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日子,陳奇又接了幾次專家過來。
來一次,老先生們的臉就難看一分,他們發現這部片完全不靠譜。尤其當他們看到溥儀、婉容、文繡躺在一張牀上卿卿我我,感覺老佛爺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眨眼過了一個多月,進入七月份。
這日,老先生們沒來探班,因爲今天的戲份在故宮拍,陳奇反而要過去。
太陽正熱,一絲涼風都沒有,悶得人心浮氣躁。他坐着小轎車到了午門外,吩咐道:“你在這等我,我過會出來!”
“車不讓進啊?”司機道。
“你特麼又不是大G!等着!”
陳奇出示工作證件,入午門,借了一輛自行車騎了起來。裡面空空蕩蕩,一個閒雜人等都沒有,不過這種場景在李翰祥拍戲的時候已經體驗過一次了,沒啥感想。
唯一的感想就是國家真給貝託魯奇面子,《末代皇帝》拍攝期間,適逢英國伊麗莎白女王訪華,女王想進故宮看看,但就因爲裡面拍戲,愣是沒讓進。
他先騎到了西北角,幾間不起眼的房子正是研究員的辦公室,朱家溍等着呢。
“小陳,來來!”
“您自己啊?王老先生呢?”
“他不想看了,越看越生氣。今天說拍溥儀和婉容在太和殿廣場打網球的戲,唉……”
朱家溍嘆了口氣,連吐槽都懶得吐槽,道:“小陳你勁頭倒好,還非得看,我是理解不了。不如我帶你逛逛,看看文物?”
“文物以後再看吧,我還是去探探班。沒辦法,我職責所在嘛,對外交流!”
“那我陪你去吧!”
朱家溍老頭很夠意思。
說實在的,經過後世洗禮,陳奇對故宮也祛魅了。
俗話說得好:“故宮一件我一件,故宮沒蓋我有蓋!”你以爲裡面的東西都是真的嘛?副院長都進去了。
二人騎着自行車,來到了太和殿廣場。
只見一個場景:溥儀和婉容站在兩邊,拿着網球拍,莊士敦坐在中間的高架子上當裁判。
拍了一段,跟着部隊進來了,要將溥儀驅逐出宮。
朱家溍忍不住道:“又在胡編亂造,《我的前半生》明明寫當時他正和婉容一起吃水果聊天,聽到內務府總管彙報,他嚇得蘋果都掉在了地上,召集重臣開會,莊士敦被士兵擋在外面壓根沒進去……”
“這您就不懂了吧!”
“嗯?小陳你有見解,說來聽聽?”
“好啊,您仔細聽!”
陳奇嘴上應着,卻忽地一個跨步上前,極爲醒目的喊了一聲:
“咔!”
朱家溍一愣,這一個多月他陪着幾位老先生看了不少戲,都是自己等人在發表意見,他向來都是從中規勸,一副中意友好的樣子,怎麼突然開口了?
“誰?誰在亂喊?”
貝託魯奇覺得這場戲的感覺極佳,忽然被打斷,頓時怒氣升騰。
“……”
而在場的北影廠人員互相交換眼神,也不知是興奮還是擔憂,完了完了,他又要噴人了!
“陳!你在幹什麼?”
貝託魯奇怒氣衝衝的過來,道:“你打斷了一場好戲,如果你沒有必須解決的事情,你最好跟我道歉!這不是一個藝術家的行爲。”
“有有,必須有!”
陳奇晃悠過去,笑道:“我覺得你這場戲完全不符合溥儀的描述,你既然買了書的版權,爲什麼不照着拍呢?爲什麼要讓他們打網球?”
“天啊!我快要瘋了!”
“你們中國人是一根筋麼,沒完沒了的問這個重複的問題,我已經解釋過多次了!”
貝託魯奇十分暴躁,瞄了眼朱家溍,道:“他們年紀大,不懂電影,我容忍他們!但我萬萬想不到,你也問出這樣的問題?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以爲你是中國最懂電影藝術的人!”
“多謝誇獎,但你這個操作我不敢確定,我說一說吧,你聽聽對不對?”
“那個翻譯!我用中文講,你翻譯給他聽。”
“哦哦!”一名翻譯傻呆呆的點頭。
“你爲什麼要改成這樣呢?看看這個構圖,溥儀和婉容站在兩邊,莊士敦高高在上,即便士兵闖進來,莊士敦依舊高坐在上,他一直俯視着在場的所有中國人。
因爲他在你的片子裡是一個啓蒙者、全知者、救世主。溥儀受他啓蒙,無限嚮往西方世界,溥儀的自行車原本是自己人送給他的,到你這裡就變成莊士敦送的……
你以爲沒人看得懂你的鏡頭語言?你搞這種玩意,不就是爲了暗示西方是中國的救世主!”
“簡直胡說八道!”
貝託魯奇似心裡的盤算被揭了出來,瞬間漲紅了臉,大聲怒斥:“陳!你是個極其無禮且狂妄自大的傢伙!你在污衊我,你在污衊藝術!你根本不懂藝術!”
“少跟我藝術!你口口聲聲說拍紀錄片式的電影,結果你都拍了什麼鬼東西?溥儀主動與日本人勾搭,殘暴不仁、奸詐僞善,上媚日本、下欺百姓,助紂爲虐給東北人民帶來多少苦難?你拍了哪點?
你所謂的尊重史實,只是尊重你自己的想象;你展現的溥儀,只是你自己設計的溥儀!”
“我……沒人敢這麼對我講話!”
“你馬上離開,這裡不歡迎你!你完完全全在誹謗!”
貝託魯奇已經氣急敗壞。
“你沒拿過歐洲三大,沒拿過奧斯卡,你在我面前裝什麼國際大導演?”
陳奇步步緊逼,愈發罵道:“你一個滿腦子都是女人裸體的傢伙,一個19歲的姑娘被你害的那麼慘,你還有臉在這沾沾自喜,這特麼就是你的藝術?
你同情一個封建王朝的皇帝,歪曲史實,無視底層人民苦難,對中國充滿偏見,抹黑我們勞動改造成果……虧你他媽還頂個意共的頭銜,你也配?!!”
他罵一句,翻譯說一句。
全場鴉雀無聲。
19歲的姑娘,是指貝託魯奇拍《巴黎最後的探戈》時。有一場戲,男主角突然撲向女主角,用塗抹麪包的黃油當潤滑劑,強行進入了她的身體。
女主角根本不知道這回事,這是貝託魯奇臨時加的,他原話是:“想讓她去感受,而不是去表演……”
女主確實“演繹”出了真實的憤怒和屈辱,也留下了終生陰影,抑鬱、沾毒,多次自殺未遂。而貝託魯奇因爲這部片,被意大利法庭判處剝奪公民權5年、緩刑監禁4個月。
“……”
貝託魯奇被罵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臉色慘白,憤怒又難以置信。
他不明白,這個中國人怎麼什麼都知道?
而陳奇拿起大喇叭,對着衆人喊:“北影廠的,給我收工!”
“……”
北影廠的人面面相覷,不知誰第一個動了,跟着第二個第三個……真的開始收拾。反正以今天的局面,戲肯定拍不了了,出了事有陳處長擔着。
而且陳處長真給蓋樓啊!
“這回您懂了吧?爲什麼打網球?”
陳奇對朱家溍說了一句,騎上自行車晃晃悠悠的閃了,不是大G勝似大G。
不知過了多久,貝託魯奇看着走了一半人的現場,手足無措的演員,突然暴怒大喊:“我要申訴!我要申訴!我要讓他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