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真堂的臺階前,灰磚鋪成的地面上,靜靜站着九個身子光溜溜的女鬼。
如果只是一般的鬼,當然嚇不到俞凡和妙希兩人,但這九個鬼的樣子相當獨特:它們都光着身子,渾身浮腫慘白,垂着腦袋,頭髮披散下來,最奇特的是,脖子上都掛着一個小磨盤,雙條手臂被繩子捆成麻花狀,倒剪在背後,大腿至腳踝漸漸虛幻,也捆着繩子。
現在是大白天,一天中陽光最盛之時,一般說來,這種時候就算是鬼首也不敢出來,但這九個鬼按九宮格站立,排成三排,每排三個,完全暴露在陽光下,卻沒有一丁點不適的跡象,渾身上下只有一股子寂靜,詭異無比的寂靜。
俞凡和妙希驀地見到,脊背都升起一道寒氣,妙希一揮手,阻住那兩個警察。兩個警察當然都看不見鬼,但他們訓練有素,叫停就停,並肩站在一起,一個字也不多問。
妙希和俞凡往前走了幾步,妙希忽然覺得,一股滲入骨髓的寒氣從女鬼們身周傳了過來,儘管她修爲接近禪師,還是感到脖子、手臂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一陣奇寒,她不禁一哆嗦,停住了腳步,駭然道:“好強的怨氣。”
那些女鬼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仍是一動不動地垂着頭,似乎在道真堂前俯首認罪一般。
俞凡卻渾若無事,緩步走進女鬼羣前面,一邊繞着轉圈,一邊仔細端詳。過了足有一分鐘,他心裡有了判斷,便又走了回來。
妙希看看左右,西邊不遠處一棵槐樹下,有幾個老人正在閒聊,他們已經注意到了她和俞凡的怪異舉止,那眼神就好像在看兩個精神病,但妙希此時顧不得這些,她連忙問:“俞凡,這些都是什麼鬼?爲什麼大白天也敢出現?”
“不稀奇。”俞凡一邊說,一邊右手凌空寫了個篆體的“顯”字,朝它們一推,九個女鬼一齊慢慢擡起頭,扭過來,臉都是碧綠碧綠的顏色,表情猙獰可怕,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死魚一樣,眼神中充滿了刻骨的怨毒。
妙希忍不住又是一陣惡寒:“這九個女人的怨氣,比黃家五姐妹還要強烈,她們生前究竟是什麼人?”
俞凡嘆道:“她們生前應該都是一兩百年前的湘西人,未婚時偷情,被家族長輩發現,‘沉潭’處死,變成了厲鬼。”
“什麼?”妙希忍不住驚叫一聲。
“你再看她們的肚子,雖然是被水淹死的,身材發脹,但肚子的形狀還是有點不正常,因爲她們在死前不久,都是打過胎的。”
妙希皺眉看去,女鬼們的肚子確實有些鬆垮塌陷,雖然都被水泡過,但跟其他部位比起來,仍然明顯不一樣。
俞凡又道:“這樣的鬼,四川也有,我遇到過,但聽說還是湖南最多。我遇到過的鬼裡,屬這種鬼怨氣最深,因爲它們生前都是無辜少女,首先被男人騙了,懷孕以後又遭拋棄,自己只好偷偷墮胎。”
“然後家族長輩發現她們做了醜事,先是開全族大會,把她們捆起來鞭打,打得死去活來,接下來,晚上被扒光衣服,捆住全身,脖子吊上一個小磨盤,由同族的男人押着,乘一條船去丟進長潭裡,也就是‘沉潭’。”
“據我所知,湘西有幾個地方格外變態,規定對這種少女,鞭打和沉潭都要由她們的父親或親兄弟來親手執行,好洗刷自己的家門。但這樣一來,這些少女身遭背叛、殺子和被至親謀害,三重怨氣疊加起來,不化爲頂級厲鬼,都是不可能的,而單以怨氣來判斷,眼前這九個鬼,應該就是這種厲鬼。”
“是嗎?”妙希咬牙切齒道:“原來又是一些被披着道德外衣的虐待狂害死的女人,真特麼慘!”
“嗯。”俞凡深表贊同,他跟鬼打交道多了,知道許多古代君子,內心其實變態至極,比禽獸惡鬼都不如。
妙希恨恨不平:“那它們是怎麼被弄到天京來的?大白天擺在這道真堂前,到底有什麼目的?”
俞凡撓了撓脖子:“肯定是閻羅宴乾的,只有他們才能控制這種厲鬼。而且,鬼的怨氣無論多深,也不敢白天出來,它們排成九宮格站在這裡,多半是閻羅宴要對付這座道真堂....”
“哦,”妙希突然跟上了俞凡的思路:“閻羅宴要對付這座道真堂,難不成這裡面真有鬼蜮藥草,白皮跟你一樣看上了,所以用鬼術加持它們,使它們不怕陽光,來威逼恐嚇道真堂的老闆?”
