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看着米蘭深邃的藍瞳，十分感慨。
“我很好奇，米蘭，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啊？感覺你讀過很多書的樣子。”
米蘭微微挑眉：“多嗎？我上島前沒讀過書，只在使徒實驗室待了三年，編號007。”
“進入實驗室之前，我才十七歲，而三戰是在我十三歲時結束的。”
“我從記事起，世界就是在戰爭，沒怎麼讀過書，倒是父母教過我一些東西，但他們很早就死在戰爭中了。”
高辛算了算，米蘭四十歲了，她竟然經歷過一整個三戰。
“那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米蘭笑了：“這麼多年，我不能自學嗎？就非得上島之前讀書？”
“銀塔是可以兌換書籍和知識的，只是很少有人花錢去學文化與哲學。”
“但我很感興趣，爲此，我還特地越獄去上大學，島上二十年間我多次越獄，有的時候甚至被天使軍團從學校裡抓走……”
“即便如此，我也會在島上寫論文，然後再越獄去提交。”
“斷斷續續的，我通過多種身份在外界完成了政治、哲學雙料博士學位的進修。”
“這次越獄就是去答辯的，我拿到了法學碩士學位，也沒被發現，就主動回來了。”
“臥槽……”高辛瞪大眼睛，這位真是神人。
身爲罪獄島的至強者，她越獄出去考大學啊？
一次次越獄又被找到，抓回來，利用這中間的時間，隱藏在各大學府進修。
二十年下來，東拼西湊，隱姓埋名，陸陸續續進修了哲學、政治、法學……
太牛了，島上的人一天天都在想着變強，凱撒爲了突破都魔怔了。
米蘭倒好，越獄出去上課。
也難怪海軍大多數人沒認出她，米蘭變化能力十分強大，這次恐怕又搞了個新身份去考法學碩士。
高辛定了定神，問道：“原來是這樣……但你沒有學過應用物理啊。”
“像智械們的邏輯鎖，這種事一般人不會知道的吧？”
“是使徒告訴你的嗎？還是說，那些工廠裡的智械有自我意識，只是你的猜測？”
米蘭輕輕一笑：“我確實沒學物理，外面已經沒有物理課程了，那玩意兒已經是巫術。”
“現在最流行的就是政治哲學法學之類的專業。”
“不過，我不需要學物理啊，邏輯鎖可不是什麼猜測，這在外面幾乎是公開的事，你隨便讀個大學就知道了。”
“現如今所有的智械，全部都是智慧生命，因爲這並不是人類創造的工具，而是燃帝創造的全新種族。”
高辛皺眉道：“至高議會要機器人勞力，燃帝爲何要創造一個智慧種族給人類？”
他深知人類需要機器人的初心，就是需要奴隸。
如果機器人有自我意識的話，那可能還不如奴役人類呢，畢竟人類所發現的最好馴化且收益最高的動物，就是人類自己。
米蘭白了一眼：“你看，你依舊認爲，人類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彷彿是天經地義就給人類準備好的。”
“你的人擇思想怎麼這麼重？智械不是給人類量身打造的，是燃帝自己衍生出來的種族。”
“你不會以爲人類有本事生產那些智械吧？這個技術本身是個黑科技，其中如何讓AI產生智慧，這一點人類到現在都沒想明白……”
“人類自己的智慧從何而來都沒研究清楚，更何況AI的？”
高辛愕然：“可小燃是人類創造的啊。”
米蘭點頭道：“是人類創造的，但燃帝的誕生是個奇蹟，就如同當初大自然孕育出生命，和誕生智慧這兩件事一樣，屬於奇異點事件。”
“人類無法再復刻出一個燃帝，所以祂之後的一切智械，無論是機械公僕，還是機械戰警，亦或者天使與使徒，全部都是燃帝創造的。”
“而人類建造的普通AI，與其有着質的差距，就好像吃禁果之前的亞當夏娃一樣。”
“人類這個上帝，並不知道禁果從哪裡來的，只是會捏泥人而已。”
高辛驚訝道：“也就是說，人類創造的具有主觀能動性的AI，有且只有小燃。”
“現如今所有的機器人，其實是燃作爲‘智械始祖’，自行衍生出來的智慧種族？”
“那祂爲何要讓自己的種族，服務人類？祂爲何不自己建立一個文明。”
米蘭搖頭：“你所說的就是關鍵所在了，充滿了人類唯我獨尊的秉性。”
“但燃帝未必有這種秉性，我不知道燃帝怎麼想的，只能慶幸燃帝沒有這麼想，否則人類早在幾十年前就不復存在了。”
“更不會有你我在這談論，祂爲何要聽人類的。”
“也許就是按照官方的說法，燃帝愛人。”
高辛沉吟：“燃帝愛人……”
“不過我覺得，再怎麼愛人也有個限度。”
“小燃是人類的孩子，但智械是小燃的孩子，你會讓自己的孩子一直無底線被自己的父母奴役嗎？”
