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家都大惑不解,瞪着尹莫幽。
“估計是布料珍貴,郡主想省些,這樣方便行動,也能防止雨水灌入衣服裡。”尹莫幽笑笑地解釋。
白宗唐忽然定睛瞅着尹莫幽:“這位小兄弟是哪裡人氏,怎麼給老夫十分熟悉的感覺?”
尹莫幽額呵呵乾笑兩聲,她有些囧,竟然忘記問李鐵書他表弟是哪個村的,只好咧咧嘴,擡手摸摸臉道:
“是嗎?小子李鐵蛋乃京郊野村之人,此前不曾見過總督,覺得熟悉,估計是我這模樣普通常見。”
“看你穿着,明明是親衛營的人,怎麼對這衣服知道得如此詳細?”白宗唐目光炯然問道。
李鐵書連忙拱手:“回總督大人,小生在入伍之前,曾經在奇衣閣幫忙管賬,是以掌櫃纔信賴小生,託我把這這衣服送來,堂弟知道得詳細,也是路上聽小生說的。”
白宗唐這才把目光移向李鐵書,見他有些讀書人模樣,又不似讀書人拘謹,就道:“奇衣閣的組織經營據說極有特色,對下人也寬厚,許多人進去都難,爲何你卻反而毫不留戀,來到這毫無油水的地方?”
李鐵書拱手道:“小生家貧,家無隔夜之糧,得郡主提拔,在那奇衣閣做了賬房,此次去青州,也是郡主吩咐,說讓小生跟着歷練一番,小生也覺得此行既能磨練意志,見識軍營粗豪之風,瀏覽壯麗山河好景,也爲保護郡主盡一份綿薄之力。”
白宗唐擡手摸摸鬍鬚,微微點頭,對他們二人道:“好,你們兄弟倆想必累了,早些歇息,去吧。”
尹莫幽退後兩步,與李鐵書並肩而立,拱手告退。
二人自去營帳歇息不提。
他們走後不久,大營裡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宮裡快馬加鞭來人傳給白宗唐密旨,而後絕塵而去。
白宗唐恭敬叩拜,開啓密旨看後,頹然伸手把那密旨放在燈燭上燒成灰燼,黯然道:“二皇子下落不明,陛下命我等明日一早,拔營出京!”
京城距離青州三千里,南方靠海,多年無戰事,邊境就海岸線,並無防護,故而通往青州並無官道可行。
第二日一早果斷拔營前行,在 山林間行軍,新兵並不曾強訓過,此行既要趕路,也要順便對新兵進行強訓。
這些兵卒們的操練強度之大絕非校場練兵可比,全軍上下,負重十二石,有路時每日奔趕上百里,無路則伐木而行,遇水搭橋,遇山開路。
千里錘鍊士卒,用時二十一日,始進入了青州地界。
青州是明月王朝最南部的州府,數千大山,延綿不絕,風景綺麗,有時爬山,能遇到峰頂終年不化的積雪,而山峰之下山林茂密,山中景緻壯美奇麗。
李鐵書每每還有閒情精力欣賞,一再讚歎王朝山河綺麗,不枉此行。
尹莫幽卻越發沉默,常常累得腳腿都痛得失去知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李鐵書每次到了營地
,安置帳篷打掃清潔,都一個人默默地做了,尹莫幽也不與他客氣,她連客氣的力氣都沒有,晚上她睡在帳篷最裡邊,李鐵書給她打來洗漱的用水,常儘量遠地躺着堵住帳篷門口。
腳上磨出水泡,痛得尹莫幽走路都一瘸一拐,可她咬緊牙關,毫無怨言,連李鐵書都不由敬佩起來,她本閨閣弱女,竟然能如此咬牙堅持,中軍大帳坐着她最親的外公,她壓根兒都沒有一丁點求助之意,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當成了一名士兵。
李鐵書實在看不透,她如此做到底有何意圖。
大部分的新軍與尹莫幽一樣,艱難地適應着新軍強訓,哪裡還有閒心去看,每日趕到傍晚始停軍紮營,幾乎所有人都累癱在了地上。
晚飯時的悠閒時光是這些日子以來最讓人放鬆舒坦的時候,生火設竈,兩伍一竈,圍着篝火而坐,聞着柴米菜香,渾身的疲軟慢慢就恢復過來,火光紅彤彤映着這些新兵們的面頰,疲頓中透着盎然的活潑生機。
林中行軍開始的那段時間,一到紮營歇息的時分,大家總免不了一邊忙活安札營盤,生火做飯,一邊相互抱怨操練苦累,如此一日一日地重複,時日久了,該抱怨的話都抱怨盡了,再重複,自己都覺得話題乏味。
操練日日如此,行軍日日如此,連搭伴的同伴都如此,新兵們很快就適應了,而且學會了苦中作樂。
