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走失了榮憲公主,皇貴妃下令徹查全宮,到了最後,連皇帝都驚動了,榮憲公主的宮殿附近都搜遍了,便連着宮中太子的東宮都進去搜了一次,正好遇到太子與皇宮禁衛統領莊離訣飲酒暢談,未曾歇下,倒是很通情達理地應着人進來查了一遍。
與皇宮中禁軍出動四處搜查的情形完全相反,皇貴妃的寢宮中,惟有三個人,納蘭明秀微微合着雙眸,不言不語氣氛安靜至沉凝,讓另外兩個人都是一聲都不敢出。
“這便是你給本宮的答案?”
語氣輕柔,聲音婉轉,偏偏,面對着她跪在地上的少女身子一顫,驚懼地面色慘白,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娘娘,奴婢辦事不利,任憑娘娘處罰!”
跪在地上的含袖咬緊了脣,到底沒有任何乞求討饒的話,她的雙手手心翻轉,手背緊緊地按在平滑的地板上,將臻首,扣在了雙手之間。
“到底是本宮身邊的老人了,知道本宮的規矩,罷了,你已經將本宮交代的事情都做好了,沒有將事情辦成,該當是太子這次運道好,含袖,你應該知道怎麼做,本宮不會爲難你的家人,你這便安心去吧!”
前半段話,還彷彿帶着恩典與寬和,後半句話,卻是暗藏殺機,含袖眸中含淚:“奴婢多謝娘娘恩典!”
含袖像是她來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或者今夜,或者明日,宮中又會多上一具女屍,至於身爲太子殿下貼身侍婢的含袖,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死去,相信有心人會將各種猜測引得滿天飛的。
“斕曦,你伺候了本宮多久了?”
納蘭明秀伸出自己的手,纖纖玉指,鳳仙花汁染着的妖嬈,擡起了身邊侍婢的下頷。
“啓稟娘娘,奴婢伺候您已經有二十四年了!”
她身邊的侍婢斕曦手中拿着美人錘,力道輕重適中地敲擊着納蘭明秀歪在榻上的一雙在輕薄的紗衣下不掩姣好潔淨的,卻是目不斜視,絲毫不曾分心的樣子。
“二十四年了?”
納蘭明秀脣邊溫婉的笑意染上了些許殘落,她尖尖的指甲掐入身邊女子尖細的下頷間,留下點點血痕:“已經這麼久了,你也老了……”
“歲月無情,沒有人能夠不老……”
“娘娘,您得到了皇上的寵愛這麼多年,能夠陪伴在他身邊最久的女人只有您一個,何必要總是去做那些會讓皇上厭惡的事情……”
斕曦木然的彷彿是一個木偶的表情變得苦澀,她看着自己伺候了大半輩子的主子,只覺得眼底發酸。
“閉嘴!”
納蘭明秀猛地在女子面上揮了一掌,纖纖五指印,深深地印刻在女子面上。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我陪了他二十幾年呀,我把自己所有的青春年華,都付諸在他的身上,我將自己的一顆心,主動捧到了他的面前,只爲求得一點真心,可是他做了什麼?段穆恆,他居然愛上了我的姐姐,我的親姐姐!”
納蘭明秀掩面哭泣:“那個賤人,明明,是我先遇到段郎的,明明,段郎是愛我的,她爲什麼要橫刀奪愛!她明明,有了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她明明,不將段郎放在心上……”
“孩子是無辜的……”
斕曦面色悲憫,惟有她,知道自己伺候的小姐所有的苦,也惟有她,才知道,面前的女子,整個宮廷最尊貴的皇貴妃,爲了這份不甘怨恨,做出了多少不可挽回的錯事,今夜的結果,雖然未曾成事,但是,能夠讓娘娘適時收手,也沒有造成悲慘的苦果,她已經覺得是邀天之幸了,因此,即使知道納蘭明秀不想要聽,也忍不住勸說:“娘娘,太子殿下也是您撫育大的孩子呀!”
“不,他不是!”
納蘭明秀的聲音很冷,她的雙手放下,眼角還有些紅腫和溼意,卻因着明眸中那份陰狠,多了妖嬈詭異:“他是本宮仇的兒子人,不論付出任何代價,本宮都要讓那個賤人,九泉之下也難以安心!”
納蘭明秀半閉着眼睛:“去查一查太子爲什麼會提前回來,那些半路上埋伏的人,都做什麼去了,連攔阻一個人半個時辰都無法做到,他們是不是想要讓本宮處置了才甘心……”
“還有,仔細尋一下榮憲,若是找到了,暗中安排口嚴的嬤嬤看一眼,本宮便不相信,他段錦睿的運氣,便是那麼的好!”
“奴婢遵命!”
