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鏢銀一波九折,憶舊緣知恩必報

平安鏢局是金陵七家同業中的佼佼者,原因是五、六年來還未出過岔子,真正是名符其實的“平安”鏢局。

幹這行固然要資本雄厚,使客戶有安全感,但要使鏢行的聲譽鵲起,最重要的還是不能出紕漏(失鏢)。

一旦失鏢,就算最後能找回來,也必有耗損,而且勞神傷財,甚至焦頭爛額,至於商譽的損失,就更不在話下了。

平安鏢局五、六年來一帆風順,未出半點差錯的原因是什麼?是由於主持人唐耕心的武功高強,爲人方正,道上的人有的敬仰,也有些邪魔歪道要賣他的帳?廟堂中有靠山?或者有幾位身手了得,經驗奉富的班底一—鏢師和趟子手?

怪的是,這三個原因幾乎都沾不上邊兒。朝中無人,鏢師也無出色當行人物。至於唐耕心的身手,雖然下面的人未親眼見過,猜想也不會是什麼頂尖高手。

一般來說,一流高手很少有幹鏢行這門營生的。所以在這次唐耕心接下這檔子生意的前夕,他和好友“一瓢書生”顏學古小酌,再次商研一切事宜。“平安”鏢局所以能如此順當,顏學古的相助也不無功勞,而他們也都不過是三十左右的年輕人。

“唐子……”顏學古常以“唐子”稱呼他道:“我一直在想,金陵七家鏢局,其餘六家卻死了兩名鏢師及一名幫手。咱們能一直穩坐泰山,除了你唐子的武功和威望之外,是否另有原因?”

唐耕心苦笑着攤攤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武功談不上,威望更是溢美之詞,只能說運氣不錯吧!”

顏學古微微搖頭道:“一定有特殊原因的,要不一定做過善事。”

“善事是做過,也都是小善。或許是有高人暗中相助?”

“當今武林幾個大門派,如少林、武當、崆峒和華山等派,管束門下甚嚴,再說,要管這種閒事,又能不撂行跡,非掌門人的身分辦不到。”顏學古道:“除非是傳說中的武林新秀‘雪裡紅’或神龍見尾不見首的‘一段香’。”

唐耕心點點頭道:“也只有這兩個神秘人物插手之下,纔會暢行無阻,但咱們和這兩個人物沒有什麼關聯,他們爲什麼會不停的幫咱們?”

“要不然……”顏學古道:“那就是祖上有德。”

唐耕心道:“但願這一次也能一帆風順,這次你出的點子也很不錯……”

顏學古笑着搖頭:“我以爲咱們能迄今平安無事,和我的點子沒有多大的關聯,不是你深藏不露,就是另有遇合,你再想想看。”

“實在是想不出來,如果一定要勉強往這方面去想的話,七年前,我那時才二十二歲,還沒做鏢行生意,那年秋天到黃山行獵迷了路,在絕峽中救了一個昏迷的少女。”唐耕心道:

“小妞醒後,自稱在峽谷中練功,不慎失足摔昏的,且十分感佩我的‘暗室不欺’。當然,我不以爲那位頗具姿色的女郎會是什麼高手而暗中協助……”

“的確!”顏學古道:“如果是高手,也不會練功失足摔昏在峽谷中了……”“啪”地一聲,竟然無意中因揮手時衣袖把酒杯,拂落地上,一裂爲二,不免予人以不祥的朕兆。

室內有一陣短暫的沉寂,唐耕心拍拍他的肩胛道:“咱們不忌諱這一套,明晨準時起鏢。”

“唐子……”顏學古道:“這是機鋒而非迷信,如我是你,就改日起鏢……”

“學古,你不是我,而我也不可能是你,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樣地信任自己的點子。不早了,睡吧!”

“唐子,你就接納我這次建議如何?”

“風來疏竹,風過而不留聲;雁渡寒潭,雁去而不留影。所以君子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隨空。明早起鏢,睡吧!”

