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甚至都沒有看他，但是他知道，姑姑的這一問，是非常嚴肅的，希望他能夠認真對待，真心作答。
楮毅掩面，指縫裡望去，賀甜甜正端着一鍋熱氣騰騰的湯粉走了出來，右腿上還半拖半掛着火悅。此刻小胖墩正可憐兮兮地求着她再做一份糖醋排骨，惹得賀甜甜猛翻白眼。
他嘴角微揚，輕輕地笑了出來。只是聽見自己的笑聲，他又不禁愕然，接着心裡難免五味雜陳，有甜蜜，也有苦澀，更多的卻分辨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這個女子，很多時候都普通的一如其他的星際少女，可是卻總能輕易地撥動他的心絃。
這就是喜歡的感覺嗎？
比她實力強的人不是沒有，比她長得美的人也多的是，比她言行舉止更加符合世家標準的更是俯拾皆是，他怎麼就看上她了呢？
可是看上了又怎麼樣？
並不是他說要就可以得到她的迴應，這並不是想不想要或者能不能要的問題。
對方心有所屬。而她喜歡的人，正好也癡迷於她。
彼此心悅，這是曾幾何時他所嗤笑不信的，可是如今他內心向往，卻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什麼時候我褚家的人也成了懦夫了？楮毅，我記得你接過繼承人位子的時候，曾經跟我說過，你絕不做孬種，以前怎麼樣，以後就會是怎麼樣。現在告訴我，你的勇氣呢？你承諾過的一往無前呢？
褚家是什麼情形你不是不知道，老祖去世的時候是怎麼說的？言行舉止可以放浪形骸，可以霸道無畏。但是，每時每刻都要記住，我們的腦袋都是懸在褲腰帶上的，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只要死得其所，雖敗猶榮。
可是你現在這副慫樣，是要告訴老祖，告訴褚家所有人，你楮毅就是個王八羔子，還沒上路就打退堂鼓了嗎？啊？媽的。給老孃說話！擡起頭來，誰准許你那麼軟弱的？！
老孃今年已經一百二十六歲了，你以爲我可以一直活成個老妖怪嗎？三百歲五百歲還是八百歲？告訴你，我褚平繡能夠活到兩百歲就已經算是壽終正寢了。
你還想偷懶偷到什麼時候？沒有人會永遠留在原地等你。難道你真的要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才被逼着接過褚家這一副重擔嗎？”
楮毅將手放了下來。當時姑姑罵了他一個狗血淋頭，後來說的一番話，卻讓他被鼓動起來的勇氣，又重新沉寂了下去。
他苦笑，也許在感情面前，沒有幾個人可以保持理智吧。他楮毅也有今天，像個傻子。
“我褚平繡平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年老祖在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敞開心扉好好地跟他說過話，也沒有認認真真地去聽他的心裡話。子欲養而親不待，小毅。我希望你接過擔子的時候，即使不是笑着的，也不會像我當年那樣。”
褚平繡說完，抱着孩子，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去。
當時他腦子裡亂糟糟的，呆楞半晌。才爬起來，顧不得去抹嘴角的血跡。就跟着她，登上了飛行器。
當年他的姑姑趕回褚家的時候。老祖已經微笑仙逝。她哭得肝腸寸斷，十天九夜，粒米未食滴水未進。
此後她便迅速辭掉了軍中的職務，專心在家處理族務，未在人前哭過，比起從前，反而是更加愛笑了。
楮毅以爲他們的談話就此結束，不料到了嵐慧港，進入星艦後不久，她喊了他過去。
“你跟賀甜甜在榮家說的那一番話，我聽見了。你不必糾結我跟她父親之間的事。榮和光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我褚平繡跟他相比，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到現在也還記得她當時的表情，帶着顯而易見的自嘲。
“楮毅，趕緊過來吃了，待會涼了味道就不夠好了。”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楮毅看向她，見她將盛好的湯粉放在桌子上，微笑着看他。
“賀甜甜，你好偏心，我也肚子餓，我要吃糖醋排骨，糖醋排骨，糖醋排骨！”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小祖宗。說吧，你要吃多少，我都給你弄，算作開學禮。”
“歐耶，兩份，不不，五份，算了，還是先給我來十份吧。要是不夠你就再做。”
“你是要吃爆你的肚子嗎？十份那麼多，肯定要撐着了。”
“我不管，反正你說的，我要多少你都給我弄。可不許耍賴皮，大人最喜歡說大話了。”
“我又不是大人。”
