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幕城還是不接話,只抱着她往前走。
尹莫幽挑了挑眉——發現廖幕城的嘴脣抿得更緊了,好吧,他現在十分不開心,顯然不想談心。
小腹又傳來陣陣疼痛,她索性閉上眼,強忍着讓自己舒展開忍不住蹙縮的眉頭,免得他瞧見了更擔心。
廖幕城卻垂眸看了她一眼,她難得如此乖巧,枕着他的胸膛乖乖地依偎在他的懷裡,不再那麼清冷疏離,似尋常百姓家的普通女子。
可那張蒼白得沒了血色的臉兒卻煞白得滲出細密的汗珠,羽睫輕動,呼吸雖輕卻頗爲急促——她身子不適,卻不想讓他擔心。
廖幕城步伐又不由自主地快了些,眉宇間的慵懶已經盡數斂去,只覺得他氣度矜貴,冷硬懾人:“啊呀,一放開你,你就會把自己折騰得不像人樣子,你真有折騰人的本事!”
上次他放她去青州,她把自己折騰得一身傷病,孤身陷荒村,險些埋骨在反賊的屍山堆裡;如今只是應了她,放她去城外與同袍小聚,她也能把自己折騰病了!
尹莫幽睜開眼,皺了皺眉頭:“這不是病,我沒折騰自己。”
廖幕城冷哼着笑一聲,牙齒微微嘶磨,心口輕震,她溫柔地依偎在上頭,聽着那哼笑聲的迴音,如同夜廊上回響的曲音,煞是好聽,“對,不是病,你沒折騰你自己,淨折騰別人了。”
額,這個別人是面前這位嗎?尹莫幽無語,索性把眼一閉,把臉一轉,不理他了。
她把臉轉進他懷裡,聞着那清雅的優曇香,耳根卻在躍動的燈影裡微微發紅。
廖幕城瞧着她那小巧的耳珠,覺得煞是可愛,忍不住又逗她:“那些人——你日日掛念的同袍,可好看?”
尹莫幽哼笑一聲,還是閉着眼:“他們都是爽快性子,大口吃肉,仗義執言,比某些陰陽怪氣的人好看。”
廖幕城聞言大笑一聲,笑罷咬牙切齒:“你存心惹我,仗着身子不適,知道我不會拿你怎樣,所以成心氣我!是吧?”
尹莫幽閉眼,沉默以對,算是默認。
這時,廖幕城停下了腳步,尹莫幽轉頭一看,見他並未走到密道盡頭,而是在一道拐彎處停了下來。
面前的石牆看起來很普通,尹莫幽睜眼,瞧到廖幕城在左側上數第二塊磚上敲了兩下,在右側下數第七塊磚上敲了三下,兩塊青磚忽然抽了進去,一道石門輕敏地在他們眼前升了上去!
石門後閃出另一條密道!
這條密道的通道極寬極高,想來是主幹道,剛剛打開的這條隱藏的支路,估計是通向城郊外的宇青府邸。
石門落下,廖幕城抱着尹莫幽繼續前行。
尹莫幽很感激廖幕城一路上與她說着話,讓她可以分散注意力,不必痛得那麼辛苦。
密道里行路難以估計時辰,更無法估算距離,尹莫幽只知密道打開之時,廖幕城抱着她上去的地方是一間臥房,密道口隱藏在暖榻之下。
廖幕城直接將尹莫幽放到了暖
榻上,轉身開門朝外邊吩咐道:“喊你們王爺速來!”
宇青府裡到處飄動着藥香氣,室內的擺設清雅自然,綠竹凳、烏木榻、藤花枕、明珠簾,窗戶前掛着的鳥籠裡養着在念藥名的巧嘴八哥,長方形鋪地般細長的花瓶裡養着的都是藥草,依偎着牆壁的壁下,但見百花如星,細碎爛漫如氤氳夢境。
屋裡的藥香似有安神之效,尹莫幽躺着昏昏欲睡,宇青來時,見廖幕城坐在榻旁,握着榻上之人的手。
榻上之人身披白甲,簪着銀冠,那是朝中三品武官的戰袍,穿此戰袍之人卻是他熟識的尹莫幽。
尹莫幽昏昏欲睡,聽見他來,睜開眼望了過來。
那一眼,窗外夏雨似歇,宇青忽怔,手不覺一鬆,藥箱一跌,藥包散落了一地。
難不成寒毒提前發作了?
沒道理啊,他開的藥方極其有效的,那解寒毒的稀罕藥草尚未成熟,真發作了很嚇人的。
這些天尹莫幽過來向他討教醫術,她的見識之廣,對藥物的瞭解,她對人體結構的熟悉程度讓他震驚過,詫異過,思及她經商學醫的一番作爲,也曾歎服過,但都不及今夜一見,如遭雷擊,她如此軟弱之態,是他從不曾想象過的。
廖幕城眸光暗了暗,淡道:“過來瞧瞧。”
宇青一醒神兒,瞥了廖幕城一眼,眼含深意,卻又看向尹莫幽。
尹莫幽心生疑惑,宇青認識她時她就是女裝,這些日子幾乎天天見面,不至於如此,驚慌得連藥箱都能掉了,尤其是他看清是她的一瞬,眼裡似有震驚疑惑!