平安鏢局的九輛鏢車,迤邐出了金陵,一路往南。

唐耕心親自領隊,有鏢師五名,趟子手七名和九名騾夫,每輛都是雙馬拉着。

每輛車上都裝滿大箱子,看地上的輪痕,必然是黃白之物,深陷泥中兩三寸。

平安鏢局的鏢,又是黃道吉日,不但鏢師和趟子手篤定一路嚴穩,暢行無阻,就連百姓也這麼想。但唐、顏二人卻不這麼想,因爲風聞黑道高手要劫鏢。

車速極慢,午時初出發,到了酉、戌之交,才走了四十七、八里,到了石臼湖以北地段,這一帶偏僻荒涼,人煙稀少。

在一個河套上,終於出現敵蹤,十三個人帶來九匹健馬,馬背上有鞍架和馱簍,十三人全部蒙面。

趟子手趙喇叭(嗓門大)在前面接上話一問,由於對方不答話,只有嘟嚷着到後面來報告:“總鏢頭,我看不妙,九匹馬上全有鞍架,八成是劫鏢的。他XX的,都不吭聲……”

唐耕心頗能沉得住氣,在馬上望去,對方十三人一字排開,除了偶爾傳來“唏聿聿”一聲馬鳴外,河套上肅靜無譁。

唐耕心肅然道:“各位,要來的總是要來,無法避免,爲了平安鏢局光榮的歷史,咱們要全力護鏢!”

“是!總鏢頭。”一陣轟喏聲中,紛紛亮出了兵刃,護住了鏢車。

夕陽已在向西山下沉落,景色瑰麗,只不過此時此刻誰會去欣賞領略這一抹殘紅?

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鏢,關係主持人和鏢局的生死存亡。

唐耕心一馬當先,馳到鏢車之前,抱拳朗聲道:“朋友們在此阻路,不知有何見教?”

對方最左邊一人冷冷地道:“和尚頭上的蝨子——明擺着,何必多此一問?”

唐耕心道:“朋友們是衝着唐某而來的,還是衝着鏢銀而來的?”

那人又道:“你唐耕心的骨頭有幾兩重你該知道,不是爲銀票而來,難道是爲你而來的不成?”

這工夫另一個人道:“就算衝着你姓唐的而來,又有什麼不對?”

“爲什麼?”唐耕心道:“唐某自信自出道以來,未與人結冤結仇!”

這人道:“也許正因爲你未與人結冤結仇,像你這樣一個無德無能,身手有限的人,憑什麼五、六年來未出過半點紕漏?”

劫鏢的理由和動機居然就是這麼簡單。

唐耕心道:“五、六年來未出差錯,是道上朋友擡愛,也是小號幸運,希望朋友們仍能一奉初衷,高擡貴手!”

先說話的那人音色一冷道:“別羅唆!姓唐的,如你識相,就馬上下令卸下鏢銀,弄到我們的馬上,那就好商量了!”

唐耕心氣極而笑,道:“鏢銀和平安鏢局是我的一切,沒了鏢銀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這工夫山左籍的牛鏢頭忍無可忍,揮拳厲聲道:“你說啥?叫俺們自動卸下來放在你們的馬背上?他XXXX的!你們有沒有撒泡尿照—照?”

牛鏢頭的話雖然粗魯不文,卻代表了這邊大多數人的心聲。

這時對方爲首之人(十三人中央那一個),忽然舉起斧來,其餘十二人都撤出了兵刃。

唐耕心大聲道:“朋友們且慢!”

對方另一人道:“有話快說!”顯然爲首的人必是熟人,所以迄未說一句話。

黃昏的河套上,已開始暗了下來。

唐耕心道;“朋友們,以各位所選擇的地點、時機,以及所做的各項準備看來,都顯示是謀定而後動。事到如今,有幾句話唐某必須要交代一下,這是一批官銀,也是軍機處撥給‘撫夷局’的經費,而且該局需款孔急……”

