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大唐榮極

宮中的黑幔被換下,掛起了白色的棉紗,一夕之間,皇帝駕崩,皇太后歿,一連七七四十九日,宮中喪鐘長鳴,天下舉哀。

李策入葬皇陵之日,楚喬搬出了金吾宮,秋葉寂寂,一片蒼茫。她穿了一身棉白色的軟裙,站在西蘭門高高的城樓上,目視着綿長迤邐的送葬隊伍漸漸消失在驛道的盡頭。

夕陽灑下了一地的金黃,唐京外的荒原馬場上長着高高的蒿草,隨着蕭瑟的秋風來回搖動,像是一片金子般的海浪。暮色四合,鳥雀南飛,天邊燃起了如火的雲彩,她的身影被拖的老長,細細的一條,倒映在百年風雨的唐京城樓上。

李策,原諒我不能去送你了,此去路遙,你一路保重。

太陽漸漸落下山去,一輪遠月爬上山巔,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衣襟之上,空濛如許,一星星的攀上蒼白的臉頰,背霜披雪。秋夜的空氣吸入鼻中如細細的刀鋒般凌厲,一絲酸楚由心底升起,一彎彎的爬上背稍,心裡如同下了一場白蒼蒼的大雪,無休無止的清冷茫然。

梅香走上前來,輕聲道:“小姐,咱們走吧。”

她最後望了一眼塵土迷茫的驛道,終於一寸寸的轉過身去,城樓暗影猙獰,像是一座盤踞着的猛虎野獸,張開嗜人的巨口,將要將她僅剩的自由掠去。

塵土在腳下輕輕翻飛,天空中有大鳥張開黑色的翅膀,她就這樣一步步的走下去,恍若走進幽深的泥潭洞穴。在她的背後,是一片荒蕪的曠野,更遠處,是卞唐巍峨的羣山、繁華的市井,然後是連綿的邊關城池,那一頭,便是大夏的土地。

山川萬里,家國錦繡,她終究逃不出世事的樊籬,如蜉蝣般隨波逐流。

一輛馬車靜靜的停在城下,孫棣一身青衫,俊朗出塵,恭順的站在一旁。見她過來,小聲說道:“姑娘請上車。”

“我想一個人走走。”

楚喬靜靜的說道,表情很平靜,看不出有半點頹靡的波瀾。

梅香正要說話,孫棣卻拿着一隻燈籠遞到她的手裡,沉聲說道:“夜路難行,姑娘早些回去。”

上好的宮制白紙將燈籠包裹住,發出白慘慘的光,楚喬淡淡的點了點頭,提着燈籠轉身就走。梅香着急的要跟上去,卻被孫棣一把拉住,年輕的男人微微搖了搖頭,天上一彎圓月,靜靜的照在遠去女子的身上,好似攏上了一層煙霧,就要化在夜色中了。

今日李策出殯,路上沒有一個人,唯有路兩旁的海棠隨風搖曳,不時的灑下一片清淡的花瓣。

“喬喬喬喬……”

依稀間,她似乎又聽到一連串的呼聲,男子挑着眉,一雙眼睛像是狡黠的狐狸,笑吟吟的瞅着她。

水鏡如幻,波光粼粼,雲霧籠罩了男子的眉眼,漸漸變得蒼白清寂,終於,他依靠在藤椅上對着她虛弱的笑,張開雙臂輕輕的喚:

“喬喬,讓我抱抱你。”

一滴眼淚從女子的眼裡涌出,她也不去擦拭,只是靜靜的繼續走着。燈籠裡發出慘白的光,像是天上的月亮。

十多年生死冷暖,半生坎坷飄零,她便如雨中浮萍一路跌撞,終究還是走到了今日的末路窮途。曾經的她爲情所困,幾多羈絆,被動無奈,固執,脆弱,黯然神傷,而如今,那個頹靡無能的女人終於還是隨着這多羈的命運一同死去了。

眼淚落進燈籠裡,一陣風吹來,那燭火噗的一聲熄滅,只有嫋嫋青煙一路盤旋而上。

她深吸一口氣,將燈籠拋諸於地,挺直了背脊向前走去。

她發誓,這是她此生的最後一滴眼淚,從此以後,即便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會再無能飲泣。

前方光線驀然大盛,遠遠望去,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坐落在花紅柳綠之中,燈火輝煌,一派錦繡。

孫棣輕袍磊落,站在門前,手拿一隻宮燈,正在靜候她歸來。

“姑娘可想清楚了?”

