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閣老……”
張鶴鳴笑着走近黃立極。
黃立極白了他一眼,袖子一甩,不鹹不淡道:“張大人,身爲臣子,明知君上所做不切實際,勞民傷財,卻不阻止,反倒諂上媚眼,你這兵部尚書……當的是真的好啊。”
“我這……”
張鶴鳴苦笑着,想要解釋。
“哼!恕不奉陪,你就跟着皇上一起去任性好了!”
黃立極一甩手,帶着跟隨自己的一幫朝臣向外走去。
“趙大人……”
張鶴鳴又看向一旁的趙南星。
“哼!小人……我們走!”
趙南星卻根本沒有心思去搭理他,直接帶人離開了。
“……”
張鶴鳴張張嘴,看着他們的背影,心裡直叫苦。
其實。
他很清楚。
皇上所說那些,在朝臣們看來,實在異想天開不顧實際,所耗錢財,遠不是現在財政能支撐得了的。
當然。
除了錢的原因,還涉及到了不少人的利益。
皇家科學院的計劃在前兩天被按照皇帝地 意思初步制定出來,朝堂幾個大佬就仔仔細細看過了。
說實話。
看完,他們背脊發涼。
因爲。
這看上去是一份建立皇家科學院的學政計劃,實際上,卻是斷了朝中不少人的根子!
其實。
那些跟機巧雜術相關的事宜,大佬們不在乎,但有些話卻被趙南星黃立極等一幫人看在了心裡。
皇家科學院以及其所涉的十三個分院,涉及到了不少方面,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才教育選材改制。
根據皇家科學院建設計劃有關教育的闡述,核心點,就是要弱化民間自發私塾教學,即貶廢書院,普及和強化官方制式年級教育,即建立公辦學堂。
而這這些,正是朱由校根據現代年級教育對現在的科舉制度而進行的根本性改革。
像書院之類的不能再負責主要教學,而是由國家主辦學堂,招聘專任教授講師,綜合發展學生各個科類,不同於以前科舉制度下的只學文而忽略其他學科。
由此也將帶來上層的考學制度的相應改變!
而這一舉措在那些科舉出身的大佬們看來,簡直倒行逆施,霍亂學政,動搖了千古以來的孔儒根基。
至於其他教授醫學化學物理等一系列其他課程……
在這些文武百官的頭頭們看來,皇帝簡直瘋了,怎麼能把這些三教九流的學問也拿到學堂,作爲升官之學呢?
真這麼做,必然改革學制,甚至改革現有科舉大制,那朝堂大佬們還怎麼輸送適合自己的後繼官員呢?
這不等於是徹底斷了這些大佬們的根基嗎?
因此。
他們斷然不想讓朱由校去開辦什麼皇家科學院,以及其相關衍生的一切新制度。
除此。
在涉及軍事方面,在他們看來,也是有悖於祖宗之法。
張鶴鳴嘆了一口氣。
他何曾又是真正的支持這些改革呢?
甚至昨天白天,他都想好了該怎樣一條一條的反駁禮部和工部所制定出來的皇家科學院建立細則。
但是。
昨天晚上他孫子在廟會上所發生的意外,卻讓他不得不連夜將之前所想全部推翻,反而支持皇帝,走向另外一條路。
而他剛纔在朝堂上照着這思路不斷的隨性說開,竟讓他覺得好像越說越開朗,似乎皇上所做一切也講得通啊。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龍椅,搖了搖頭,雙手揹負,沮喪的走出了御前大殿。
皇上的馬屁,他拍了。
可是,和朝堂中的其他大臣卻疏遠了,這是官場大忌呀。
……
早朝結束的一個時辰後。
御書房中。
錦衣衛指揮史田爾耕正戰戰兢兢接受着皇帝的問詢。
朱由校端着一杯茶,淡淡道:“自從魏忠賢及其黨羽伏誅,到現在也快半月了。該查的也查了,該抓的抓了,該殺的更是殺的一乾二淨。”
“這在朝堂上本是一件好事,但現在朝堂爭空了如此多官缺,也該找一些人來填了。話說,朕之前讓你去調查的那些人都調查得怎麼樣了?”