對方爲首的人不耐,也不願拖延時間,掄臂一揮,雙方立刻展開了嘶殺。

平安鏢局太平了五、六年,順境過久了,不免“師老”。在這兒並不把“師老”解釋爲厭戰,而是缺乏應變的經驗和耐力。

唐耕心接下對方爲首的人,五鏢師也各自接下對方五人,七個趟子手也正好一人接下一人。

久未遇上這場面,有幾名趟子手一發如雷,打得很起勁,但不久就一敗如灰。

九個騾夫也都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抄起棍棒也撲了上去。

天全黑了下來,在有星無月的河套上廝殺了一個多時辰。先倒下的自是騾夫和趟子手,漸漸地,五名鏢師也因平安鏢局太平久了,飽食終日,不出鏢就是下棋喝茶,功夫在不知不覺之下荒廢,也只有此時此刻才體會到“業精於勤”的道理。

沒多久,五位鏢師也力盡受傷,被人家制住了穴道。

最後剩下唐耕心一人,他招呼了三個,對方其餘的人正在忙着卸下鏢車上的大箱子,捆在馬背上。

這兒距河岔子約半里之遙,本來不必多費這一道手續,把車驅到河邊就成了。但因箱子太重,車輪深深陷入沙內,三匹馬也拉不動。

現在他們以馬馱到河邊,河中有艘船正在等候,立刻七手八腳牆卸下馬背弄到船上。河流湍急,若順流而下,一個時辰可行數十里,天亮前就在百里以外了。

唐耕心算是一流高手,絕招盡出,全力搏殺,怎奈對方頭子也非等閒之輩,再加上另外三個,七、八十招後也漸漸不支。儘管如此,他仍如虎撲豹竄,往往在瞬間變換的不同角度上作令人窒息的攻擊,而且撤出了長劍。

對方這頭子真不含糊,尤其還有三個幫手輔助攻擊,軟佔硬上,有如驟雨狂風,不給他喘口氣的機會。一百五十招左右,唐耕心終是力有未逮,中了兩拳一腳,這頭子的劍術也很詭異。

唐耕心已是強弩之末,但正是所謂:斷了的針,仍是一根尖銳的東西。在頹勢中奮起餘勇,把兩個副手砸了出去,但一劍遞空,穴道被制。

廝殺就此停止,其中一人喘着道,“把他做掉算了!”

“不!”爲首之人道:“咱們可以劫滿狗的鏢,但不能濫殺無辜的漢人同胞,這是原則!”

劫匪居然也講原則,這大概就是所謂“盜亦有道”吧?

鏢銀全裝上船,派出一人驅馬遊過對岸,船立刻順流而下。

大約在船失去蹤影后的盞茶工夫,唐耕心先自解了穴道,一躍而起,還踉蹌了一下。

他受傷數處,但都是輕傷,鏢銀已失,自己的部下橫七豎八躺了一地,長長地吁了口氣,他的穩沉真到了爐火純青的火候。

幾乎任何人在這情況下也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五位鏢頭、趟子手和騾夫們的傷也都不重,都被唐耕心解了穴道。牛鏢頭大聲道:“總鏢頭,這些雜碎到底是什麼來路?”

唐耕心搖頭苦笑道:“牛兄,但願我知道。”

牛鏢頭道:“總鏢頭,他們都被人家撂倒之後,您是最後躺下的,您也聽不出口音?”

唐耕心嘆口氣,道:“凡是出聲的,都聽不出是何處方言。況且常在外闖蕩的人,往往能說幾種方言。”

“他XXXX的!”牛鏢頭自行按摩着腰眼邊道:“俺也看得出那頭子的劍術挺高,而且身段有點熟,只是不知道總鏢頭在多少招上被他撂倒的?”

孫鏢頭正在爲李鏢頭上刀創藥,瞪了他一眼道:“老牛,你可真會講話。”

“最後又增加了幾個,一共勉強支持了百十招左右!慚愧!”唐耕心攤手苦笑。

“他奶奶!俺就不信單打獨鬥他會是總鏢頭的敵手!”牛鏢頭激動得脖子都粗了,道:

“不知那些王八蛋去了何處?現在去追是不是還來得及?”

唐耕心道:“只怕來不及了!但我們自然還是要去追的,各位看看這些蹄印。”

衆人循他指示的方向,迤邐去了河邊。孫鏢頭愕然道:“他們順流而下了。”

“他們絕非笨賊,用牲口馱不如用船運,順流而下,不須一夜即可行百里以上,用牲口連五十里也辦不到!”