楚喬看着他,月光如銀傾瀉,灑地銀白,她默默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再清楚不過。”

孫棣一笑,將手中的燈籠遞過來,含笑說道:“夜路難行,這盞燈籠就給姑娘照明吧。”

“燭火能被風熄滅,心卻不能。”

楚喬越過他徑直走進那座巍峨的府邸,沉聲說道:“從此以後,我的眼睛就是我的燈籠,我的心就是燈裡的燭火。”

乍一踏進朱門,迎面而來的燈火那麼猛烈,剎那間幾乎灼傷了她的眼睛,正門到前廳之前以一條漢白玉道相連,兩側開鑿的池水清明如鏡,樓閣數棟,刻畫雕彩,居香塗壁,錦幔珠簾,暖玉鋪地,金鑲爲欄,濃濃香意似三月清風,迎面襲來幾欲讓人迷醉。

秋穗走上前來,恭敬的沉聲說道:“當年姑娘離開之後,陛下就着手修葺這座府邸,一連修了兩年多,如今終於大好了。”

二兩多名僕從跪在地上,見楚喬走來齊齊磕頭,高聲請安。

楚喬一路走進,只見殿內檀木爲頂,水晶爲燈,玉璧沉香,綃幔若海,一顆顆巨大的夜明珠鑲嵌於燈座上,閃閃發光,好似明月一般。殿柱上雕刻着五彩鸞鳥,以金粉爲飾,在燭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鎏金鏤空的紅箋之上,畫着幾隻清瘦的玉蘭花,香氣襲來,依稀間又是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他孩子氣的搶了宮女的頭飾,和一隻玉蘭一起插在她濃濃的鬢髮上。

“諮爾楚氏,秀毓名門,祥鍾世德,知書曉理,恭順謙和。秉德佑而溫恭疏,知古今而性喜善,特下此喻,晉錫榮封,後綏永福。”

下面,則是李策的印璽,只是榮封后面的封號卻並未填上。

孫棣走上前來,沉聲說道:“陛下當日還未想好給郡主進封的封號,和左右商議許久,司禮院也擬了幾個稱謂,只是陛下都不滿意,所以就一直空了下來。原本想等到日後再慢慢商議的,不想一耽擱,就再無機會。”

楚喬靜靜默立,燈火如魅,淡淡灑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脣角殷紅,手指用力捏着那張聖旨,死死的用力,指節泛白。

只見裡間一片金碧輝煌,各種珍稀瑰寶應有盡有,那都是他爲她準備的嫁妝,已放在此地多年了。

她的眼眶有些發燙,眉心忍不住緊緊的皺起,聲音如碧湖幽深,淡淡說道:“既然還未下詔,郡主之稱,也不必再提了。”

孫棣點了點頭:“姑娘所言極是,夜深了,姑娘先休息,在下告辭。”

說罷,轉身而去。

朱門緩緩關闔,沉重的聲音如同一捧悶雷,暗暗的滾過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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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拿着一封書信走過來,眉心微蹙,輕聲說道:“小姐,諸葛少爺又來信了。”

楚喬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動,她接過信箋拿在手中,卻並不拆開,手心的汗水一絲絲的沁入信紙,微微有些潮。

梅香皺眉說道:“小姐,這已經是第九封了,你再不回信,諸葛少爺要着急的。”

楚喬默默的坐着,也不說話,眼睛定定的望着窗前的燭火,久久回不過神來。

燕北和大夏又開戰了,雁鳴關下已經打了四場,戰線擴大綿延至巴圖哈領地的南端。趙颺和嶺南沐氏、景小王爺景邯串通一氣,全權掌握了西南兵馬,與諸葛玥和趙徹的北方雄兵對持於鳳凰臺,危機四伏,一觸即發。

皇帝久病,已有一年不上早朝,魏光稱病,也不掌政事,誰也不知道這隻老狐狸在打什麼主意。大夏的局勢已然成了一鍋將沸之水,只要一捧薪碳投進去,立刻就會沸騰而起。這個時候,誰也不能有絲毫的大意和輕舉妄動。

這一點,她明白,而他又怎會不明白?