“孺子可教也。”
“切!”說到這裡,妙希終於明白了,陰陽界有一條規矩,法師要從道真堂買珍貴的鬼蜮之物,必須亮明身份,而且要找一個可靠的人作擔保。這座道真堂裡,肯定有白皮非常想要的東西,但她不能出面來買,所以就想出了這麼一個毒招。
不過白皮不僅毒,這一招也的確夠狠,因爲單單這九個厲鬼,就足以嚇退天京絕大多數法師了,它們經過鬼術加持,可以不懼陽光,等到了晚上有多恐怖,就更可想而知了。經營道真堂的老闆往往是一些三四流的法師,精通器物,修爲菜鳥,他們一旦想通利害關係,哪敢不從?
妙希想到了這些,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她見俞凡眼睛滴溜溜亂轉,心裡一動,已經知道他在做什麼打算,她咳嗽一聲,故意問道:“那咱們怎麼辦?”
俞凡把嘴湊到她耳邊:“當然是敲竹槓了,這種便宜怎麼能不撿呢?我在單子上寫的鬼蜮之物,都貴的要死,正好借這個機會去找老闆談條件,咱們幫他驅鬼,他的東西任咱們挑選。”
妙希點點頭,甜甜一笑,柔聲罵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樣!你個臭小子,外表正經,其實也是個見杆就爬見洞就鑽見便宜就佔的王八蛋,真小人。”
俞凡被她罵蒙了,哼了一聲道:“你管我,至少我沒佔過你的便宜!”
說罷,一甩袖子,揚長進了道真堂。
妙希趕緊跟上,那兩個警察也一言不發地跟隨。他們倆見妙希和俞凡對着一片空氣指指點點,嘀嘀咕咕了半天,心裡再守紀律,也難免懷疑,這個領導女兒和這個吊絲少年是不是有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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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裡面,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商鋪,比外面看上去寬敞得多,裝修擺設都是一派道教風格,靠牆是一溜高檔玻璃櫃臺,臺內種種法器琳琅滿目,外面則擺着明式檀木圈椅,專供顧客休息。
但這時,屋裡面一個顧客也沒有,只有一個六十來歲的瘦高個老人,皁帽灰袍,癱坐在圈椅上,手耷拉下來,手邊小桌上橫着一個蘋果手機,一把出鞘三寸的龍泉劍,正焦慮地望着門外浩嘆。
俞凡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淡淡地道:“老闆,我買東西。”妙希和兩個警察都跟了過來。
那老道士擡起長眉毛,看了他一眼,嘆氣道:“小朋友,對不起了,今天這裡不營業,你去別的地方玩吧!”
俞凡橫眉道:“誰來玩?我要買東西!你就是老闆吧,我這裡有張貨物單子,你看一看,凡是你店裡有的,我一概全要。”
說完,不等他招手,那個男警察便從錢包裡掏出俞凡寫的便箋,雙手遞給了老道士。
老道士接過來,眼睛一掃,頓時神色大變。他跳了起來,疑惑地打量俞凡,問道:“客人貴姓?”
“姓張。”--道教創始人是張道陵,所以道士都自稱姓張,表明是道門中人。
“從何而來?”
“山野河畔一座村。”--表明是散修,與“北全真、南茅山”兩大正派相區別。
“村內老人都有誰?”
“無他,唯有一菊落清潭。”--有的散修有很多師父,但我師父只有一個,就是菊潭道人。
老道士驀地睜圓雙眼:“尊駕是菊潭道長的弟子?!”
俞凡欣然點了點頭,拿出緹玉戒指,戴在靈官指上,伸到他面前:“你看。”
老道士雙手顫抖,捧起俞凡的左手,仔細端詳了一番緹玉戒指和他的手指,忽然又驚又喜,連忙後退一步,跪倒在地扣頭,恭恭敬敬地道:“茅山道童,徒孫歐陽齊,拜見曾師祖。”--天師比道童高了三輩,所以他得稱俞凡爲曾師祖。
俞凡客氣地擺了擺手:“不必了不必了。我今天是來買東西,是客人,輩分之別就不要提了。”
說罷,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旁邊一把圈椅上。他身後那兩個警察卻都傻了眼:“這倆傢伙不會是黑社會的吧,見面還整一套切口,搞得雲山霧罩的。”
這些輩分和切口,妙希自然都懂,她翩然坐在俞凡身邊,玉腿併攏,微笑瞧着老道士,不說話。
老道士激動萬分,趕緊泡了一壺極品正山小種端過來,倒了一杯,奉給俞凡:“師祖,徒孫隱居已久,跟宗門聯繫稀少,連宗門內又出了一位天師都不知曉,真是該死!還請師祖贖罪!”
俞凡大度地一笑,心想:“這個歐陽齊牌位雖低,但一眼便能認出道門秘寶緹玉戒,真是不簡單。這戒指除了能滋養保護靈官指,也能與道士的罡氣交互影響,罡氣越強,戒指就越通透美麗,歐陽齊稍加觀察,立時判斷出我是天師,有如此眼力,肯定在法器方面是個大行家,我一定要把他籠絡好,這樣的話,以後在天京辦事,就等於多了一條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