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南感到忿忿不平。
難道就因爲他的復刻之魂是從抽獎池裡抽到的，不算自己靠實力搶到的，所以就不送妹？
可是，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環吧？
他憑本事拿到的碎片，怎麼就不送呢？
御守零是神杖之鞘的守護者，等級深不可測，那神杖碎片的守護者，想必也都各個身懷絕技了。
這樣的話，錯過，未免太可惜。
正扼腕嘆息着，就聽餘書君用沒有什麼起伏的情緒，講出一個令人揪心的事實：
“御守十二，就是你的復刻之魂的守護者。”
御守十二……
就是餘書君的那個測試空間裡，第二次出現的那具女性屍體？
以那樣殘忍的方式，死在餘書君懷裡？
溫南收斂了臉上的玩笑神色，認真注視着對方的臉，“怎麼會這樣？”
餘書君垂下眼睫，低聲說：“神杖碎片的實力之強，它背後代表的權利之大，對玩家們來說，誘惑力實在太強。
“黃金段位，乃至九大傳說，拼盡一切，只爲多拿到一塊。
“碎片的爭奪之戰，向來如此。
“我明明早就知道，可我那時候年輕氣盛、不可一世，御守十二找到我，請求庇護時，我誇下海口，說要護她周全。
“以卡爾·米拉克的實力，一對一時，他絕不是我對手，可是，我低估了人心的卑鄙程度。
“他與我簽下君子協定，我以爲他就會光明正大與我決一勝負，誰知道碎片的誘惑，讓他公然欺騙遊戲主神，聯合另外三個傳說級玩家，四人合力，圍剿我一人。
“我不敵，我不怕死，可有根破斬在，他們不敢殺我，讓我眼睜睜看着御守十二，慘死在我面前。”
有關過去的那一段回憶，餘書君講得斷斷續續，很多背景也描述得十分模糊。
溫南沒有細問，他明白了餘書君的意思，也很清楚，那些過去的回憶對餘書君的傷害太深，對方其實根本不想記起那些細節，只是因爲溫南的原故，才被迫將陳年舊傷重新揭開來給他看。
所以，餘書君停下來，溫南便不追問，只靜靜地看着對方的臉。
餘書君濃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緒，可擰起來的眉心和緊繃的脣角，還有逐漸攥緊的拳頭，仍舊暴露出內心的不寧。
片刻後，餘書君再次開口：
“十二躺在我懷裡，渾身是血，我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對不起……
“可是道歉有什麼用呢，御守不是攻略角色，御守沒辦法進入熔爐，她們離開了，就永遠離開了。
“哪怕十二臨死之前，打我，罵我，中傷我，都好啊。
“可她只是看着我，用最後一點力氣，擠出一個笑，告訴我——
“‘小君，不是你的錯，別難過，我解脫了，很開心。’”
說到這裡，餘書君重新擡起眼，看向溫南時，眼眶通紅，“我後來很少入睡，只要睡下，夢裡都是十二那滿臉是血的笑容。”
講到這裡，餘書君停下來，喉頭哽咽，難以繼續。
溫南看着對方，輕輕嘆息。
有玩家的地方，就會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難免有廝殺。
哪怕是這樣一款主打日常戀愛的遊戲，看起來，也沒能逃過這個定律。
現在這段回憶，是溫南讓對方重新提起的，如今氣氛變得這樣冷，他想要講兩句安慰的話，卻發現根本不知從何說起。
像御守十二那樣，講一句，小君，這不是你的錯？
這樣的話，只會讓對方更加愧疚吧。
溫南忽然變得笨嘴拙舌，想了很久，竟不知該講些什麼來打破此刻的僵局。
“嗤。”
將溫南的模樣看在眼裡，餘書君竟然“噗嗤”一聲，笑起來。
溫南擡起眼，就見對方脣角揚起來，通紅的眼角也朝下彎成月牙形狀，
“怎麼擺出那樣的表情？號稱沒有什麼煩惱是打一炮解決不了的夜大佬，竟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
溫南怔怔地望着餘書君的那張笑臉，沒有迴應。