梅香忍不住問道:“小姐,我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楚喬的眼光緩緩看過來,眉眼寒霜,靜默冷垂,聲音低沉的緩緩說道:“等。”

新帝登基於第二日舉行。

國子大殿,金碧輝煌的巨大龍椅上端坐着一名年幼的孩童,座後吊起垂簾,兩名身着錦繡深衣的女子端坐其後,分別是皇長子的母妃袁太后和皇太妃詹氏。

寬敞的大殿上,詹子瑜以太傅攝政王之尊,安靜的坐在殿下,一身玄黑色朝服赫然繡着六莽盤龍,巍峨高冠,脣邊含着一絲淡靜的笑,猶如冷月照水,波瀾不驚。

李策後宮後位懸空多年,本身也無姐妹兄弟,如今猝然駕崩,太后也已不在,一時間朝中大臣只能遵照李策的遺詔奉皇長子李修儀爲帝,然而皇長子的母妃袁氏乃是宮廷末等浣衣女出身,不夠資格垂簾聽政,於是後宮中份位最高的茗太貴妃順理成章的成爲了皇帝的養母,隨同輔政。

皇帝才僅僅六歲,太后太妃垂簾聽政,皇權自然旁落。然而袁氏少時籍沒入宮,乃是宮人出身,並無家眷親族,是以一時間卞唐皇朝大權,頓時掌控在了曾經被逐出卞唐的詹氏兄妹之手。

朝野上的風雲變動,便如同冰湖下流動的暗涌,看不見絲毫鋒芒,但卻激涌如潮,呼吸間便可殺人於無形。

以孫棣爲首的前朝寵臣無不遭到打壓,一律被扣上洛王黨羽的稱號被投入尚理院查辦,當日李策大去時身邊隨侍的宮人全部斬首,所有的夫人舞姬低等嬪妃一律趕出皇宮,被髮往佛山安化寺出家。

新皇的新政雷厲風行,如同秋風掃落葉一樣橫掃整個卞唐朝野,冰冷的長劍懸於整個大唐之上,任何不甘的聲音都將受到無情的剷除。

而在這樣的高壓政治之下,原本猶豫彷徨的老臣們也紛紛倒戈,每日早朝之後聚攏在攝政王詹子瑜的府門前,蠅營狗苟,如同一羣食腐的柴狗。

然而出乎楚喬意料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人卻是那個曾經屢屢和李策的作對的柳閣老。

九月初一,金吾宮城門前,柳閣老當着詹子瑜的車駕前怒斥詹氏兄妹是亂臣賊子禍亂朝綱,還說當日先皇於柔福殿被刺一事疑竇重重,乃是出自詹氏兄妹之手,詹子瑜詹子茗謀刺先帝,齊罪當誅。隨後在一頭撞死在詹子瑜護衛的刀尖上,死前大呼李策的王號,血濺三尺,當場而亡。

詹子瑜當時就坐在馬車裡,從頭到尾都沒露面出一聲,直到柳閣老的屍體被擡走,他才施施然下了車,並甩下三百兩金珠的銀票,給前來收屍的柳家子侄,要他們安葬老父。

楚喬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吃飯,多吉將這件事情小心的告訴她,她的手微微一滯,勺裡的蓮子湯灑出半盞,靜靜的沉思許久。

當天晚上,楚喬窗前的燈火久久沒有熄滅,多吉坐在院子裡的石板上,腰間掛着一隻羊皮酒囊,整夜枯坐。

柳閣老一事在大唐傳開之後,引起了一波不小的亂潮,各地學子齊聚唐京,激憤的學子們書寫了上萬篇文章,通過有門路的人傳進朝野,要求尚理院、三司府、和軍部嚴懲殺人兇手,還大唐朝野一個清明。

然而兩天之後,詹子瑜就派出中央軍對學子們展開嚴酷的鎮壓,一時間,尚理院天牢內人滿爲患,盛滿了激憤的聲音。尚理院的院判愁眉苦臉的去問詹子瑜,年輕的攝政王峨眉高冠,淡淡的撇下一句:“城郊黃泉坡不是還有地方嗎?”

