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硝煙暫息
清晨,梁州軍營。
“哎喲。”
“哎喲。”
身着戎裝的平縱來到軍營巡視,卻見一大批士兵躺在草蓆上,捂着肚子,翻騰不已。
“怎麼回事?”平縱皺着眉,眼神裡都是疑惑地看着這一排排痛苦的士兵。
周溫回答道:“殿下,昨日日頭大,將士們又操練得緊,口渴了就去軍營旁邊的那條河裡飲水,誰知那水不乾不淨,今天一個個就都成這樣了。”
“現在是危及時刻,要是讓艾臻知道了我們這裡的情況,那還得了?”平縱斥責道。
周溫一個勁地點頭,“是是是,卑職已經警告過他們不要飲外面的水了。”他又回頭看了看滿營的傷兵,“索性不是全部的士兵喝了那水,三營安然無恙,卑職認爲可以讓三營的先操練起來,掩艾臻耳目。”
“這是當然。”說到這,平縱滿臉的憂愁顯現了出來,降低了音調擔憂道,“昨日收到了張大人的密信,他準備讓皇上下一道密旨,呼籲我等進京勤王……”
“哎呀,不可啊,殿下。”周溫一聽,頓時露出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
“我也覺得不妥,樑地靠的就是地利,怎麼可以主動出擊,天氣這麼熱,如果讓將士們長途跋涉,肯定會亂了軍心,就算一切順利,與虎狼軍打,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贏啊;何況眼下又出了這種事。”
“殿下英明啊。”周溫附和道,“不如您再給張先生回信一封,和他說明我軍現在的狀況,讓他三思?”
“恩,也只有這樣了。”
梁州,猶如是世外桃源一般,若從京師出發,水路最快,到岸後卻只能看到重重的高山,得再走陸路一個時辰,俗稱“過山”,這才能看到屹立在平地之中的梁州城。再看梁州身後,按順序連着的是兩個小郡縣,來往的都是商人,有本境的,也有南境的,沒錯,這就是南境與中境接壤的地方,而南境有“珍珠之邦”的美稱,所以梁州的富程度,自然不在話下。不過近幾年中境與南境的關係日益冷淡,所以兩郡基本上看不到多少南境人了。
有了如此地利,平縱與周溫當然不願意冒着風險,統率着這幾萬大軍去京師討賊了,這麼多人,水路肯定行不通,只能走最慢的陸路,疲憊之師肯定無法與艾臻對抗,所以平縱斷然拒絕了張思遠的要求。
“樑王不打算出兵?”張恩與鄒繼紹聽到這個消息,從座位上直接站了起來。
“樑王說樑地易守難攻,軍士如果主動出擊,還沒到京師,肯定都一一累趴了,又說最近有一大批傷兵吃錯了東西,都病了。”張思遠照着信的意思說道。
“如果樑王現在不出兵,我們現在又在艾臻的地盤上,這可……”
“什麼叫艾臻的地盤,這是天子腳下!”張恩呵斥鄒繼紹。
鄒繼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低了下頭表示道歉,道完歉的他馬上又繼續了剛纔的話題,“我們身在京城,雖然張恩大人有豹師的指揮權,但是雙拳難敵四手,畢竟人少啊,艾臻這幾天肯定在琢磨怎麼除掉我們,樑王現在不動,我們性命危矣!”
坐在中間的張思遠,依舊是老成地捋了捋他那三縷長鬚,微微垂下眼珠,若有所思,聽着眼前的幾個年輕人的議論爭吵聲,他在細細思慮最後的定音。
“樑王不出兵,也是理所當然,畢竟我們不能操之過急。”張思遠發話了。
“可如果不出兵,我們豈不是坐以待斃?”張恩急言。
“現在的局勢,艾臻坐擁虎狼軍、迅林軍加上外地的荊楚軍,勢不可擋;而我們只有豹師以及梁州軍,人數雖然不相上下,可是戰鬥力卻遠遠不敵艾臻,這是事實。”
“昨夜我都已經寫好了討賊的密奏,準備今天就呈給皇上,這下可好,又僵住了不是。”另一位張思遠的學生,淵思院院士——劉定,似乎有些怨氣。
“您看呢?”張思遠將目光投去徐和那,徐和是被邀請來參加會議的,到現在一句話也沒有說。
徐和微微低了下頭,表示行禮,低調說道:“在下覺得,勤王之師若是攻入皇上所在的京城……怎麼說,都有些不成體統,還會被囂張的南境笑話;梁州軍依靠地利可以無所不爲,我們無法打到艾臻,艾臻也無法打到我們,爲什麼不先讓梁州發展起來,我們在朝中有陛下支持,也可以做一些維護陛下的事情,以此來制衡、甚至是威脅艾臻。”
其他幾人聽了這番話,先是愣了一下,繼而點了點頭,覺得在理。
“徐大人國士無雙,這番見解令老夫都沒有想到啊。”張思遠誇讚徐和道。
“對啊,對啊,我們可以利用這片資源牽制住艾臻嘛!這樣艾臻就會畏懼我們了!”其他幾人喜笑顏開,“徐大人真是高明啊。”