餘書君繼續說：“這事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你該不會是因爲一張駕馭圖紋，就想要連這種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吧，主人？”
溫南沒回答對方那滿是揶揄的問題，只是輕聲說：“還是笑起來好看。”
大多數時候，小僕從都處在鬧脾氣的叛逆期，對他沒有太多好臉色，溫南很少看到餘書君對他露出這樣的笑容，此刻忍不住，跟着對方脣角的弧度，揚起脣角。
餘書君脣角的笑容收斂了，不自在地垂下眼，心跳變得很快，兩團紅暈從臉頰，一路蔓延到脖頸去。
溫南素來是知道自己這個小僕從不經逗，此刻滿意地看到對方心慌意亂的樣子，正想要趁熱打鐵，再講兩句。
卻聽餘書君話鋒一轉，說：“之前，試煉地圖裡的事，對不起。”
溫南的笑容一僵，進而失笑搖頭，“幹嘛突然提起這個。”
這事一開始確實讓溫南不爽，可小僕從都跟了他這麼久了，他早賺回來了，甚至還要感謝對方上趕着把自己送過來給他駕馭。
但餘書君顯然並沒有溫南這樣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好心態，思忖片刻，餘書君還是解釋：
“十二死後，風水渙幫我向主神尋求幫助，預測了復刻之魂會掉落於你所在的那張試煉地圖。
“我趕至那地圖，和你第一次見面時，正是被仇恨填滿的時候……”
那時候，餘書君的心態出現了嚴重問題，不止是馭鬼師聯盟和另外三個幫助卡爾·米拉克的傳說級玩家，餘書君對所有的玩家，都產生了仇恨和排斥情緒。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餘書君那時候，爲達目的，不惜讓自己成爲了最不恥的那羣人的模樣，學着卡爾·米拉克的手段，拿君子協定去誆騙其他人，計劃敗露之後，甚至對一個無辜的人動了殺心……
復刻碎片太過特殊，一旦使用了，很可能會影響到神杖之鞘以及那王座的開啓。
餘書君那時候急了，纔會失態。 但這不能成爲餘書君對溫南做出那些事的藉口。
如今走到這一步，餘書君後悔了，卻也知道，這無可挽回。
餘書君常常在想，爲什麼偏偏要在那種時候，遇到這個男人。
如果是在御守十二遇難之前，甚至是在御守八遇難之前，在餘書君心中不曾充滿恨意的時候，遇到這個叫夜九的男人，他們兩個……會不會還有機會？
對面的男人那樣乾脆地拒絕自己，或許，除了餘書君所處的特殊羣體之外，和他們那樣不堪的相遇，也脫不開干係吧？
走到這一步，餘書君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如今兩人能夠像朋友一樣，相對坐於窗前，討論過去，對於餘書君而言，已經是值得慶幸的事。
餘書君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去奢望什麼，所以陪在對方身邊，看對方不斷地和其他女人在牀上做|愛做的事，餘書君都只默默地守在暗處，靜靜地看着。
可是唯獨，當對方和那些女人，做那種事時，餘書君還是控制不住自己，變得不甘，變得憤怒……
當然，餘書君內心深處想的這些事，溫南不可能知道。
溫南的吐真劑在餘書君身上沒用，讀心術對方也可以用轉嫁碎片“反彈”給溫南，這讓溫南對餘書君的有些小心思，常常感到摸不着頭腦。
但是哪怕沒辦法全然猜到餘書君對自己的心思，溫南依舊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餘書君對於過去的記憶的掙扎、恐懼、難過，所以，溫南這時認真說：
“過去的事，改變不了，可是，以後，有我在，絕不會讓類似的事情，再重演。”
餘書君重新擡起眼簾，定定地望向溫南，許久沒有迴應。
一個剛剛邁入白銀段位的玩家，對餘書君講出這樣的話，被其他人聽到，恐怕會笑話溫南不自量力。