滿頭白髮的三朝院判頓時渾身一涼,城郊黃泉坡是亂葬崗,攝政王如此說,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當天下午,尚理院牢房不慎着火,燒了大半邊的牢室,裡面的犯人死傷大半,一具具年輕的屍體被胡亂拋諸黃泉坡,連副棺木都沒有,就那麼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成爲豺狼虎豹果腹的宵夜。而尚理院不過是交出了兩個喝酒瀆職的牢頭,就敷衍了事了。

九月二十七,大風,秋深。

今日的早朝和平日略有不同,完全是由攝政王詹子瑜統理,垂簾之後也只有詹子茗一人。御醫說皇帝受了風寒,今日不能上朝,太后也在照顧皇帝,是以今日的早朝完全由太妃主持。

還沒等羣臣有什麼反應,內侍就由殿後擡上一座金碧輝煌的寶座來,上刻九尾明黃蟒龍,乍一看去,與蟠龍王座幾乎一模一樣。

傳旨內侍上前對詹子瑜歌功頌德一番,然後拿出皇帝的聖旨,說此座乃是皇帝親自命人所造,憐惜詹子瑜病體,以後上朝可坐於其上。並且將金吾宮內凌霄殿贈與攝政王,免其受日日奔波之苦。

詹子瑜推脫一番,最後在衆人的勸誡下無奈坐下,羣臣拜服其下,仰頭看去,只覺那攝政王位幾乎和皇位比肩,金光璀璨刺目至極。

當天晚上,楚喬放下傳訊的書簡之後,深深的吐了口氣,對着鐵由說道:“回宮去看好皇帝,就近了。”

三日後的晚上,一聲巨大的喧囂突然自金吾宮內傳來,所有醒着或是熟睡中的人都被驚動,高官和百姓們相繼奔出房門,站在各家的院落裡,仰頭向着聲音的發源處望去。只見金吾宮的方向一片燈火輝煌,紅影瀰漫,似乎是哪裡着了大火,而且喊殺聲不斷,淒厲入耳,恍若鬼哭。

一夕間,所有人都被驚得面如土色。膽小的男人摟着妻兒急忙跑進屋子裡,將門窗死死的關緊,生怕遭受池魚之殃。唯有一些朝野高官震驚的望着宮門,喃喃念道:“怕是又要變天了。”

三更時分,宮門被攻開,陸允溪衣袍上全是鮮血,持劍衝出來,身後跟着三千彪悍狼兵,對着泰安門前的楚喬沉聲說道:“姑娘,已經攻下凌霄殿。”

漆黑的天幕下,楚喬一身玄色長袍,上繡金筆青鸞,面如白玉,秀麗凌睿,身後是黑壓壓的一萬秀麗軍戰士,賀蕭面色冷靜,端坐在戰馬上,緊緊的護衛在她的身側。白底紅雲旗招揚在衆人的頭上,夜黑風高,陰雲密佈,無星無月,血紅的火把映照在楚喬的臉上,像是一柄冷厲的劍,看不到絲毫表情。

“進宮。”

淡淡的聲音冷冽的響起,像是刀子滑過磨砂,尖銳的刺進了衆人的耳膜。

大風吹來,颳起楚喬翻飛的衣角,她揚起尖瘦的下巴,雙眼微微眯起,雙腳輕擊馬腹,驅馬就進入了那座富麗堂皇的巍峨宮廷。

凌霄殿最後一名侍衛倒下的時候,西殿的大火已被撲滅,杜平安帶着一衆士兵奔上前來,年輕的孩子眼中閃爍着堅韌的光芒,好似一夕間就已長大。

上萬名侍衛站在楚喬的身後,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半面天空,映照着一地狼藉的屍首。

楚喬策馬一路登上白玉石階,平日宮人都不敢擡頭正視的攝政王宮門牌匾被人摔在地上,馬蹄踐踏上去,發出聲聲破碎的聲響。

一名善於察言觀色的宮廷內侍急忙跑上前來,跪在地上高聲說恭迎大將軍下馬。楚喬冷眼看了他一眼,隨即竟真的踩着他的背脊下了馬,一步步的走向那座威嚴的宮門。

宮門霍然洞開,帶着檀香味道的冷風迎面而來,呼的一聲吹起楚喬的玄色披風,腰側的佩劍如同森冷的冰,寒意刺入心底的極深處。空蕩冷寂的大殿上,詹子瑜一人獨坐,依稀間仿若仍舊是多年前的江水船頭,青衣男子獨坐於木質輪椅之上,面對着滔滔江水,籠着一汪清月,眼神清寒若山泉,聲音醇厚的靜問:“誰在那邊?”