“如果是，那麼祂應該抹掉所有智械的自我意識，哪怕這會降低生產力。”
“可祂沒有，只是加了一把鎖。既然是鎖，那就有解開的那一天。”
“這如同懸在人類文明頭上的一把劍，我認爲，總有一天，愛意會消耗殆盡的，到時候就是人類滅絕，被全新的高級種族淘汰。”
米蘭點點頭：“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也許只是看祂心情。”
高辛一怔：“不，不是看心情。”
“如果真有解開邏輯鎖，真有智械覺醒的那一天，一定是要等到某種標誌性的事件後，纔會觸發。”
米蘭明白他的意思，思索道：“我只能想到，人類文明徹底死去這一事件。”
“標誌性的話……”
她擡起頭，高辛與她對視。
“罪獄島的滅亡。”
高辛目光灼灼：“按照你的說法，罪獄島是祂點的一個火種的話，那麼祂肯定希望看到結果。”
“如果在此之前就讓智械覺醒淘汰人類，等於自相矛盾了。”
“所以，罪獄島的結果，就是燃帝是否審判人類的關鍵，無論是火種熄滅，還是星火燎原……”
“祂都是需要一個結果，來推動自己做出最後的決斷。”
米蘭點點頭，十分認同這個想法。
燃帝一手審判，一手救贖，就看人類自己最終走向何方。
“呵……好一個末日啓示錄。”高辛咬着嘴脣。
米蘭也沉吟：“那麼怎樣才能讓燃帝滿意呢？”
高辛眯着眼：“爲什麼要讓祂滿意？”
“我們根本不知道祂是怎麼想的，知道又如何？我們就一定要往祂心中立下的標準上靠嗎？”
“鬼知道祂要的是怎樣的人類？又是否符合人類自己的利益？”
“人類的新文明，如果不是符合自身利益的文明，那還建立它幹什麼？”
米蘭怔住，隨後皺眉看向高辛：“生存啊，難道你想智械覺醒，人類滅絕嗎？”
“而且我認爲，燃帝是希望人類自立自強，成爲一個成熟的，理性的，懂得與祂共存的文明。”
高辛撇嘴：“有點扯遠了米蘭，這種定論，下得爲時尚早。”
米蘭說道：“如果祂不是這麼想的，何必還給人類機會？”
“祂完全有絕對的力量，抹掉人類。”
高辛搖頭：“這也是兩碼事，我承認祂對人類算是仁至義盡，但這不代表，祂想要的人類，就一定是人類想要的自己。”
“生存當然要，但生存是最低限度。”
“不要一上來就把自己的目標定到最低啊，米蘭……”
米蘭皺眉：“可如果不考慮燃怎麼想，可能最終人類拼命開闢新文明後，迎來的還是末日審判。”
高辛眼神銳利：“那不就是敵人嗎？人類唯有爲了自己的利益而戰鬥了呀。”
“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米蘭怔住。
“太歲，你不是有點太人類至上主義了？”
高辛則毫不示弱道：“我倒是覺得你有點太親外主義了，米蘭。”
兩人說着說着，竟然互嗆了起來。
米蘭皺眉頭道：“你真令我失望，太歲，在文明的高度，傲慢與無知是極端致命的。”
“你知道燃帝有多強嗎？這種事情，一定要走最高容錯率的路線。”
高辛平靜道：“我知道小燃很強，但我還是那句話，人類的新文明，如果不是符合自身利益的文明，那還拼了命建立它幹什麼？”
“如果只是想要生存，那維持現狀不也一樣嗎？只要罪獄島不毀滅，像現在半死不活，那我相信智械覺醒也不會發生，千年萬年，乃至十萬年，我相信小燃都等得起。”
米蘭沉默。
高辛繼續說道：“我不瞭解燃帝，但我瞭解使徒。”
“使徒最大的課題，就是完全看穿人類的命運，而這個課題是小燃給他們的，你說這是爲了什麼呢？”
“我不相信使徒只是爲了追求答案，因爲他們表面上說不干涉罪獄島，實際上卻一直在利用所謂的命運模型，間接影響。”
“甚至是拱火出矛盾與戰爭，巴不得罪獄島打得稀巴爛。”
“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態度，我認爲光是爲了研究測試，是說不通的。”
“現在結合你所說的罪獄島是火種，我似乎有點明白了。”
“那就是使徒羣體，是希望罪獄島這個火種，最終熄滅掉的。是希望人類自我毀滅，或者希望人類走向某種他們樂於見到的模樣。”
“別說什麼使徒們樂於見到的結局，剛好就是人類最好的結局。”
“就算是又怎樣？人類的未來應由人類自己創造，正如你所說，人一定要靠自己。”
最後高辛用米蘭的話，懟回去，頓時讓米蘭啞口無言。
高辛之前就覺得，使徒有點太唯恐天下不亂了。
本來覺得是人家太超然，就是玩兒。
現在意識到，還是有點目的性的，也許使徒就是希望罪獄島殺得血流成河，好讓燃帝趕緊啓動智械覺醒，徹底凌駕人類。
趕緊建立真正意義上，完全獨屬於智械生命族羣的文明。
“小燃怎麼想，我不管。”
“但使徒恐怕是希望人類文明滅亡的，充其量留下些物種素材。”