但餘書君聽在耳中，卻莫名地感到心安。
餘書君對溫南的信任，有時候，甚至比溫南自己都要高出許多。
雖然沒有開口，可是溫南能從餘書君的目光中，感覺到對方的情緒，這讓溫南想到另一茬，忍不住問：
“你手上有那麼多塊碎片，又和那麼多御守有過接觸，應該，早就知道神杖之鞘的事了？一開始，你是想將神杖之鞘據爲己有的吧？爲什麼後來，卻又改變主意，一味地想要我永久綁定神杖之鞘？”
分明餘書君自己才更想做、也更適合做執鞘者，爲什麼現在卻一心要把這個位置，推給溫南？
總不會是受到金色駕馭圖紋的影響，做小僕從做上癮了吧？
正想着，就聽餘書君迴應：“是主神代理人給我的暗示。”
“……主神代理人？風水渙公會會長？”
餘書君點頭，“在知道神杖之鞘的存在以後，我就一心想要拿到它，成爲執鞘者，可是那位代理人卻告訴我，有些事，不可強求，否則只會適得其反，有些人，遠比我更適合成爲執鞘者。”
聽到這裡，溫南點點頭。
嗯，這話一聽就是那位代理人的原話，謎語人本人了。
餘書君繼續說：“我那時候不懂，心有不甘，問他，究竟是什麼人，遠比我更適合成爲執鞘者，但並未得到對方直接的答覆，只得到一句——
“‘等你見到他的時候，你自然就會明白。’”
說到這裡，餘書君看向溫南，“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是你出現了，我便信了。”
溫南怔了怔，看着對方的雙眼，恍惚之間覺得餘書君是和他待久了，把他那套泡妞的話術學過去了，可是當他認真看向對方的雙眼時，溫南卻分明在對方的眼底看到光亮，像夜色下的星子。
呆愣片刻，溫南笑起來，“不會是做小僕從久了，開始對主人有濾鏡了吧？”
說着，溫南擺出一副苦惱的模樣來，“你濾鏡太大，主人可能會有偶像包袱的。”
餘書君瞪了溫南一眼，心想，自己就不該把心裡話都講給對方聽，這人的正經模樣，根本維持不到十分鐘，立即就會打回原形的。
“有關神杖之鞘的傳說，許久之前，就在這片遊戲世界裡流傳開了，可是那麼多玩家花費那麼多精力去搜尋，始終沒有結果，你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你有沒有想過，是爲什麼？”
餘書君停頓片刻，自行給出答案，“我覺得，不是玩家搜尋神杖之鞘，是神杖之鞘，自己在搜尋合適的執鞘者，神杖之鞘選中了你。”
說着，餘書君認真看向溫南，“這裡的主神，在眷顧你。”
溫南覺得對方的話，多少有點玄乎了。
不過思忖片刻，溫南迴想起之前拿到[白銀之星]徽章時，和主神之間那短暫的對話，溫南的眉頭皺起來，
“主神，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雖然“眷顧”和“看上”意思差不多，可不知爲何，從溫南嘴裡講出來，餘書君總覺得，好像莫名就帶上點奇怪的顏色。
不應該和對方討論這種事的，對方根本沒個正形。
輕嘆一聲，餘書君說：“不聊這個了，聊點別的？”
溫南從善如流地點頭，“那我們聊聊你的[黃金之星]的事？”
餘書君一怔，心想，[黃金之星]就是個徽章，有什麼好聊的，“你如果是想要聊那徽章附贈的禮包的內容，我無可奉告，就算想說，系統也不會允許。”
溫南搖頭，“我不是要聊這個。”
“那是什麼？”
溫南手撐着膝蓋，朝餘書君的方向湊近了些，朝對方勾勾手指，在對方靠近過來之後，說：“你把那金色光環，戴在身上哪個部位了？”
餘書君：？
餘書君拒絕回答，並且直接從窗臺上跳下來，準備撤離現場。
“哎，怎麼聊一半要走？”
溫南擡手，捉住對方手腕，一把將人扯回來，“禮尚往來啊，我的都是你親手戴的，你的給我看看，有什麼呢？”
餘書君掙了掙手腕，沒掙脫，“放手。”
溫南沒放，“大家都這麼熟了，還見外呢？”
餘書君心思一動，忽而轉變態度，“你想看？”
說着，點點頭，“好，我脫給你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