斕曦暗自嘆息一聲,她能做的,也只是盡心盡力地幫着主子隱瞞住那些事情的同時,勸一勸而矣,終究,她的主子,只有納蘭明秀一人,大小姐,只能夠說一聲對不起了。
斕曦走後,偌大的寢宮安靜的過分,惟有一縷又一縷清幽的香氣徘徊纏繞,帶着粘膩的溫柔。
“姐姐,我不會輸給你的,你的兒子,註定要在我的兒子面前俯首稱臣!”
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嘶喊,惟有自己才聽得到,納蘭明秀的手指,劃過身下錦繡的綢緞,撕拉一聲,那勾勒出金色蓮瓣兒的絲線,一分爲二。
皇宮中亭臺樓閣處處,宮殿檐角迭起,佔地寥廓,若是個不熟悉宮廷道路的人進了來,估計轉上個三天三夜都不能將這座巍峨皇城盡數攬入眼底。
奈何皇宮中的伺候的,守護的人有很多,便是連着最偏僻的冷宮,那裡都養着百十號人,因此,一聲令下,沒有花費上半個時辰,便找到了榮憲公主。
唯一讓人意外的,卻是榮憲公主一未曾讓歹人劫持,二不是出了什麼意外,禁衛軍是在晚翠宮,榮憲公主母妃季晚妃那裡找到的人。
季晚妃才知道鬧了這麼大的事情,親自向着皇帝請罪,原來是榮憲公主想着自己快要遠嫁,又看着今日皇宮中如此喧鬧,衆多親人齊聚爲皇帝賀壽,而感懷自身將要遠離這座熟悉的宮廷,遠離親人避開了身邊的宮人,去找了自己的母妃談心,多飲了幾杯,公主酒量很小,已是睡下了。
而季晚妃,則是一位榮憲公主來之前給自己身邊的宮婢交代過了,也自是沒有去通知一聲,再者說,女兒在親生母親寢宮中歇上一晚兩晚的,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現在鬧到了這樣大的地步,公主被季晚妃喚醒,二人不等着天亮便去向皇帝請罪。
皇帝念及公主不日出嫁,今日的事情雖然做的不夠謹慎,讓皇宮中忙亂了一陣,到底是看着女兒哭的通紅的眼角,還有母女二人蒼白荏弱的面色,憐惜於這對母女,索性下旨,讓榮憲公主在出嫁前,都跟在母妃身邊盡孝,季晚妃很是欣悅地接下皇帝的旨意,隨後便安排着將女兒好好安置在宮中,順便將幾個因爲失了榮憲公主,而惶恐受責的貼身人也要了過來。
這件事情,至此,纔算是告一段落,而段錦睿,被自己父皇專門宣召去訓斥了一頓半夜和臣子飲酒,行爲不當,回來之後,便吩咐胡橫,將整個東宮,好好清理了個遍。
這一次,因着含袖這個頗得他信任的人也背叛了,段錦睿震怒心冷,胡橫知道主子的意思,狠下了一番手,將那些埋在東宮中但凡有一絲可疑的,都暗中關押審問,別說,還真的在裡面找到了不少細作,其中除了宮中幾位主位妃嬪的人之外,居然還有皇帝的人。
將自己審訊的結果報上之後,段錦睿看着那幾個皇帝安插在他身邊的人,面色陰鬱,兩片薄薄的脣緊緊地抿在一起,宛若鋒利的劍刃,透着鋒芒。
段錦睿最後還是將那幾個皇帝的人留了下來,至於其他人安排的細作,卻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不是打殺便是送到浣衣局雜事監,至於剩下的抓不到把柄的可疑人,也被送歸了內務府,打發了去。
將這些事情都處理完交代下去之後,天已經透出了點點光明,一夜未睡,段錦睿卻是絲毫沒有睏意,他慢慢地踱步,走出了寢宮,走出了大殿,一直到了那最是高聳的臺階之上,看到雪袍男人衣衫單薄地坐在那裡,寂寥煩愁的背影,心底也是跟着沉鬱,走到男人身邊,也不顧臺階沒有專門清理,自顧坐下,一言不發,陪着莊離訣看着東方自地平線慢慢攀升的一輪紅日。
玫瑰汁,葡萄漿,紫荊液,瑪瑙精,霜楓葉,豔麗的色彩,在層層迭起的雲底間穿梭。
一方的異彩,揭去了滿天的睡意,喚醒了明霞,漫天光輝榮華,不論黑夜有多暗,總會有光明迴歸,這陰鬱的,快要將人壓得喘過不氣的宮廷,他能夠期待,自己可以等到安寧的那一日嗎?
“對不起!”
良久的沉默,段錦睿先打破了這份無措的尷尬。
莊離訣的身子一僵,回過頭,方纔的寂寥死氣一掃而空,黑亮的眼中,滿是凜然的鋒芒,還有堅定到偏激的執拗:“應該抱歉的是屬下,殿下不需要對任何人說對不起!”
“殿下不會有錯!”
莊離訣如此說道,那是一種信仰,刻入整個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