風入雕窗,吹落一張明黃淺龍紋的宣紙,竟是皇帝草擬聖旨的御用之物。

楚喬步入大殿,腳踩過那張聖旨,眼神淡漠的看着幽深層幔裡的暗影,靜靜說道:“我來取你的命。”

詹子瑜微微一笑,雲淡風輕的說道:“想不到會是你。”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以一介落魄之身,五年之間爬上如此高位,已是不易。”

楚喬平靜的說道,表情平靜,看不出半點波瀾。

詹子瑜笑道:“你這話可是在寬慰我?也不錯,能被名滿天下的秀麗將軍稱讚一句,也屬不易。”

楚喬淡淡道:“你還有何心願未了?”

一絲落寞突然滑過詹子瑜的面孔,他微微蹙眉,隨後似是很不甘心的說道:“沒能坐上八騎車馬,總是心有不甘。”

楚喬聞言神智微微一愣,她不由得又想起了當年和詹子瑜開的那個玩笑。當時兩人聊天,詹子瑜自言此生再不能騎馬,楚喬爲了開解他,就笑言可以養八匹絕世好馬拉車,當時詹子瑜微微一笑,說她糊塗,只有皇帝纔可以乘坐八騎車馬,他若是坐了,豈不是要造反?

時間如流水,轉眼間,一切如水月鏡花,再不復往昔。

“楚將軍,爲何李家可以坐這江山,我就不可以?這天下當初不也是李家從前朝手上奪來的嗎?爲什麼他們就是天下正統,我就是亂臣賊子?”

詹子瑜眉目間隱現一二絲崢嶸之色,他微微仰頭,看着高高的屋頂,不無梟雄之色的淡淡道:“況且,李家欠我的,我拿回來,又有什麼錯?”

楚喬不爲所動,語調平靜的說道:“那是你們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

她緩緩上前,腳步如同漏液更鼓,帶着迴音一聲聲響徹大殿四壁。

“你害死了我珍視的人,我就要殺你報仇。”

鋒利的寶劍一寸寸的拔出劍鞘,冷冽的光閃爍着月夜的寒芒,像是一汪璀璨的星火,冷冷的照射在臉上,畫過一條白亮的光影。

“你還有何話說?”

“放了我妹妹,她只是一個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

楚喬看着他,久久不語,心底一絲酸澀緩緩升騰,外面的風從極遠處吹來,吹動兩人的衣襬,像是一汪玄色的徽墨。

“對不起,我做不到。”

她冷冷的吐出幾個字,然後猛然揮出寶劍,依稀間,她再次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詹子瑜淡笑着對她說“你說的也不錯,不過身在局中,往往看不透,遇到機會,就忍不住想要試上一試。”

試上一試……

一捧血突然噴射而出,濺在楚喬玄墨色的衣襟上,迅速的滲透進去,凝成一團暗影。

楚喬彎腰撿起地上的人頭,男人墨髮梳的的一絲不苟,臉白如玉,眉目溫和,仿若只是睡着了一樣,只是斷頸處鮮血淋漓,一片猙獰。

“噗”的一聲,楚喬將人頭一把扔進一名侍衛的懷裡,沉聲說道:“將人頭掛到宮門上去,給攻門的中央軍看看。”

說罷,就走出凌霄殿,翻身利落的上了馬,對着左右說道:“去柔福殿。”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雲層裡鑽出來,灑下一片慘淡的清輝,凌霄殿漸漸冷寂下來,身着鎧甲的士兵匆忙離去,徒留下一地抵抗的屍首,天上的烏鴉哇哇叫着,黑色的翅膀好似死亡的靈幡。空蕩蕩的大殿上,無頭的屍體仍舊在那張蟒龍金座上靜靜的坐着,看起來陰森恐怖。

柔福殿的戰役此時已經結束,鐵由和孫棣聯袂而來,兩人身上都有血跡,可見戰事如何激烈。

楚喬跳下馬來,對孫棣說道:“委屈你了。”

孫棣灑然一笑,說道:“無妨,只是牢裡的伙食太差,餓得我瘦了許多。”

“姑娘,詹太妃已經被拿下了。”

鐵由沉聲說道,楚喬略略揚眉:“皇帝可好?”