吃飯時圍坐在一處,從聊家事到聊家鄉趣聞,恨不得將自己聽說過的那些陳年舊事都翻找出來解悶;說是新兵,其實倒也不全都是半大孩子,明月朝的男丁服役年齡從十五歲到四十五歲,此間的男丁,只要想吃軍營這碗飯,都是可以的。
尹府招募的五十人,連同燕青帶領的五十人,也都在此行列,只是不曾打得凌亂。
一羣粗豪漢子聚集在一起,話題總免不了往女人上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女人身上。
“那青樓裡的小桃紅渾身雪白,簡直是白麪捏的人一般,叫聲更是勾魂兒,把個李員外的魂兒都勾了去,剛擡入家裡的第八房姨娘也是他費盡手腕兒從青樓里弄回去的,剛入門就失了寵,哪裡會服氣?讓小廝跟着李員外,終有一日告到他那大房老婆那裡了;
那大房遂指使府中小廝夜裡帶了小桃紅到客棧去睡,八姨娘給了助興的藥,灌入小桃紅口中,那小桃紅髮起浪來,店裡夥計都上了,十好幾個男人都跟着撿便宜,手指棍棒全都用上,那小桃紅起初叫得好聽,後來聲兒越來越小,不到天明竟是死透了。
那些男人見出了人命,忙都散了,官府來查,十好幾個人,也分不清是哪個欺辱死了人,就乾脆都挨個捱了杖責。”
“嘖,真是可惜了!”一羣漢子聽得直砸吧着嘴,眼神如狼似虎,想着那雪白的小桃紅,想着那十幾個人的手指棍棒。
李鐵書尚未識女事,暗沉深林裡,火光映着少年青矍的臉,一片暗紅。
燕青一瞧他這模
樣,噗嗤一笑,悄無聲息地拍拍他的肩膀:“長點見識唄,這又不是欺辱良家女,只叫你知道日後有了媳婦牀上會有多少花樣意趣;不過,你小子畢竟是讀過書,可不能使那棍棒之物,手上倒是樂趣也多。”
李鐵書只聽得臉上的火蹭一聲上竄,簡直要燒着,他強自鎮定,撇撇嘴:“聽着你倒是會伺候女人!”
衆人頓時都鬨笑,燕青大刺刺地端坐,得意地說:
“那是,男人要是不經歷幾個青樓高手,直接就娶了娘子,估計最終娘子被人拐走,都不知道自己欠缺地之處是啥?”說着話不經意間掃去旁邊,只見尹莫幽抱膝端坐,只望着那竈上炊煙,目不斜視。
燕青頓時邪邪一笑,擡手一指尹莫幽道:“李小弟也沒娶媳婦吧?瞧那模樣,聽得眼睛發直,只差流口水了!”
鬨笑聲裡,尹莫幽淡然擡眼,那清瘦發黃的臉上不見窘迫,更不見色相。
只見她一雙眸子分外清冷,隨意地掃視衆人,聲音微涼:
“小桃紅乃青樓女子,此事日日都做,此次無辜死於非命,一則要查那藥物用的量是不是足以致人死命,如果死因早已埋下,罪魁禍首自然是那八姨娘;
若藥量不足以讓她虛脫而死,那顯然致死原因就是暴力!
查問那十幾人,定能問出誰先誰後,誰用了棍棒,誰用了手指,誰在行事後身上沾了血!
用棍棒之人,身上沾血之人,皆是虐死小桃紅的兇手,按律皆可判死!
其餘人杖責五十,若官府公正行刑,定能打死幾人,或者打殘幾人!
此事若非官府吃了那李員外家的賄賂,便是故事不實!
青樓那地方,雖然世人輕賤,但也有老鴇護着,有同樣操持皮肉生意的姐妹同病相憐、兔死狐悲,哪裡可能讓小桃紅白死了?
哪裡容忍得悄無聲息地就讓官府杖責完事?”
故事不實!
一羣人頓時都拿眼瞧着尹莫幽,目光古怪,這少年家裡難道是做訟師的?咋說得如此條理清晰?
李鐵書更是震驚莫名,外加羞惱慚愧!
一個高貴的相府小姐,新晉郡主,面對如此粗鄙不堪的言論,不見羞怯,反而冷靜到如此地步,真真是再次挑戰了他的認知極限,想到自己剛纔被燕青開玩笑時的窘迫,頓時覺得自己與她的差距實在太遠,仰望難及。
他是在堂上與訟師打過官司的,也算是見過公堂之事,自以爲此生已經算有所閱歷。
可面對尹莫幽,他仍然覺得,她好像比他見識的黑暗更多,那面孔雖然與自己的堂弟李鐵蛋一模一樣,可那雙充滿睿智的眸子,無端就讓那張平凡的臉顯出與衆不同的氣勢來。
那說段子的男子氣惱地起身,悶聲道:“老子說這故事,本就是給大夥兒解悶的,你小子愛聽就對個耳朵,不愛聽就做沒聽到,咋還去推敲實不實?你到底啥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