“賀甜甜，你說話不算數。嗚嗚，我要去告狀，讓葉老來打你屁屁。”
“爺爺只會送我爆慄。屁屁？那好像是你祖父的手段吧？”
……
楮毅一邊吃着湯粉，一邊聽着兩人脣槍舌劍，聲音漸漸消失，隨着廚房門被火悅給一腳踢上，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揚了揚，接着便是愣了愣。
他又笑了？
好像有她在身邊，即使兩人什麼話也不說，他只要看到她，心裡就會不自覺地感到高興。
楮毅摸了摸自己的臉，低下頭去，雙眼晦澀不明。
“姑姑，我……”
當時的他，抿了抿脣，第一回向自己的姑姑建議，“既然您喜歡上將，現在兩人又有了孩子。您爲什麼不堅持下去？古人不是有一句話叫做‘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嗎？都這麼多年了，再努力一把，也許就成了。”
褚平繡聽到這話卻是哈哈大笑，最後甚至笑出了眼淚，讓他發怔了好久。
他的姑姑，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或者說，起碼在人前，自接過褚家家主這一位子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流過眼淚。
“小毅，你真是小看榮和光了。他那個人啊，說他是鐵石心腸還是輕的，他根本就沒有心。你以爲我憑藉手段生了他的孩子，他就會看上我甚至娶我？別天真了。”
褚平繡慢條斯理地將眼角的淚水擦去，又似乎覺得他的建議太過好笑，嘴角的弧度揚了揚，“你不信？呵呵，你知不知道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
她將手中一直沒有放下的賀天奇拍了拍，看見他若有所思微微皺眉，然後卻遲疑着搖了搖頭，便又是一聲大笑。
“放心，雖然我是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可是我也沒有真的強|了他。我褚平繡以前雖然被感情衝昏了頭腦，現在說不定也是哈他哈地要死，可是我還沒有到想要噁心自己的地步。”
她捏了捏賀天奇的鼻子，見兒子皺眉，想要哭出聲來，才輕笑着放過他。
“他受傷了，偏偏也不知道是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當時我剛好帶着人在那一帶試驗新的軍艦。一命換一命，我不救他，他過個一時半刻就會死翹翹，我伸了援手，他免費貢獻一些精|子，這個買賣，對於雙方來說，都划算得很。”
楮毅愕然，褚平繡卻沒有看他，依舊時不時地去摸摸賀天奇的臉，熱乎乎的，讓她的心裡不知怎的，只覺得熨帖無比。
“至於願不願意，哧，他榮和光要是死了，他的女兒就真的成了沒有父母庇護的小孩了。葉世天跟榮成睿人已年老，至於秦家，多半成不了。
就算成了，秦延輝年紀也大了，她孃家沒有家族依靠，婆家又沒有長輩看護，跟着秦羲和一樣要吃苦頭。這筆帳，他榮和光那麼精明，自然心裡有數。”
楮毅吃完手中的湯粉，又站起來，重新盛了一碗坐下，慢慢地吃了起來。
當時的他，聽了之後只有苦笑。他跟他姑姑的看法不同，她跟秦大少多半是要成的。在不知道身世之前，他們就已經信心十足地開始了戀情，現在有榮上將在後頭撐着，他們後顧無憂。
只是他的姑姑，卻依然爲着他殫精竭慮，努力地說服他去爭取一線希望。
“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希望你明白，我跟榮和光的事情牽扯不到你們小輩的身上。你追我跑這麼多年，我早就厭倦跟他的這齣戲了。所以，就這麼讓它落幕，也算是恩怨兩清。你在面對賀甜甜的時候不必心懷芥蒂，我跟榮和光只是陌路人而已。”
楮毅沒有說什麼，抱過賀天奇，也有模有樣地逗了逗，可惜小布丁一直呼呼大睡，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招呼。
“呵呵，可愛吧？雖然現在看着，跟榮和光是一模一樣，可是比起他來，我兒子可是好玩多了。”
“姑姑，孩子生來就是用來玩的嗎？”
褚平繡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小毅，將來要是你跟賀甜甜成了，生的小孩自己不想玩的話，就扔給姑姑我吧，保證將他玩得高高興興的。”
楮毅搖了搖頭，又盛了一碗，賀甜甜跟火悅仍舊沒有出來，他便繼續埋頭苦吃，只是褚平繡的聲音依然言猶在耳，不屈不撓。
“小毅，我們褚家的人，即使生來膽子不大，後天練就的勇氣也夠用一世了。你如果不想後悔，就應該去試試看，不要輕言放棄。
賀甜甜這個人，雖然有點傻，也沒有多少心機，可是我們褚家的情況，也不需要一個有城府的主母。將來如有必要，只要你能夠瞞天過海的話，不擇手段也是可以的。”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