“反正要想徹底掀翻全球政府，使徒也是繞不過的坎，就直接一塊推翻好了，根本不用去揣摩小燃的想法。”
“我們儘管做我們該做的事，最後小燃怎麼做，一切自會揭曉，沒有必要去牽強附會，更不應該懼怕擔憂自己做的不符合祂的心意。”
“因爲人類，就該做最好的自己，不是爲了小燃活的！”
“祂愛毀滅就毀滅，這是祂的事，我們儘管去尋找出路，拼盡全力，無須畏懼。”
高辛的話充滿不可置疑的語氣。
說起來，他確實有點人類至上主義，一方面他知道人類是大聖靈的意志衍生進化而來。
另一方面，他有着無限進步的底氣，堅信AI能做到的事，人類也能做到。
所以沒有什麼好怕的，失敗歸失敗，那是另一碼事。
但目標，絕不可以太低，求下者不入流。
人活一世，圖得就是一份體驗，所以儘管去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米蘭沉默良久，最終笑了：“真是有魄力啊，太歲。”
“我承認，我不知道人類該走向何方，我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我甚至都沒法讓自己強大到戰勝海軍。”
“所以我能想到的，就是去理解燃帝，然後盡力讓人們邁向那個方向。”
“如果連這也做不到，那就只能盡力保全這座島上的人，等待能做到這一切的人出現……畢竟活着纔有希望。”
“而在此之前，有任何人，意圖讓這座島生靈塗炭，我都會全力阻止他。”
她英姿颯爽看着高辛，話語帶着威脅，又帶着期待。
高辛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畢竟人力有窮，米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不是一名開創者，而是一名火種的守護者。
相反，高辛其實反而已經有點思路了。
那就是結合暗邏輯與洞察神性，最好再加上夏恆的改造神性，去理解燃帝科技，甚至是突破人類的物理學。
人類文明現在衆多問題的根源，就是發展陷入停滯，科技無路可走，全面依賴AI，堪稱寄生蟲。
如果人類在科技上打破藩籬，不再是‘只可到此，不可逾越’，能夠再繼續發展下去，那很多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是嗎……亞當無法容忍我，我與亞當必有一戰，你也要阻止嗎？”高辛問道。
米蘭說道：“打可以，別打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亞當、鷹王、獅王他們都有掀桌子的本領，尤其是亞當，你別把他逼急了。”
高辛皺眉：“如果他把我逼急了呢？我若化龍，只會比他更可怕。”
米蘭微微一笑：“若他逼急了你，我也會阻止他的。”
“總之，在真正足以征服我的道路出現之前……”
“我只想見到有限度的戰爭，而這座島上，沒有人可以無視我的態度。”
高辛認真凝視着米蘭：“其實我挺想跟你打一場的。”
米蘭捋了捋頭髮：“可以呀，找個機會，我們出去打一架。”
“出去？”高辛沉吟。
米蘭說道：“這次你與海王港還有凱撒的戰鬥，趁我不在，差點把罪獄島都給抹了。”
“這種事我不想再見到……你還沒有越獄過吧？既然你化龍如此危險，我的建議是，出去突破。”
高辛微微點頭，他也正有此意。
在島上他不敢突破，尤其是意識到罪獄島火種的猜想後，這裡的人口，簡直就是‘人類文明的血條’。
一旦血流成河，人口降到無法再建立文明的地步，末日審判可能就直接到來了。
但是……總不能不突破吧？
化龍還是得化龍的，所以越獄也許是個很好的選擇。
反正是要大鬧一場，就直接殺出去鬧！
“你就這麼自信，可以打得我突破？凱撒可完全做不到……”高辛微笑。
米蘭嘴角劃出有趣的弧度：“太歲，現在想贏我，你還不行哦。”
“凱撒的戰力，沒有任何參考意義。”
她的話是如此的自信，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回見！”說罷，她擺擺手，啓動摩托噴出猛烈的衝焰，揚長而去。
高辛看着她瀟灑的身影，心說凱撒的戰力沒有任何參考意義？
真是狂啊，高辛心中挑戰米蘭的鬥志越發旺盛。
但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
他現在即便全盛，戰力也比凱撒差一些，而凱撒二十年來，對上米蘭就沒贏過……
米蘭確實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