“不敢當。”徐和仍是微微低頭,謙遜有禮。
他是中立的。徐和既不支持艾臻,也不支持張思遠的做法,他不希望藉助武力來使天下太平,之所以這樣說只是爲了讓張思遠他們打消兵入京城的想法,艾臻必須除,張思遠也不能成爲第二個艾臻。徐和只是一個忠君的客觀存在。
太陽透過濃濃的雲霧照射進了深宮,鳥語花香,終於又一次耳濡目染。這難得見到的祥和給了連續幾日腥風血雨的京城一次短暫的平靜。
諾王府,書房。
“哥,我們得先動手,乘着張思遠他們一干人在京城,隨便找個罪名,抓了他們!”艾瞻見艾臻連續幾日沒有打算,自己不禁着急起來。
“抓了他們?”艾臻嘴角一歪,略帶了些譏笑,“他們現在都是朝中重臣了,皇上這個人,雖然無才無謀,但是性格還是比較擰的,現在又正是張思遠他們起勢的時候,斷然不會因爲我的威脅而輕易下旨。”
“那……那我們就調動虎狼、迅林,先滅了豹師,控制皇宮,再一舉南下!”艾瞻認爲,武力可以解決一切,手上兵多將廣,自然不用像艾臻那樣,謀來謀去的。
“豹師打不過虎狼、迅林,這是肯定的,但是誰先動手是個問題,我們若先動手,是沒有皇上聖旨的,肯定會被說成謀逆,天下恥笑,落得個大業萬劫不復;張思遠可以求得皇上的密旨,卻打不過虎、迅二軍,梁州地理條件極優,長期以往,我們就被動了啊。”艾臻在書桌前坐下來,提起毛筆,沾沾墨水,且分析給艾瞻聽。
“什麼萬劫不復啊,就是哥你不敢做,依我看,我們就主動出擊,滅了豹師,你呢,乾脆就直接讓那皇上禪位給你,這樣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然後滅梁州早晚的事嘛!”艾瞻直來直去,倒也是坦誠。
“出去吧。”艾臻低下頭寫字,有些厭煩地對艾瞻說道。
艾瞻見艾臻又要趕他出去,急得說話都結巴了,“那……那我們就讓張思遠他們胡作非爲麼!”
“事已至此,我們還是先做讓步吧。”艾臻語氣無奈。
“誒!”艾瞻大揮袖,嘆氣出門了。
此時房內只剩下了文樞與艾臻,艾臻毛筆一提,似作欣賞地看了看他寫的字,文樞緩緩走近艾臻面前,“諾王,已經有良策了吧?”
艾臻擡頭直視,意味深長地笑了。
“咚咚咚。”艾瞻才走沒一會,就聽見門外有人敲門,連着敲了幾下,卻不是很利索。
艾臻先是警覺地望着門,繼而笑了,“進來。”
吱呀呀的開門聲,只見艾殿澄試探着進來了,眼神有些忌憚,彷彿是聞到了書房裡縹緲已久的殺意氛圍。
艾臻與文樞一齊向他看去,“澄兒,過來。”艾臻好幾天沒有見到艾殿澄了,自然是很想他,見兒子主動來找自己,心裡十分高興,想要抱一下他。
艾殿澄見艾臻張開雙臂示意,看了眼文樞,微微紅了臉,低着頭咕噥道:“我都七歲了……”
“哈哈哈……”艾臻與文樞聞言,都發笑了。
笑過之後,文樞朝艾臻揖禮,“臣就先回去了,告辭。”
“恩。”
艾殿澄眼尾掃了掃背後開門而去的文樞,等門合上,方纔退去了羞色。
“有什麼事嗎?”艾臻放低了姿態,走到矮小的艾殿澄面前,微微彎下腰來,親切地問道。
艾殿澄眨巴眨巴他那宛如一顆星高掛夜空的眼睛,仰視着艾臻,欲言又止,卻又啓齒,“母妃這幾天不開心,我很擔心母妃……”艾殿澄一邊說着,一邊沒了底氣,頭也越來越往下低,他顧忌到可能艾臻不太樂意聽到朵珏的事,自己住了嘴。
艾臻見艾殿澄這副樣子,雙目滿是愛意地摸了摸他的頭,溫和道:“那澄兒以後多去看看母妃好了。”
“我也想,只是……”艾殿澄吞吞吐吐,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眼角兩滴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艾臻蹲下身來,幫他擦了擦眼淚,“現在外面比較亂,我也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出去,等過段時間,我和你母妃,帶着你,一起出去玩好嗎?”
聽到三人同行,艾殿澄一下子就破涕爲笑了,自從那年親眼目睹艾臻與朵珏近乎瘋狂的口角之後,艾殿澄就沒有再看到一家三口歡聚一堂。艾臻也有意隱瞞孩子什麼,不過日久天長,艾殿澄多多少少有些清楚,他不光是長得像朵珏,連性格都一模一樣,極其內向,卻又極其善良,這樣的孩子,誰又能忍心去傷害他。
孤鶩飛,春意散,苦盡來。日暮西山,刺眼的光芒籠罩着整個帝國,讓人分不清是落日還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