“我X!”牛鏢頭道:“那不是追不上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唐耕心道:“雖說船一夜可走百里以上,他們卻不會傻到使船白天行駛河上,暴露行跡的程度,須知河寬不過數十丈,兩岸上看得清船上的景物。況且退潮一過,順流立刻就會變爲逆流!所以在下猜想,在五更以前,他們會選一隱秘地點棄舟上岸。

由此推斷,天亮前他們只能走出五、六十里左右。”

孫鏢頭道:“總鏢頭,不知我們是繼續追下去,還是回去向顧主報案?”

“報告顧主,曠日廢時,況且尋鏢還要靠自己,依賴別人不可靠,而我也不想提早報告託運的衙門,以免縛手縛腳。各位立刻上路吧!”

唐耕心等人剛走,自山道小徑中馳出一乘便轎,兩名健婢隨轎而行,在河套上落了轎。

一小婢撩起轎簾,轎內探出一個螓首打量一下,然後出轎。

這是一個很動人的姑娘,動人的姑娘非但容貌好,身材窈窕,走路的姿態也是婷婷嫋嫋。

她順着一行蹄印及足印到達河邊,然後回轎,道:“起轎!”

小婢說道:“姑娘請指示方向!”

“就跟着流年不利的唐耕心走,但不要太接近。”

此刻,四更過半,五更未到。那艘船果然停在北岸河邊的蘆草中,一些手腳俐落的漢子很快地卸着大箱子。

他們儘量爭取時間,卻仍然晚了一步。一撥畫了臉的神秘人物忽然出現,爲首的年紀不大,約在三十五以內,雖然畫了臉,隱約可以看出儀表不俗。

劫匪這邊的人立刻停止工作。“是不是剪徑的遇上打扛的了?”他們不能不這麼想。

“朋友們……”爲首的畫面人作了個羅圈揖,道:“謝謝各位偏勞,把我們預訂而應得的鏢銀弄到手運來此處,謝謝各位的合作和辛勞!”

劫鏢者之一大聲道,“什麼?這是你們應得而預訂的鏢銀?這麼說你們是‘撫夷局’的人羅?”

“正是!”

“媽的!我看你是穿皮襖戴草帽——不知春秋!”

那畫臉頭子淡然道:“給我扇!”嗓音軟塌塌地,好象剛剛睡醒。

這畫臉頭子身手閃出一人,幾乎未見他作勢,已到了剛纔罵人者面前。罵人者一驚,正要疾退,對方的動作比他的意念還快了一步,“啪啪”兩聲,清脆聲顯示摑個正着。

被打的人身手並不弱,也許是大意輕敵,羞怒一楞之下,要去扣打人者的肘關節,但是還沒扣上,頭髮又被對方揪住了一束。

這一束大約有他的全部頭髮十分之一,就那麼一抖,“刈”地一聲,這一束頭髮和頭皮竟被拔離頭頂,人也被甩出三步以外。

這一手俐落而又奇特的反擊,既狠又快,他們自己人低聲叫“好”,劫鏢者這邊的人自然驚怒交集。

由於被扯去頭髮的漢子發出慘嗥,畫臉頭子道:“殺人殺死,救人救活!”

剛纔扯頭髮的人上前去補一腳時,劫鏢者這邊撲上一人救援,但仍稍遲一步,這拔頭髮的和支援的人動上手,也未出二十招,竟被點了死穴。

劫鏢者這邊的人仍然蒙面,這頭子一閃而至,未出一招半,就揪住拔頭髮的人的左腕,甩起來在頂上挽了三個花,立刻傳來了骨碎筋裂的“格巴”聲。他的手一鬆,這人的身子飛向畫臉頭子,且冷峻地道:“太狠也太過分了吧?”

畫臉頭子輕輕托住部下的身子,交給側面的人,一字字地道:“你不狠爲什麼會劫鏢?”