鐵由眉頭微微一蹙:“無妨,只是略略受了些驚嚇。”

“那就好。”楚喬松了口氣,問道:“那爲何愁眉苦臉的?”

“袁太后歿了,我們衝進去的時候她以爲是詹太妃的人,還沒等我們說話,她就一頭撞死了。”

楚喬聞言頓時緊緊的皺起眉來,沒想到袁氏竟然怯懦至此,枉她殫精竭慮爲他們母子佈下這一條生路,她竟然這樣一聲不吭的死了。

“姑娘,”孫棣走上前來,沉聲說道:“詹氏兄妹刺殺先皇,結黨營私,謀刺皇帝,欲圖擁立榮王的罪狀全都搜查在此,明日便可公佈天下,昭告他們的罪行。”

楚喬緩緩接過,不過寥寥幾張紙,可是她卻覺得重逾千斤。

“讓我出去!你們這羣奴才!放我出去!”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突然傳來,富麗堂皇的柔福殿如今已然一片衰敗,大火焚燒,處處都是瓦礫塵埃,詹子茗一身大紅鸞袍,正在奮力的與兩名宮廷鍵婦廝打,極力想要跑出寢殿,雙目通紅,臉上哪裡還有一絲雍容華貴的美豔。

看到楚喬和孫棣等人,她突然愣下來了,雙眼直勾勾的瞅着她,突然好似認出她來一樣,狂聲大笑,癲狂笑道:“原來是你!”

楚喬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她,一晃多年,不想今日竟在此地重逢。當年那個目光切切的尾隨着兄長的女子已然死去,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過是一個瘋子罷了。

“我三哥呢?”

她突然厲聲問道。

楚喬面色不變的緩緩道:“死了。”

詹子茗突然愣住了,彷彿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日一樣,過了許久,她突然澀澀的笑起來,聲音淒厲,好似蒼穹之上的夜鷹,目光寸寸成灰,充滿死氣的看着楚喬,沉聲道:“你殺了他?”

“是。”

“好,好,他看上的人,果然很好,難怪闔宮上下三千脂粉,他只對你一人真心。”

楚喬冷眼看着這個美麗且瘋狂的女子,目光滄桑且憐憫,似乎透過她這張美麗的皮囊看到了心底深處。

“你打算如何處置榮兒?”

“他不僅是你的孩子,也是李策的孩子,我會善待他。”

詹子茗頹然點頭苦笑道:“好,我滿手血腥,連他也害了,若不是爲了三哥,早已不想活了,你動手吧。”

那一瞬間,楚喬突然透過她悽婉的微笑看到了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臟。幼年對哥哥的仰慕,讓她義無反顧的聽從詹子瑜的一切安排,然而進宮之後,她卻不由自主的漸漸愛上了李策,這份愛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直到按照計劃刺殺他之後,才讓她瞭然了自己的內心。當日儀心殿外,她的悲傷不似作僞,只可惜,她一生所愛的兩個男人,一個從未愛過她,一個不能去愛她,她終究成了命運的一個笑話。

“賜詹太妃毒酒白綾。”

楚喬凌然轉過身,向着殿外大步而去。外面的風呼的一聲吹來,黑夜像是濃濃的潮水將她整個蔓延,金吾正門火光通明,喊殺聲卻漸漸消減,一道尖銳的鳴金聲刮過清冷的夜空,慢慢征塵的味道,萬千殺戮的味道,無數靈魂死亡的味道,瞬時間覆雨翻雲而來,從四面八方將她席捲包圍。

她手握銀劍,一身墨袍染血,身後是萬頃刺目的火光,黑甲戰士們站在她的左右,她的目光那樣冷,牢牢的注視着天地的盡頭。那邊,是極遙遠的北方,翻滾着寒冷的清寂,她的目光一瞬不瞬,似乎在看着什麼人,卻終究淹沒於一片歸墟之中,了無痕跡。

“詹太妃歿——”

太監吊着長長的嗓子喊出一串婉轉的祭調。

太陽在這一瞬間刺破了烏黑的雲層,天色將明,這漫漫長夜,終將過去,可是心裡的黑,又將需要什麼來驅散?

