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楊蘭傑笑道:“不管是咱們琉璃廠,還是大前門,但凡百年老字號,必然有獨到之處。”
說着服務員端上一盤菜,楊蘭傑眼前一亮,推薦道:“這便是他們家的招牌絕活之一,快嚐嚐。”
魯善工看着盤子裡上下頷長過上頷的那張巨嘴,看上去很精怪的魚,好奇道:“鱖魚?”
“沒錯,正是鱖魚。”楊蘭傑道:“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歷代國畫名家筆下偏愛兩種魚,一是須尾靈動的鮎魚,二是隆背闊嘴的花斑鱖魚。”
“揚州八怪之一的李鱔畫鱖魚,一根柳條穿過鱖魚的大嘴,引領向上,旁邊一根大蒜和兩塊姜,題曰:大官蔥、嫩芽姜,巨口細鱗時新嘗。”
魯善工笑着點點頭,鱖魚討巧,諧“貴”音,可謂精神外遇。亦有寫作桂魚的,乃其幽門垂多而成簇,俗稱桂花魚。
“可比小看這條鱖魚,它不是普通貨,而是大眼鱖!”
楊蘭傑解釋道:“二十年前我鄉下,青弋江流經小鎮,長長一段岸石護坡,水下就有很多石穴,正好給有臥穴習性的翹嘴鱖棲身。”
“每年四五月的清晨或傍晚,鱖魚到甩子繁殖時期,頂水激烈遊動,成羣結隊在水面逐出浪花。那時我們吃得最多的魚,就是鱖魚。”
“一般來說,凡肉食性魚,味道都很鮮美。鱖魚的主食是小魚蝦,一些像小麻條那樣紡錘形或棍棒形的小魚,最易被吞食。鱖魚較懶,白天多臥於石縫、坑穴中,不大活動。”
“但那個傢伙有手獨門絕活,吞下魚蝦後,會吐出魚刺和蝦殼。鱖魚腸子很短小,幾乎就一個連到腮口的大胃袋,裡面通常鼓脹脹裝着被囫圇吞食的小魚。背鰭刺和腹鰭刺均有毒,若不慎被刺,劇烈脹痛,痛得你齜牙咧嘴吸涼氣。”
“生長速度快的是翹嘴鱖,我見過最大的重達四十八斤,體色深黑,儘管離水上岸就死,但看上去仍是怒氣沖天,白眼朝天,一張佈滿鋸齒的駭人闊嘴,足能塞進一個大拳頭。”
“今天這道是大眼鱖,身材苗條,生長緩慢,但肉質鮮美,口齒留香,快點嚐嚐。”
魯善工自然吃過鱖魚,但所謂的大眼鱖還是第一次見,夾起來一塊放進嘴裡,入口即化的鮮美多汁,瞬間令人胃口大開。
“哈哈哈,不錯吧?”楊蘭傑看魯善工滿意,繼續道:“吃魚我可是行家,要說訣竅的話,那就是挑魚要挑八兩左右的,超過一斤,肉質就嫌老。”
“通常斑紋深的魚肉比較香,而斑紋較淺近乎白色的,則更嫩一點。把魚剖洗淨,在背部斜片一刀,刀深至骨,裡外抹一些精鹽,放置一會兒,等部分蛋白質分解出氨基酸以後味道纔是最鮮美。”
“以我的經驗,蒸魚省不得蔥,蔥少則腥味重。我有幸跟幾個大廚聊天,他們告訴我個秘訣,先用大盆鋪上三兩到半斤的蔥,擺好魚,再放料酒、食油、薑片,用大火蒸八到十分鐘,見魚眼球突出,再燒上熱氣關火焐三四分鐘。”
“焐非常重要,很多人都不知道,不經過焐而直接蒸熟,魚肉乾老,魚皮易翻裂。也有人墊上雙筷子蒸,魚受熱均勻,吃時把盆底的原汁澆在魚身上,或者把原汁加清雞湯,煮沸再澆在魚身上,這樣既有原汁的味道,緊貼魚盆的魚身也不會被泡得爛乎乎的。”
魯善工看楊蘭傑如數家珍的樣子,忍不住打趣道:“沒想到堂堂英古齋掌櫃對吃如此精通?”