“朋友雖然畫了臉,在下也能猜出你是誰。”

“認不認識都差不多!儘管我也能猜出你是什麼人。”

“你能?”

這畫臉頭子篤定而放肆地笑笑道:“當然!要不,我怎麼會說你也夠狠了?連你都會劫他的鏢,爺們黑吃黑也就算不了什麼哩!”

劫鏢的頭子道:“朋友,只怕你是空歡喜一場!”

“怎麼?你以爲我應付不了這個場面?你對自己的信心也未免大得邪氣了些吧?”

“在下指的不是這一點!”

“朋友,遇上我,你合該天壽,你們就集體自絕了吧!”

劫鏢頭子大笑兩聲,揮手之下,搏殺的幕就展開了。

兩個頭子自然是捉對方廝殺,乍看二人的功力差不多,搏擊最爲慘烈,下面的人也像兩羣餓狼,你想吃我,我想吞你。

有蘆葦的河邊或海邊,大多爲爛泥,一腳踩下會陷到膝蓋處,但功力高的人自然不會陷得那麼深。

在這種情況下就要看功力及經驗了,甚至經驗更重要些。

一旦不小心或力道用老而失去重心倒下,爬起來應敵,在時間上是絕對來不及的,一個個都變成了泥人兒。

在八、九十招之後,蒙面劫鏢頭子顯然已落了下風,畫臉頭子善於機變,出招迅疾詭奇,才九十幾招,劫鏢頭子就中了一掌一拳。

蒙面頭子眼看自己的人一個個倒在爛泥中爬不起來,不論他如何穩沉,又怎會不受影響呢?

這工夫此人的左腿下陷約半尺餘。他們二人的功力高,利用爛泥表面上的枯枝和敗葉,藉力之下,很少下陷三四寸以上。這次畫面頭子適時一腳跺來,蒙面人全力一閃,右手中的長劍戳入爛泥中。

這是一個敗亡的關鍵,畫臉頭子一撅點來,居然是死穴——“膻中穴”。

東方已見曙色,天也亮了。他以钁挑開蒙面頭子的面罩看了一下,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喃喃地道:“我就知道是你,還說我狠呢!哼……”

這次殺搏行動由於兩個頭子的結束,不久就接近尾聲了。

畫臉頭子走近大箱子,用钁撬開箱蓋,先是一陣震動,接着發出一聲嘶吼。

勝利在望,目的已達,他的部下個個都驚異地注視他,無論如何,這不像是勝利者的歡呼聲。

二頭子走近一看,箱內全是石頭。

“只怕你是空歡喜一場!”這句話終於有了註腳。

他們本來都以爲自己是聰明人,驟然間由聰明人變成蠢貨,實在缺乏心理準備,這工夫所有的人都圍攏來。

有人謾罵,有的甚至蹋打那些死人。

此刻有個淚流滿面的覬覦者隱約在附近的蘆葦中,他並非貪生怕死,而是他一出面必死無疑,這一場黑吃黑的搏殺,也就無人能把消息帶回去了,所以他必須苟活回去報信。

此人當然就是劫鏢頭子派他游到對岸,一路上監視這艘船的人。

唐耕心帶着一干受了傷的鏢師和趟子手,趕着空車躦行,一個個灰頭土臉,唉聲嘆氣。

稍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們丟了鏢,就連平安鏢局,出過無數次鋒頭的鏢旗也捲了起來。

又是一個夜晚來臨,人車急行,希望在三五里外大鎮上過夜,沒想到這纔是一個惡夜。

一乘便轎加上兩名健婢,迎面攔住去路。

唐耕心對轎中的女人很重視,抱拳道:“請問轎中這一位是……”

轎中女子道:“唐大俠,真恭喜您了!”

唐耕心喟然道:“走鏢失事,是幹這行的最大不幸,姑娘卻謔稱‘恭喜’,這幽默是否太殘酷了些?”

轎中的年輕女人忽然“格格”笑了起來,就聽這笑聲,年紀就不會超過二十五、六歲。

唐耕心有點慍怒,道:“姑娘笑什麼?”