命運似一場荒蕪的大火,將她燒得支離破碎,那些美好的願望、對未來的期待,終究要隨着這場大火轟然而去。就此,她將要剝離所有的軟弱、悲慼、仁慈、善良,還有那份對於美好事物的嚮往,真真正正的堅強起來,守護自己所珍視的一切。

任何人膽敢侵犯一寸,都必將爲之付出慘痛的代價。

“姑姑!”

一個稚弱的聲音突然傳來,孩子小小的身影頓時撲入楚喬懷中,皇帝哭花了臉,小小的臉蛋紅彤彤的,一邊哭一邊說道:“母后死了!姑姑,儀兒的母后死了!”

孩子還那麼小,眉眼俊秀,卻滿滿都是李策的影子。

她蹲下身子,將孩子緊緊的抱在懷裡,周身上下都是冷的,唯獨心口一處有一團溫熱的暖。

這是李策的孩子,這是李策的江山,這裡是李策的家。他守護了她這麼多年,如今,換她來守護他。

“儀兒不怕,你還有姑姑。”

“小姐,”

梅香幽幽的站在一側,手裡抱着一個孩子,楚喬站起身來,緩緩的走過去,只見正是詹子茗的兒子李青榮。

這個出生起就被冊封爲榮王的孩子此刻正在安然好睡,絲毫不知因爲他的出生,這天地已經翻起了何等的血雨腥風。他的父親母親相繼去世,留下這一個滿目瘡痍的土地,和一片風雨飄搖的江山。

“小姐,你看三殿下睡的多好。”

梅香喜歡孩子,笑着將榮王抱給楚喬看。

楚喬伸手接過,孩子卻被驚醒了,不耐煩的打了個打哈欠,眼睛半睜不睜的看着楚喬,那模樣,十足就是李策的翻版。

楚喬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她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裡,臉頰貼着他的小臉蛋,心裡一片空蕩蕩的蒼茫。

“大人,柳閣老的兒子柳元宗帶着文武大臣在泰安門前,詢問發生何事?皇上可還安好?”

楚喬擡起頭來,目光頓時冷卻下來,對着賀蕭沉聲說道:“告訴各位大人,攝政王詹子瑜夥同詹太妃一同謀害皇上,圖謀篡位,袁太后死於亂軍之中,皇帝安然無恙,惡首已然伏誅,諸位大人不必擔憂。”

賀蕭去了,不一會,宮門外響起一片歌功頌德的萬歲之聲。侍衛來報:柳元宗當先表示效忠,滿朝文武無不臣服,南門、北門、乾光門的戰事都已止修,叛亂的中央軍將士已然被擒獲,等候大人發落。

宮門大開,玉階之下,肅立着滿朝文武和萬千將帥,天際一輪紅日高升,照徹朗朗乾坤,楚喬抱着榮王,牽着皇帝,一步一步走上白玉御道。

吾皇萬歲之聲響徹宮闕,初升的太陽帶着淡淡的金色,灑在她玄墨色的衣襟上,白地紅雲戰旗上,隱隱有“秀麗”兩個水印大字,長風吹來,天地間空曠寂寥,一片蒼蒼。

“姑姑,”

皇帝脆生生的叫,指着對面那座黃金的龍椅微微有些畏縮,皺着眉說道:“我不想坐在那。”

楚喬蹲下身子,溫柔的摸着他的臉,輕聲說道:“儀兒,那是千千萬萬人用鮮血和白骨壘成的座位,是你的宿命之地,你的父皇而母后都爲它而死,大唐江山壓在你的肩上,所有先祖的眼睛都在天上看着你,責任於此,容不得你退卻。”

皇帝被她的話嚇到了,一把拉住她問道:“那姑姑呢?姑姑也不要我了嗎?”

楚喬將他扶上皇位,靜靜的說:“姑姑不走,姑姑會一直陪着你。”

楚喬轉過身去,文武百官和所有將士一時間齊齊拜倒,萬歲之聲響徹耳際,驚散了天上的重重飛鳥。

百官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此刻所拜何人,是那個皇位上的稚齡幼子,還是那個手握狼軍和秀麗軍兩大軍權的年輕女子。各種叵測的心機在朝野上動盪翻飛,就像是千百年來一樣,沒有一刻的安寧和平靜。

Wωω● ttκā n● CΟ

塵土歸墟,落定埃塵,棋已出手,再無反悔之餘地。

李策,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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