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睿,你要再次拋下我嗎?”
柳墨言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像是半夜夢中的那一聲溫柔而又幽怨的呢喃,讓人心神顫動。
不論是方纔段錦睿剛剛進來時的平靜,還是後面的那點點憂鬱,甚至是後面的竭斯底裡,再加上現在的哀求,這種種情緒變化,是柳墨言真心的情意爆發,卻也帶着最後一次試探,他不想要讓段錦睿這樣離開,他需要一個答案,否則的話,寢食難安。
段錦睿的眼睛,落在雕花木門上,然後,雙手十指扣在自己腰間的十指之上,沒有使力:”墨言,你知道了些什麼……”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的悵惘,那句再次,讓段錦睿有了一種再也不可逃避的宿命感。
柳墨言沒有馬上出聲,他知道的不多,但是,那些許猜測出的東西,彷彿是一點陰影,讓本來便有些隔閡的兩個人之間,未來更加昏暗模糊,無法看清前路,挑了挑眉,柳墨言狀似輕鬆地出聲:”我今日不是爲了知道一些陳年舊事而來!”
他的感情很淡薄單一,很多人,在他的生命中都是過客,但是,但凡讓他在意的人,那麼,便是飛蛾撲火一般熊熊的在意與獨佔,柳墨言從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真正在意的是什麼。
”難道是爲了我嗎?”冷嗤一聲,帶着些許的諷刺意味。
柳墨言一愣,段錦睿的反應還有話語,讓他覺得事情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同,既不是強硬的拒絕,又不是若有似無地縱容,彷彿,他環抱着的男人,那麼那麼的陌生,有什麼不受他掌控的東西在滋生,只是,這樣不能掌控的感覺,不止沒有讓柳墨言覺得煩躁難安,反而,有一絲絲屬於男人的征服欲在蔓延,有一絲絲,讓他身體發熱的興奮在凝聚。
將下頷觸到男人寬闊了許多的肩膀上,那咯人的觸感,卻是讓他有種熟悉的歸屬感:”那麼,究竟是我的不甘佔據上風,還是你的怯懦佔據上風?”
含笑說出的話語,實則尖銳的厲害,柳墨言在告訴段錦睿,他知道他喜歡他,愛着他,他知道,他對於彤箬沒有感情,那麼,爲什麼要逃避呢?
”怯懦?”
重複了這兩個字一遍,段錦睿閉了閉眼,覆在柳墨言手背上的雙手驀地使力,將自己的腰**救出來,然後,轉身面對紫衣男人,沒有逃避,直言不諱:”你一直糾纏於情愛,那麼,本宮只問你一句話,若是本宮爲你抗旨不娶彤箬,若是本宮爲你不要子嗣,你,會付出些什麼?”
柳墨言傲然一笑:”我可以幫助你打敗所有的競爭者登上皇位,我可以幫助你開疆拓土,我可以,讓你的心安然!”
這是柳墨言的自信,他沒有誇張,這個正在成長中的男人,一步步地憑藉着自己的能力,向着九天攀登,一步步的,憑藉着他那份桀驁不馴,在段錦睿的心裡,印下了一個又一個深深的刻痕,無人可以比擬。
”這些,本宮自己便可以得到……”
段錦睿的話也不假,他也同樣是天之驕子,比之柳墨言,還多了天生的尊貴,兩個人身份天生的距離,柳墨言在這一句話中徹底體會。
他沒有那麼容易退縮:”阿睿,你不是弱者,只是,獨狼難行,你我都知道,你不會允許另外一個人這樣靠近你!”
段錦睿的脣動了動,眼中黑暗的宛若漩渦一般幽深:”世間萬事萬物,又因便有果,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加沒有無緣無故的在意,臨別前,我承諾過你,當你回來的時候,會告訴你一些事情,現在的機會正好……”
段錦睿好像沒有感情一般,機械地吐出這些讓柳墨言無法理解的字眼:”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桃花爛漫之時,記得你還小小的雪白的樣子,眉眼彎彎,笑起來格外的好看,你穿着的,是一身……”
冷硬的語氣中,慢慢地浸透着些許溫柔緘婘,這樣的緘婘,讓本來不知道是否要知道前因的柳墨言,心底開始難過,段錦睿對過去的那個他越是在意,現在的這個他,便越是有種窒息的感覺,比起知道他和一個不愛的女人在一起還要讓他無法忍受:”閉嘴!”