“真想不到,唐大鏢頭也會失鏢。”轎內姑娘道:“嘖噎!不知道劫鏢者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唉!一言難盡!”唐耕心道:“由於對方十餘人都蒙了面,迄不知是什麼來路。”

“當今武林中能自唐大俠手中劫走鏢銀的人,也必是黑道上的知名煞星。”

“應該如此,但未查出真憑實據之前,又不便瞎猜!”

“難道事前一點風聲也未聽到?”

“有是有,但在下以前未見過此人,僅聞其兇名,再說風聞總是很不可靠的。”

“可否說出來聽聽?”

“這個……”交淺不可言深,唐耕心連這姑娘是什麼樣子都未見過,怎可推心置腹?

轎中姑娘道:“你不便說,我可不忌諱這個,因爲此人素行不良,就算說錯了也沒有關係。是不是一代煞墾,黑道年輕高手龍三?”

“這……”唐耕心道:“姑娘也聽到他要劫鏢的消息?”

“是啊!絕對未想到,他卻白忙了一場!”

“白忙了一場?難道唐某所失的鏢不是他劫的?”

“當然不是!”

“那……那會是誰?”

“本姑娘我……”接着又嬌笑起來。

牛鏢頭自失鏢後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又遇上這神秘女人,總以爲對方在拿他們開胃,鏢明明已在來路河套上被一些蒙面人劫去,這女人卻說是她劫的,他粗聲道:“小娘們!可別他XXXX的見了大嬸叫舅媽,沒話找話說。總鏢頭人長得俊,不要說女人,就是男人見了也……”

孫鏢頭冷冷地道:“老牛,又在口沒遮攔,這話未必能傷到對方,對總鏢頭可就太不敬了!”

轎旁兩婢立道:“姑娘,這人很賤,讓小婢教訓他一頓!”

“算了!打狗看主面,何況丟了鏢心情都不好。”

唐耕心道:“姑娘剛纔說你劫了在下的鏢,這是什麼意思?”

轎中的女人道:“我的意思是,最後真正劫鏢的是我!唐大俠,把鏢留下來吧!”

“鏢?”唐耕心內心一驚,卻苦笑道:“哪還有什麼鏢?”

轎中的女人一字字地道:“就把這九輛空車留下來吧!”

“他XXXX的!”牛鏢頭又忍不住,大聲道:“真是閻王不賺鬼瘦,空車也有人要!”

唐耕心道:“姑娘的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了吧?”

“唐總鏢頭!”轎中女人冷冷地道:“你真以爲這點子夠絕,可以掩盡所有人的耳目?

既是空車,車痕爲什麼還那麼深?”

唐耕心一震,其餘諸人也不由同時一楞,是啊!明明是空車,輪痕是不該這麼深的。唐耕心這才知道,對方繞了個大圈子,原來是個謀定而後動的有心人。

“唐耕心,你是聰明人,把車留下走吧!”

“看來姑娘纔是一位有心人!”唐耕心冷峻地道:“只不過在下也不是不重原則的人!”

轎中的女郎道:“動手……”轎簾掀處,已飛出一個身段竊窕,絳包緊身衣着的蒙面女郎,直撲唐耕心。

唐耕心被人揭開秘密藏鏢之處後,已知血戰不可避免。他本就不敢輕估這個神秘女人,看她出轎的身法,已初步印證了他的看法。

鏢頭和趟子手們這才知道,他們都被矇在鼓裡,不免慍怒,但由於唐耕心素日待人厚道,爲人又隨和,也就消怒了,總鏢頭所以如此,不過是風聞路上有人劫鏢,不得不變通一下而已。

