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聽清了,是榆枝那個賤人在說話,在罵她。
她說榆夢知道她的處境,榆夢不願意來救她,因爲她沒辦好任務。
她如同一條被主人拋棄的狗,又蠢又賤,榆枝在嘲笑她。
賤人,榆枝賤人,憑什麼嘲笑她?
榆夢那個賤人,又憑什麼拋棄她?
整整十年,她幫榆夢辦事十年,十年啊,她憑什麼說放棄就放棄。
賤人,該死,真該死,全都該死,她一定要活着弄死那些賤人。
好似過於氣憤,崔雪的脈搏跳動更有力了,王新鳳牛嬸子周婆婆三人趁機會,麻利給崔雪推肚子,加速生產。
榆枝坐在炕頭旁邊的凳子上,旁邊是崔雪的頭,兩人靠得很近,榆枝也不嫌棄崔雪身上的惡臭和蝨子。
看着崔雪神情變化,勾脣笑着繼續道。
小小的人,渾身青紫,鄧麻子心都碎了,崔雪果真該死。
“憋得有些久,不過沒事,我看了,很健康,會平平安安長大的。”
桑大壯迅速過去,給榆枝裹上斗篷,抱進懷裡:“冷嗎?”
“全家上下都當我是個寶,我如今過着衣食無憂,全家疼寵的幸福日子。”
鄧麻子沒有看崔雪,一心擔憂孩子。
周婆婆牛嬸子兩人垂着頭,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好,”鄧麻子點頭,目送三人離開。
榆枝看向他笑道:“恭喜鄧叔,喜得貴子。”
崔雪身下大出血,染溼了整個炕,屋子裡全是濃郁的血腥味。
榆枝看了眼瞪着眼睛的崔雪,還有氣,但活不了了。
榆枝又有些遺憾的道:“孩子媽,可能不太好了,鄧叔還請節哀,進去看她最後一眼吧,答應她好好照顧孩子,她才能走得安心。”
鄧麻子抱着兒子,安安靜靜的看着他的睡顏,滿目慈愛,等着崔雪一點點嚥氣。
“孩子,孩子是不是,是不是……”
起身,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緩步走了出去。
王新鳳卻有些擔心崔雪的樣子嚇到榆枝,本來不讓榆枝來的,偏榆枝犟,她只好答應。
“好,謝謝大侄女了。”
崔雪聽着榆枝一聲聲的炫耀,胸口起伏,大聲大聲的喘着氣。
“哭了哭了,快快裹起來,彆着涼了。”王新鳳驚喜道。
“謝謝嬸子,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一輩子沒着調的鄧麻子,當爹的瞬間,着調了。
打從心底感激,一把鼻涕一把淚,瞧着讓人不忍心。
哭了好,哭了好,雖然跟小貓崽一樣的哭聲,只要哭了就好。
衆人連說對,女人生孩子就是這樣,沒辦法,只能節哀了。
“一年時間,掙了好幾萬呢,在這個家家戶戶存款不過千的年代,你說,我們家多有錢?”
“生了,生了,孩子憋太久了,快把嘴巴清理乾淨……”
“對了,還有一件高興的事,我們家和失散多年的親人團聚了。”
衆人忍不住阿彌陀佛的感嘆。
榆枝湊近崔雪輕笑道:“他們可是開國英雄,頂頂貴重的身份,我靠着他們,靠着我男人,過上了享不盡的富貴,無人能攀比上的權勢生活。”
“我男人跟着個老師傅學修車,學造車,現在就連縣城汽車廠的大師傅都比不上他的本事。”
小傢伙哭了兩嗓子就睡了,小身板是真弱。
“我和兩個孩子讀書還得了獎學金,好幾百,好些工人兩三個月的工資。別人累死累活的幹,我只要動動筆就能得到。”
踉蹌着走進去。
“我做過一單生意,掙了好幾千,帝都的錢真好賺。”
孩子已經清洗乾淨,正用土辦法急救。
“就是我公公和爺爺,你知道他們什麼身份嗎?”
鄧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沒回神,眼淚啪啪的掉,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我婆婆也疼我,把我當親閨女一樣愛護。”
“哇哇哇……”
榆枝一點也不害怕,崔雪的垂死掙扎,讓她埋藏在心底的怨恨一點點消散,前所未有的輕鬆。
凹陷的雙眼死死的盯着榆枝,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崔雪瞳孔驟然放大,惡狠狠的瞪着榆枝,雙脣抖動,好似要說什麼。
“可惜啊,你回不去了,你沒這個命,你只能羨慕嫉妒我,看着我越過越好。”
“你崔雪,天生就只配被我踩在腳下,如一癱爛泥一樣活着,最終,不得好死。”
三個老太太生出了些感嘆。
“你我一樣的年紀,可我還和十年前一樣,你卻彷彿比我老了三十歲,我年輕貌美,你已是風燭殘年。”
鄧麻子着急走過來,想問不敢問。
鄧麻子抱着兒子小小的身子,整顆心都被填滿了。
三個老太太手忙腳亂的清理孩子。
崔雪木楞的眸子動了動,應該是聽進了。
鄧麻子動了動手指,有力氣了,抹了一把臉。
“我們一家在帝都一年,做生意,買房子,上學,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越來越富裕。”
“過年回來開的車,就是我男人自己做的,沒花一分錢,還讓帝都大廠子的人看重,以後必定事業順遂,日子蒸蒸日上。”
榆枝笑着搖頭。
“不……”
“我婆婆也能掙錢呢,我們做衣服掙錢,一件衣服能掙十多塊,這還是少的。”
鄧麻子沒說完的話也憋了回去,笑得滿臉鼻涕眼淚。
喉嚨咕嚕咕嚕響,良久才發出一聲淒厲的喊叫。
看熱鬧的人羣也圍了過來:“孩子怎麼沒哭?”
“我兩個孩子聰明懂事能幹孝順,他們疼愛我,護着我。”
王新鳳把孩子塞鄧麻子手裡:“孩子弱,卻也不是大問題,好好養,會沒事的。”
“可惜,你太毒了,我怕孩子長得跟你一樣,所以,你還是去死吧。”
“我成了你高不可攀,望塵莫及的存在。”
鄧麻子走到崔雪身邊,在榆枝剛剛坐的地方坐下,輕聲道:“崔雪,本來我不想孩子沒媽的,我想過和你好好過日子,求桑家原諒你的。”
周婆婆看了眼崔雪,跟鄧麻子道:“你們一家三口好好說說話,等她走了,我們來幫着收拾。”
“帝都真是個好地方,你要是能回去,肯定能過上好日子,過得風生水起,過得像個人。”
崔雪空洞的眸子逐漸變得黯淡無光,迎接死亡。
她是不甘的,是憤怒的,可她沒辦法。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爲所有人都盼着去死的人。
這一生,何其悲哀,她只是想活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