他在驚愕什麼?
難道這腹痛並不是簡單的月信來時的反應?
尹莫幽腹痛難忍,不知自己剛纔有沒有看錯,亦或推斷方向可對。
正想着,腹痛又至,尹莫幽眉頭輕皺,臉色煞白如紙。
廖幕城將她的手握得緊了些,尚未說話,宇青便急步走了過來,翻過尹莫幽的手腕,俯身便急忙爲她把脈。
印象中,有着怪癖的宇青從未如此過,這份在意讓他好像沾了人間煙火,忽然便多了些人氣。
廖幕城盯着宇青把脈的那隻手,眸光微寒,沁涼逼人,這也擔心得太過了吧。
尹莫幽微怔,宇青有潔癖,給病人診脈時,從來都是拿帕子隔着的,從不願意直接碰觸別人的肌膚,如今竟沒搭帕子便爲她把脈了,許是心太急,連他自己都忘了搭帕子。
“我給你的藥,可有按我的囑咐服用?”把脈只小片刻,宇青便問,語氣含有明顯的責怪。
“這幾個月,你可接觸過過於冰冷的東西,或吃過冰鎮過的瓜果解暑熱?”
尹莫幽回憶着,忽然一愣,心裡已有猜測,如實道:“半年前的某日我曾經沉入湖底,浸泡的時間長了些;前幾日太熱,丫頭們取了冰鎮的葡萄,一時沒能忍住,吃了幾顆。”
宇青聽後便嘆了一聲,鬆開了尹莫幽的手腕:
“我給你開的藥方皆是溫補的,需日久養
身,慢慢調理,春日水涼,入水之人必遭寒氣所侵,此方剛好可驅寒毒;可你春日入水,惹下此症,又吃冰寒之物,腹痛難忍實屬必然。”
廖幕城聽明白了,這是信期將至之意。
“如此對她的身子可有影響?”廖幕城問。
“她的身子本需三年時間慢慢調理,緩緩而治,寒毒漸散,信期自至,如此身子可不必遭罪;但如今她體內的寒毒聚集,信期逼至,身子自是要遭些罪。”
“這罪要遭多久?”廖幕城覺得心都是痛的。
“日後忌辛辣寒涼之物,切記避寒,我再開張方子,你抓了藥後溫和調理,一年時日或可緩緩而愈;這一年治療期的時日裡,她的信期日子不會太準,每至必將痛不可擋。”宇青說罷便往外走,“我去熬藥,後園有溫泉水,泡半個時辰,可緩解痛楚。”
“怎麼不早說!”廖幕城抱怨,抱起尹莫幽擡腳就朝外走去。
額,宇青頭都顧不上回,只丟了一句話給他:“你是第一次來?”言外之意是他自己早就知道溫泉的事,自己想不起來,還怨別人。
可一般人誰會在夏日想起泡溫泉?
宇青生在南方的烏暘國,生來畏寒,當初買下這裡,衝的就是府的後園有一池溫泉水。
片刻後,廖幕城帶着尹莫幽就到了溫泉邊。
單見泉池之上蓋着一精緻竹屋,屋裡裝飾簡單,但見竹几藤團,畫屏小榻,瑤琴香爐,雅緻如世外仙廬。
竹屋南角溫泉水暖,四周砌松石,一如在山間。
“可喜歡?”廖幕城問,看她打量了許久,他就知道她喜歡。
尹莫幽沒接話,只拿眼神示意廖幕城避開,她要寬衣。
“娘子痛得站立不穩,爲夫殷勤地給你搭把手。”廖幕城自然不肯回避,說話間便替尹莫幽解了身上的銀甲。
她能站得穩,是他非要抱着的!
說話間,尹莫幽身上的銀甲已落地。
廖幕城擡手殷勤去解她胳膊上的袖甲,擡眼瞧見尹莫幽的臉色實在不好,就笑着換了個說辭:
“娘子身嬌體貴,寬衣這等事粗活怎能叫您親自動手?”
她身嬌體貴?他豈不是更高貴?問題是,她啥時候嬌氣過?
“我曾經日奔三百里,身嬌?”尹莫幽忍不住提醒廖幕城。
“此時你能再奔跑三百里?”廖幕城說話時,尹莫幽的袖甲也被解了下來,她卻沒阻止廖幕城解她的腰帶。
兩人這些日子,耳鬢廝磨的次數也不少了,廖幕城向來嘴巴說話不正經,卻從未失過分寸,今晚她身子如此不舒服,嘿嘿,他就更不會方寸有失了。
外袍、中衫、內束……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秀氣竹廬簡樸雅緻,溫泉香湯氤氳如夢,在這美好的夢境裡,他們倆彷彿是人世間一對尋常夫妻。
窗外的雨細密如繚繞不斷的情絲,窗內他爲她去簪寬衣,若此清雅竹窗上再添一道豔紅的雙喜窗花,當真如洞房花燭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