儘管這點子不錯,但一個個倒黴兮兮,垂頭喪氣的樣子,卻仍不能瞞過這個女人。

“嗆嗆”聲中,唐耕心和這蒙面女人的長劍接了兩下,立刻纏鬥在一起,雙方的部下自然也閒不着。

唐耕心這邊的人雖多些,但兩個健婢十分了得,一色短劍,打法精怪刁鑽,兩人接下四個鏢師,堪堪平手。

兩個轎伕也不含糊,兩個人合擊一名鏢師和一些趟子手,也可以支持。

爲了保持平安鏢局的信譽和自己的俠名,他唐耕心才和顏學古研究出這李代桃僵的點子,卻仍被識破,但他必須盡一切努力把鏢送到目的地。

他的劍術精良,出招凌厲而又細密,這女郎雖然咄咄逼人,卻始終沒佔到上風。

她的特長是身輕如燕,往往能在雙方長劍交擊的反震中藉力騰昇,或調整自己的高低和角度,好象身子比那柄劍還輕。

他們二人實在不能在兩百招內分出高下,而他們的部下也都不具備立刻致勝的實力。

大約在百招左右,唐耕心忽然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哈哈”一笑道:“姑娘的身手雖高,卻未必能得手,在下奉勸姑娘,算了,還是請便吧!”

女郎“格格”笑道:“唐總鏢頭,我是勢在必得,要不,那可能更麻煩了!”

“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久便知!”

“姑娘,此爲官銀,絕對動不得的。人生在世,不能走錯一步……”

女郎忽然撮口一吹,且往上風頭一滑,回袖一甩,一股淡淡的白煙在唐耕心面前散開。

她的部下也在一聲口哨下如法炮製,唐耕心到此,知道一番心血白費,而且是功敗垂成,既恨又窩囊,怒道:“姑娘居然以這……”他搖搖倒下,鏢師們也倒下了。

女郎有點微喘道:“這小子的劍法了得,再打下去,一定不會討好了!”

女婢之一道:“姑娘,這九輛車如何弄走?”

女郎引吭清嘯,道:“儘快把九輛車弄入蘆草之中,這辦法也是跟‘一飄書生’顏學古學的。”

當車子全部拖入蘆葦中時,上游來了一瓢不大也不小的船,進入蘆葦中。

此刻在蘆葦另一邊,也就是三十步之外蘆葦中,十來個畫面的人,眼睜睜地看着女郎指揮部下,把笨重的車底盤弄上船。

車子其他部分已全拆了棄置於蘆葦中,因爲底盤那塊生鏽顏色的金屬,正是五百萬兩白銀摺合的五千斤黃金所鑄造,只是塗上生鐵似的漆料而已。

這畫臉的黑道高手有此發現,爲之氣結,他們費了力劫到鏢,還殺了不少的人,卻什麼也未得到,正是所謂,魚未吃到卻弄了一身腥。

像他這麼狂妄、跋扈的黑道煞星,如何嚥下這口氣?

但是,他卻迄無動手搶奪之意,他既能一舉殲滅劫鏢的十餘個蒙面人,爲何不敢動這五個人?是怕女郎的迷煙,還是另有原因?

“老大……”一個漢子低聲道:“咱們既然已經插上手了,可不能退縮!”

頭子搖搖頭,道:“不行!”

“不行?”漢子道:“龍爺,這兩個字可從未從你的口中吐出來!”

“這不是已經吐出來了?”

漢於睨他一會,神秘地一笑,道:“龍爺,我明白了!八成你看上了她,不忍撿她的便宜,這還不是簡單嗎?連她帶鏢一起弄回去,你愛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

“呸!”一口唾沫吐在這部下的身旁地上,這傢伙想不通,到底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

龍三道:“孃的,你知道什麼?”

“屬下當然不知道什麼。”他抹去臉上的唾沫星子道:“卻以爲那十來條人命的事這女人八成知道。”

“怎見得!”

“龍爺,這不是很明顯嗎?”漢子道:“如她不知道那些箱子中是石頭,也就不會對這九輛空車有興趣了!如她早知車底盤是黃金鑄成的,早已下手又何必等到現在?可見她必是在我們黑吃黑上當時,也在蘆葦中看到,不如把她做了,龍爺可沒有怕過誰!”

“她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會管這檔子閒事,因爲她和顏學古不會有交情的。”

“龍爺,這女人如果和唐耕心一點交情也沒有,劫了他的鏢卻只迷倒他,這似乎說不過去。因爲這是官銀,沒有一個傻瓜會留下一個尾巴!”漢子道,“以此推想,這女人不殺唐耕心,和顏學古就不是對頭!萬一唐耕心知道是我們殺了顏學古等人的,絕不會罷休。”

“如果她和唐、顏二人認識,會劫他們的鏢?”