柳墨言斷喝,段錦睿卻是沒有聽到一般,眼睛裡空茫一片,仿似透過那些典雅的花紋,迴歸過去的天空,脣邊,慢慢挑起溫柔的笑容:”那個孩子的脾氣一點兒都不好,會在我想要接住他的時候,故意將我推倒,和他一起滾落滿地桃花,會在我幫着他扎頭髮的時候,捉些小蟲子,偷偷地放到我的衣襬上,會將燒烤的野物,烤焦的部分送到我口中……”
”他不是個好孩子,但是,卻是一個很真的孩子,他會在晚上很冷的時候,主動抱住我取暖,會……”
柳墨言的記憶不論前世今生,都缺少了那麼一部分,以前覺得不重要,那只是童年一些軟弱的無趣的記憶,而現如今,他卻覺得痛苦,因爲,他可以從段錦睿的描述中勾勒出兩個孩子偎依在一起取暖的畫面,描繪出兩個孩子,一大一小,在桃花爛漫中追逐的彩色絹帛。
那是他,但是,那只是存在於段錦睿記憶中的他,那個讓男人懷念至今的人,那個讓男人甘願溫柔屈身的人,不是他柳墨言。
”我說過,我今天不想要聽到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
柳墨言眼底,閃過一絲猙獰的殺意,不知是針對誰的,他貼在男人腰間的十指,猛地收緊,不再是蠻力,而是浸潤了能夠傷害人內裡的內力。
段錦睿悶哼一聲,自那種空茫的回憶狀態中回過了神,苦笑了一下,脣邊沁出一點血跡,伸出舌尖,悄悄舔舐乾淨,腥甜的味道,讓胃部越發地不舒服,沒有讓柳墨言看到他的那些踟躕。
柳墨言不願意再聽下去,即使他想要將所有的一切都挑明:”我可以寵你,可以縱容你,可以答應你很多事情,但是……”
男人的面色堅定而又決絕:”我們之間,從來不是愛情!”
柳墨言的眼睛泛紅,他咬着牙,狠聲:”你在意我,我在意你,便是不是愛情又怎麼樣?”
他對男人的,真的不是愛情嗎?否則的話,柳墨言什麼時候會淪落到現在這樣糾纏的樣子,什麼時候,會對一個人,難以釋懷,只是,段錦睿說不是愛情,那麼,他爲什麼要去承認愛情?
柳墨言的驕傲,讓他將那份萌芽的東西,吞嚥進咽喉中。
”墨言,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
段錦睿很冷靜很冷靜地詢問,甚至帶着些許的冷酷,那是從來不對身後的人展示的屬於段錦睿內心的冰寒。
”你想要的究竟是我,還是屬於你的東西被別人搶走的那份不甘?”
段錦睿的面色冷漠的厲害,根本像是在談論不相干的人一般。
段錦睿的手放在雕花木門上,指尖使力,咯吱聲響中,一道縫隙敞開,一縷光芒斜斜的照在男人衣袍之上,那暗色的紋路,彷彿發着光一般,舒展着難言的恣意。
”阿睿……”
柳墨言在後面輕喚,而段錦睿打開門的動作也僵滯住了,因爲,他腰背後面的一份銳利冰涼,那是從來不會錯認的殺機。
柳墨言的手緊緊地握着匕首的把柄,斜挑了眉,笑彎了眸:”你若是再走一步,這匕首,必定見血!”
柳墨言是笑着的,只是,誰也不能將他的話當做開玩笑,那眼中的陰冷與決絕,讓人看上一眼都害怕。
段錦睿感受到的不是驚恐害怕,而是一種悲涼,他沒有想到柳墨言會如此嗎?也許是吧,心底空茫茫一片,從他答應父皇迎娶彤箬開始,從他踏入這個房間開始,從房門開啓的縫隙中,彷彿看到莊離訣那張震怒慌亂的容顏在擴大:”我欠你的,今日全部還了……”
段錦睿低沉一笑:”那個故事還沒有講完,快樂的時光很短暫,太子離宮,總是一件大事,很快便有人找來了,他們要殺了太子,而太子,選擇了讓那個孩子去引開追兵,選擇了眼睜睜看着那個孩子被人折磨,被人拋下懸崖……”
”我欠你的,今日儘可以還清,動手吧!”
房門大敞開,段錦睿毫不猶豫地邁步,他的後心空門大敞,他不做絲毫的防備,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可以輕易地殺了他,更遑論在柳墨言這種高手手中。
”我說過,只要你再走一步,這匕首今日必定見血,我說到做到!”
柳墨言的聲音陰冷無比,段錦睿脣邊的笑卻是輕鬆,生死之間,反而看清了很多,今日便是真的死在對方的手上又如何?起碼,不會再愧疚,不會再痛苦了……
噗嗤一聲,利器刺破血肉的聲音如此清晰,耳邊一下子沒有了任何聲音,段錦睿回身,他眼睜睜地看着那把被他送給那個少年的匕首深深地陷入柳墨言的腰腹之間,不留一絲縫隙,那握着刀柄的纖纖五指,被鮮血澆灌,他眼睜睜地看着血跡印染了紫色的衣袍,開出一朵又一朵豔色的花兒。
”年年……”
”殿下!”
兩聲驚呼,在段錦睿抱住踉蹌的柳墨言時,砰的一聲,房門被撞了開來,而莊離訣也跟着衝了進來。
”年年,你不會有事的,你怎麼那麼傻,你在做些什麼……”
柳墨言的面色慘白,他的脣邊滿溢着鮮血,靜靜地凝視着段錦睿慌張地爲自己治傷止血,他的脣開合,無聲:”你欠我的,永遠還不清!”
他用血,將那份自少年起便牽絆在一起的緣分,結成了死結,結成了段錦睿今生無法擺脫的夢魘之網。
從此以後,他在段錦睿心中,再也不是那個只生長在過去的孩子,他是柳墨言,是段錦睿的劫難。
我說過,我想要的,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奪走屬於我的每一分每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