟幾人交流下想法,瞧這氣氛沒開口,擔心隔牆有耳,但幾人心裡都能感覺得出這村子的人對外來人的謹慎戒備。
幾人不約而同去瞧尹莫幽,她說這一帶村子有問題,果然沒錯!
尹莫幽坐在方桌邊,屋中五人,兩凳,只她坐着。
雖不合規矩,但沒人在意。
柏然冷眼瞧着,卻覺得她臉上隱有疲憊之色,那五官本就平平無奇,又被黃土颳得灰撲撲的,越發顯得單薄柔弱,只那一雙眸清冷如霜色。
她堅持坐在馬車外,風餐露宿,一聲苦累都沒表示過,但女子體力終究不比男子,她定然很累。
這般想着,不久,晚飯就端來了,見饅頭和菜旁還刻意放着一壺水,柏然便擡手拿過杯子,倒了水給尹莫幽遞過去。
白總督上首坐,他不先給白總督倒水,反倒先給尹莫幽倒,縱然白總督不在意,此舉明顯得有些怪。李鐵書瞧了他一眼,柏然皺起眉頭,衆人都望向那一杯水。
尹莫幽擡手往那杯口上一壓。
衆人一愣,見尹莫幽的視線緩緩地在桌上的飯菜以及水裡都掃了一圈,對他們微微地搖了搖頭。
……
旋即房內就響起了吃飯吃菜的聲音,間或還有人誇讚:“老爺,這鄉野人家,飯菜倒也別有風味。”
“你這是餓極了,吃什麼自然都是香的!”
“確實是,有得吃就謝天謝地了。”
“老爺,你喝水。”有人恭敬地獻着殷勤。
……
外頭的天色已黑盡。
夜色微涼,村子裡看不到一星燈光,蟲鳴聲漸起,院裡幾聲極輕極輕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壓低着嗓子說話,聽那聲音,一名是老者,一名是青年人。
“沒聲兒了?”
“沒了。”
“裡頭有倆漢子瞧着實在壯實,可別沒睡死,就麻煩了。”
“放心吧,爹,剛纔我從窗子縫隙瞧了眼,都倒了。”
那老者一時沒說話,半晌嘆了口氣:“唉!造孽呀,你去收拾吧。”
青年漢子低應了聲,過去推開門進屋,森然的月色照在他手裡,影影綽綽地可以看到他手裡大約是拿着捆麻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