“那是,身爲老京城頑主,豈能不懂吃?”
楊蘭傑居然有些洋洋得意道:“混古玩行那是事業,吃美食也是人生樂趣,老弟以後沒事咱們多轉轉,京城有不少好地方值得嚐嚐。”
兩人哈哈大笑,想想也是,賺錢不就是爲享受?否則要錢幹什麼!
剩下幾道菜上齊,色香味俱全,兩人邊吃邊聊,幾杯酒下肚,氣氛越發熱烈。在魯善工看來,所謂朋友只有兩種。
一是興趣志同道合,有共同愛好,最好沒有其他利益關係,君子之交淡如水,此乃上等。
第二就是同坐一條船的合作伙伴,有利益關係,事業上有一致目標,雖然動機不純,但也能長期合作,成爲朋友。
至於其他的,只能算是熟人罷了!
酒過三巡,魯善工放下酒杯,開始打聽琉璃廠的舊聞,楊家幾代傳承,肯定知道很多不爲人知的內幕,這些對於別人來說可能只是茶餘飯後的閒談,可對於自己來說,有可能就是尋寶的線索。
“要說我最佩服的人物,還是尊古齋的黃伯川老掌櫃,那纔是金石大家!”
楊蘭傑喝了不少酒,興致勃勃道:“我記得小時候見過他幾次,身材高大魁梧,四方大臉,蓄有長髯,說話聲音宏亮,很有氣魄。”
“黃伯川在同文館讀書八年,成績優秀,通曉德、英、法三國語言。畢業後在德國奇羅佛洋行做譯員,兼在尊古齋做古董生意。”
“後來接替他叔父經營尊古齋,專供金石,跟鑑賞家端午橋、寶熙、畫家博心舍等清室王公貴族頗有交往。他們到尊古齋鑑賞、買些商周青銅器;當需用錢時,也將他們玩膩的青銅器交給尊古齋代爲出售。”
魯善工聽完靈機一動道:“故宮國寶西周提樑滷是不是就是出自尊古齋?”
“沒錯,當年寶熙曾將一尊提樑滷送到尊古齋寄賣,西周初期,橢圓口、深腹、圈足,有蓋和提樑。兩端有獸頭,口的下端有花紋,蓋的裡端有金文四個字,字體齊整。”
“造型端莊,花紋清晰,滷的色澤是純青翠色,瑩潤如玉。黃掌櫃鑑定,這尊提樑滷必然出土於帝王之陵墓,不然不會有這樣好的色澤。因爲帝王的陵墓建造堅固,不會進水,器皿多放在石几上,不受土侵,在地下埋藏兩三千年,纔會出現這種鏽色,堪稱國寶。”
楊蘭傑感嘆道:“咱們是沒有趕上好時候,當年琉璃廠遍地都是黃金,就看你敢不敢彎腰撿!”
“黃伯川聰穎過人,膽大心細,那個年代他敢買太監拿來的東西。東西往往是從宮裡和王府裡拿出來,買他們的東西,容易吃官司,錢好賺官司打不起,可黃伯川不怕。”
“聽說當年有人去尊古齋,拿出兩件青銅器:權和衡。在出土青銅器中,尚未見到秦漢的權和衡,每件都刻有“始建國“三個字。”
“他大膽斷定始建國是王莽建立新王朝時的年號,距今一千九百餘年,保存完好,實屬難得之珍品。馬上數千元將它們買下。”
“可惜後來被馬衡看見,也很喜歡,結果沒過幾年人家成爲故宮院長,無意間查到兩件東西其實是某博物館失盜文物。”
“馬上派人將尊古齋的權衡沒收充公,送到故宮博物院收藏,黃伯川沒辦法,只能對這件事隻字不提,當老朋友問他權衡的事時,他總是說送給馬衡,因爲他的名字叫衡,馬衡將它們收藏在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