他眯着眼。
“回皇上。”田爾耕立刻從袖袋裡拿出一本小冊子,打開,念出了冊子上幾個名字。“黃道周,何可綱,黃宗羲,蔡道憲……您所提供的這些名字,屬下這段時間都已調查清楚,具體到人。只不過,這些人要麼剛進仕途,要麼年紀尚小,最小不過十二歲,不知皇上您這是……”
“這些人除了在京城的,像黃宗羲等人年紀尚小還在外地,你可曾安排人把他們接到京城啊?”
朱由校盯着對方道。
“接?這……”
田爾耕眼睛滴溜溜直轉,一臉懵逼,顯得手足無措。
自從朱由校凳殺了魏忠賢,沒幾天,就給了他兩份名單。
一份是殺人名單。
經過這十餘天,名單上的人被殺了個乾乾淨淨,其中一些人甚至和閹黨沒什麼關係,也被錦衣衛加入了閹黨行列。
而另外一份名單則顯得奇怪了。
這份名單多達五十多號人,被提供的信息各不相同,有詳有略,有些人甚至只有名字,而有些人則能具體到籍貫年紀等等。
不過。
這些人分佈全國各地,年紀大小不一,其中大部分的都只有十幾二十多歲。
田爾耕剛拿到這份名單,反覆揣測,也猜不到皇帝到底是何意思,最後只能勉強猜測這些人極有可能和閹黨有着並不明顯的牽連,或是在哪方面得罪了皇帝。
他這段時間倒是派人把他們調查得清楚,卻並沒有打草驚蛇,讓這些被調查的人有所知曉。
所以。
自然不可能把那些本在外地,甚至遠在南方的名單上的人帶回京城了。
“皇上,屬下……無能,沒有想到這一點。”
田爾耕背脊一涼,立刻跪倒在地。
“呵呵,你要能想到,就真的就見鬼了。”
朱由校翻了個白眼,露出淺淺笑意,倒並沒有責怪他。
黃道周何可綱黃宗羲……
這些人可不簡單,這些人都是在明末堅貞不屈,寧死也不和女真人妥協,是大明經過歷史考驗的真正的忠臣良民!
因此。
當朱由校意識到自己成了皇帝,腦海浮現出這些人,現在又有了官缺,自然要將他們重用的。
朱由校朝旁邊的王承恩使了個眼色。
王太監端着個盤子走了過來,盤子一張紅色的錦緞蓋住。
田爾耕慢慢起身,在王承恩示意下,將錦緞掀開,竟是幾張銀票。
整整五萬兩!
“皇上您這是……”
田爾耕嚇了一跳,眉頭一挑,額汗噌的一下就冒了出來。
完蛋!
皇上向來摳門,無緣無故賞錢,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田爾耕!你這段時間幫朕做了不少事,殺了無數人,不少朝中大臣都視你錦衣衛爲朕之陰鬼虎倀,巴不得你這個頭頭去死!你覺得……朕應不應該拿你的命去填這些人的口呢?這對朕而言,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收攏人心的買賣!哎,怪只怪,你以前幫魏忠賢乾的壞事實在太多,百死難辭,這些……錢呢?”
朱由校慢悠悠的指向了那個紅盤。
“哇……皇上……屬下不想死呀!”
撲通!
嘭!
田爾耕都快哭了!
他臉色慘白,雙膝一軟,重跪在地,沒等朱由校說話,腦袋砸在了地上!
一下!
一下!
又一下!
最後甚至都能看到地面上所沾染的鮮血,等他再次擡頭,滿臉血污:“皇……皇上饒命啊!屬下以前受功名利祿矇蔽,忘記這條命本就是皇上您的,應該孝忠皇上孝忠大明纔是!卻受魏閹誘惑,做下那些錯事,得罪了不少人!萬死難辭!”
“但天可憐見!屬下苦啊!屬下上有九十歲的老母,下有三歲嗷嗷待哺的小兒,還有無數家小等着屬下養活……”
“和這幾萬兩相比,屬下覺得他們更需要陪伴!”
“還有還有……”
“皇上!這一次屬下真知錯了!以前所做實在蠢不可及,只望用餘下的生命,替皇上鞍前馬後,做盡這天下黑白之事!還請皇上看在屬下這段時間任勞任怨的份上,饒過屬下吧!”
“皇上!屬下發誓,以後絕對不敢再做任何有違皇上意志的事了,請皇上把屬下當成一條狗吧!這條狗……絕對聽皇上您的命令!屬下願當皇上您一輩子的忠犬!”
“汪!汪汪!”
