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已經舊貌換新顏，但市委、市政府的辦公樓還是五十年代的蘇式建築，連市委、市府的宿舍區也還保留着原貌。
走進當年自己住過的小樓，蔡主任打量了一下簡樸的擺設，打趣道：“小柳，我們進了博物館？”
柳大書記也不在乎被老領導打趣，湊趣道：“老領導，你還不如直接說我虛僞得了”。
這纔是真正的老部下，志同道合的老部下，遠不是那些依附在自己身上的奴才可比，走累了的蔡主任大馬金刀地在暗紅色仿明清木沙發上坐下，笑罵道：“那倒還不至於，你和老胡是我見過最不虛僞的人，即使伸手要官要權都要得理直氣壯。”
可話一說完，在林業縣呆了十幾年的蔡主任才發現手下的沙發材質不對，還隱隱散發着一種已經久遠了的清香，仔細看了幾眼纔好笑道：“這是你親家公的傑作吧？”
幫着妻子端茶、端水果的柳書記呵呵直樂，炫耀道：“呵呵，還是老領導有眼光，正宗的紅豆杉沙發。要放在市面上賣，沒二十萬塊錢拿不下來，可惜來的人都不識貨。”
紅豆杉是國家二級保護植物，對照老部下今日的地位更要謹慎，蔡主任不禁提醒道：“你也不注意點影響？”
當然得注意影響，否則這就應該按莎莎的想法，佈置成了真正的低調中透出奢華嘍。
“老領導，你以爲這是新砍的啊？說起來你可能都不相信，我們縣裡的大禮堂、紀念館還有老政府的門框和大門，居然全是紅豆衫做的。這是傳林他們用換下來的門框、大門做的，我算是撿了個便宜。”
想起來了，同古人叫紅豆衫作側柏，因爲其木質堅硬耐磨，以前都是用來做門框、門檻的。蔡主任撫着木質細膩的沙發大笑，調侃道：“傳林那傢伙肯定沒聲張，狠賺了政府一筆吧？”
“呵呵，那倒沒有。首先知道這個秘密的是王富生，發財的也是他，那傢伙對這些歪門邪道比誰都精通。”
想起來了，那傢伙交流廣闊啊，連在京城都結交了一幫朋友，一個小混混也混出頭嘍。要不說老話說‘一時二命三風水’，沒有李家明那條真龍，那個王富生也就是個山裡的小混混，最多是能當個頭子，還得看政府想不想收拾他。
想起以前仕途起源地的人與事，蔡主任感慨道：“因人成事啊，你們崇鄉除了你和莎莎外，都是因人成事啊。”。
確實是因人成事，就連自己也沾了家明的光，起碼搞政務公開和袁州的經濟起飛，讓自己在同僚中異常耀眼，纔會有一再破格提拔，可老領導的一聲感嘆，便讓對他知之甚深的柳書記覺得麻煩來了。老領導早不離休晚不離休，偏偏家明那小子一回國便提前離休，還一離休就跑自己這來，肯定是有事要請老領導來說和。今後兩年有大變局，搞不好是家明不想動用他的關係替自己跑動，一想到女婿上次不願意跟汪副秘書長見面，柳書記心裡便不太舒服。
沒來之前還以爲有麻煩，但看這樣子是沒有麻煩，從一到潯陽起，蔡主任便知道沒有麻煩，這位老部下壓根不知道什麼，不過是家明那小子做事太小心。不過，既然專程來了這一趟，總得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本球，別動心思了。你們嶽婿倆啊，就這一點不好，有時候心思太重了。”
“呵呵，讓領導見笑了。你是不知道，跟那小子打交道，不長几個心眼兒，被他賣了還得幫他數錢、誇他好。”
“也是”，蔡主任附和了一句，通報道：“家明想請我當顧問，爲他們保駕護航，你有什麼看法？”
“好事啊！”
當然是好事，可蔡主任笑眯眯的就是不接話，盯着自己的老部下不轉眼，不禁讓柳書記苦笑起來。換成別人，可能猜不出自己那寶貝女婿想幹什麼，這位老領導還猜不出來？仁和、八伢都被家明安排走仕途，還在清華、北大等名校成立獎學金，資助大批農村子弟完成學業，這不是禿子上的蝨子嗎？
“老領導，家明怎麼說？”
“他沒說，但我肯定你知道”。
幾事不密則成害，不是柳本球不信任老領導，實在是女婿所圖太大，只好斟酌道：“老領導，他跟我們的想法有點不同，他經常跟我聊的一個話題便是階級固化。經濟已經起飛了，貧富差距也越來越大，未來會因爲家庭背景固化階級，所以他想試圖打破這個規律”。
有點意思，但這不失爲一個理由，蔡主任繼續笑而不語。可柳本球真不願意說，且不說女婿的謀劃過於不切實際，更爲要命的是會觸動禁忌。
“算了，我來替你說吧，他是害怕了。可能，可能他還想走介甫先生的老路，養三十年名望，我說的對吧？”
這事能意會不可言傳，柳本球也不可置否道：“或許吧”。
只要有這個或許就夠了，畢業於省師範大學的蔡主任也當過兩年的老師，雖然後來因爲機緣巧合從了政，但有時候也會懷念當年在學校教書育人的日子。只不過他任教時間太短，沒有教出幾個出色的弟子，但現在有機會教一教李家明那小子如何縱橫捭闔，晚年生活也不至於太寂寞。
喝了幾口清茶，進入了角色的蔡主任沉吟道：“本球，今明兩年是關鍵，一定要穩住。”
“領導？”
坐在透出木材清香的沙發上，蔡主任幽幽感嘆道：“別犯我犯過的錯，我們是實幹家，實幹纔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本錢。”
“你是說？”
蔡主任微微點頭，他不認同李家明說的那些東西，或許上面會顧忌政商結合的弊端，但國難思良將。現在經濟是起飛了但月贏則虧，這是正常的經濟規律，誰也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也證明，靠強刺激的經濟發展只會將問題暫時緩解，而且越是緩解日後反彈越大。
“家明說得沒錯，現在我們的經濟被房地產綁架了，房子成了投機工具。如果未來經濟下行壓力太大，象你這樣的干將肯定會被重視，不會輕易閒置。”
本想讓女婿幫着跑跑的柳書記沉默了，他確實不知道有人對李家明開出了條件，條件便是他的進步，但要想讓他主動放棄很難。
從政的人誰不想進步？
可老領導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想去走動便涉及到山頭的問題，老領導就是吃了虧，纔在己方陣營沒有影響力的吉省被擎肘。如果換成在南方，或許早就因政績突出再次高升了，可如果上面本來沒考慮他呢？
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