說着。
跪伏在地上滿臉血污的田爾耕,一個快四十歲的大男人,竟學着狗在這御書房裡一聲一聲叫着。
王承恩等一衆宮女太監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啞口無言,最後甚至有些忍俊不禁。
皇帝也嘴角抽搐。
過了一會兒。
田爾耕實在沒詞了,再一次砰砰砰地將腦袋重重地往地上砸去。
“好啦好啦!”朱由校直翻白眼,用手指敲了御書案。“你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朕何曾說過要你命?”
“啊?”
正磕着頭的田爾耕猛的一停,慢慢擡起頭,愣愣的看着桌案後的皇帝。
朱由校沒好氣道:“看來,你倒也挺知道自己以前幹了些什麼事啊?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
“皇上,屬下……”
“把你的腦袋,好好的給朕放在你的脖子上吧!等你再犯錯事,朕自會讓人摘了你的九斤半!”朱由校瞪了他一眼。“你該慶幸,朕還用得着你。你做事也算有一把手,看在你以前被魏忠賢矇騙的份上,朕不會把那些事全都怪罪在你的身上。再說了,朕是那種隨意殺給自己辦事的人嗎?”
“謝……皇上!”
田爾耕一聽這話,高聲一喝,五體投地。
“起來吧。”
朱由校一臉無語。
田爾耕放在現代,好歹也是級別非常高的帝國官員了,沒成想,爲了活着,竟低三下四到如此地步,簡直一點顏面都沒給自己留。
哪怕面對皇帝,真要死了,一個大男人好歹也得給自己留點顏面吧?
他暗自無語。
這封建時代的官員,在絕對權威面前,還真是一點官樣都沒有了。
“是!謝主隆恩!”
田爾耕一邊謝着,一邊擦着汗,站起身來。
“得了,把那份名冊拿來。”
朱由校指了指他。
“是。”
田爾耕擦乾淨額頭上血跡,戰戰兢兢地將小冊子遞到了他面前。
朱由校打開冊子,看着上面的名單,若有所思。
黃道周,福建漳浦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詩書一絕,最爲擅長的卻是教學,在明末培養了一大批有學問有氣節的文武之人,抗清失敗被俘,女真人用盡各種權錢誘惑,也未能使他投降,壯烈殉國。
黃宗羲。
更了不得。
他乃是堂堂東林七君子黃尊素的長子,文武雙全,“天下爲主,君爲客”的民主思想,就是由他所提。
他一生極負盛名,女真人多次請他入朝爲官,寧願隱居山林,也不入朝高官,培養了一大批抗清志士,其思想與人格魅力更是讓人矚目。
何可綱,一介武夫,在歷史上或許沒有多大名氣,卻曾在天啓六年大放光芒,是寧遠大捷的大功臣,也是鼎鼎有名的袁崇煥的得力干將。
崇禎四年,一六三一年,明邊軍被困大淩河,統帥祖大壽想投降,部將何可綱堅決不投,最後被祖大壽抓着拉到了女真軍隊衆多將領前威逼。
臨死前。
祖大壽依舊想讓何可綱一起投降,他卻面不改色,一句話不說,面露笑意,站着被祖大壽親自斬殺,堪稱剛烈,讓衆多女真將領也頗爲動容。
如此將領,雖才幹弱了一些,卻足以重用。
……
其他人大多也是在朱由校印象中對大明頗爲忠誠的文武官員。
自朱由校掌權,他就將這份名單交給了田爾耕,現在全部調查完畢,適齡的,填缺重用,年紀不夠的,大大投資,加以培養。
這是朱由校自重生以來就定好的一大人才戰略。
看完冊子。
他將冊子合攏,扔向了田爾耕。
“聽着,好好保護這份名單上的人!但凡一人有意外,朕拿你是問!”
朱由校命令道。
“是!”
田爾耕拱拱手。
“還有……這五萬兩銀子,不是讓你死的安家費,哼,你還不值五萬兩!朕很清楚,這些年來錦衣衛一直被東廠打壓,經費不夠,而這五萬兩就是來做這件事的!同時,那些沒有在京城的人,你也要負責把他們都給朕接到京城來!聽明白了嗎?”
朱由校目光一凝。
“屬下遵命!”
田爾耕低下頭。
“對了。”朱由校深吸了一口氣,眼睛轉了轉,揉搓着手指,似笑非笑道。“這麼久了,朕記得,好像還有件事一直都沒有做吧?”
“什麼?”
田爾耕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