“這……”這漢子吶吶道:“龍爺,我雖然一時說不出道理來,卻總覺得他們之間……”

“他們是指誰?”

“唐耕心和這個女人。”

“你的疑心太大了!”他有點激動。

“不然!聽這女人和唐耕心交談的語氣,就沒有劫鏢者和被劫者的敵對氣氛!且分明她早知底盤是黃金,而一路跟下來的,對不?”

“大概是的!”

“那麼她爲什麼不在‘一瓢書生’顏學古劫鏢前下手?”

“也許她要在暗中看看顏學古到底壞到何種程度,居然劫好友的鏢?”

“龍爺到現在還以爲顏學古是真的味着良心劫好友的鏢。”

“這……”龍三一楞:“莫非……”

“我卻以爲,他們二人極可能一個是周瑜,一個是黃蓋,不過是演雙簧爲唐耕心製造脫身機會,而使鏢車安抵目的地而已。箱中裝了石頭,隨時都會露出馬腳來,但是劫鏢者爲了趕時間,可能不及啓視,如此一來,真鏢很快就能運到地頭了!”

龍三沒有出聲。

“龍爺一定知道這女人是誰了吧?”

“當然知道!”

“她到底是誰呀?”

“‘一段香’連蓮。”

“是……是她?”

這漢子正是西南道上的有名人物“一陣風”馮雷,他驚愕地道:“原來就是龍爺的師妹‘一段香’連蓮。”

龍三不出聲,馮雷道:“如此看來,唐耕心這小子也不單純,居然能和‘一段香’在百招內打成平手!”

“老二,這也正是我不便向她下手的原因。”

“老大,這我就不懂,這次你既然還邀請了幫手‘花心如來’,而且已經陷下去了,就不能這麼龍頭蛇尾。”

龍三似已決定,道:“放心吧!做了顏學古那件事,無人知道是咱們乾的,況且有件事咱們卻是非做不可。”

“什麼事?”

“把唐耕心等人立刻送上西天,你所顧慮的事也就再也沒有必要了!”

“老大是說,幹掉他們之後,就放手走人,打退堂鼓了?”

“我龍三沒有怕過誰,只是這件事還可以見機行事!”他的目光一直粘在連蓮身上。

“鏢已被人弄走,還見啥機行啥事?”

“你以爲她會弄到何處去?”

“這……”馮雷的心眼多,所以和龍三總是“老大”“老二”地稱呼,他忽然一拍前額,道:“老大,我猜到了,莫非你也……”

龍三道:“動腦筋也許我不如你,只是這一次可能我比你快了些……”他在馮霄耳邊說了幾句話,馮雷連連點頭,似很佩服,他們都以爲自己很聰明。

而此刻船早已順流而下,不見蹤影了。

“撫夷局”顧名思義就是和外國人打交道的衙門,清代中葉以前,清廷輕視洋人,所以稱之爲“夷”。它歸吏、禮、兵、刑、戶、工等六部之外的“理藩院”所轄。本不是什麼大衙門,但自發現洋人的堅甲利炮厲害之後,就逐漸吃香而舉足輕重了。

“扶夷局’的官銀失鏢,非同小可,總鏢頭初步偵察追蹤未能找回失鏢,立向該局報告請罪,並請寬限三月,以便緝賊破案。

由於平安鏢局的商譽一向良好,唐耕心的個人風評更不必說,下面的鏢師被關起來作人質,他被軟禁了。

發生了這種事,把主事人關起來,那是捨本逐末,如何釜底抽薪,把鏢找回來纔是正理!

“扶夷局”似乎頗知此理,所以每天派出要員和唐耕心研究,如何尋鏢。

唐耕心雖然焦急卻未絕望,就在這時有個人狼狽地逃了回來,他就是劫鏢者顏學古的部下。

此人奉派過河,沿岸監視那船,後來目睹畫面人殺死他們的人,他含淚離開蘆葦回來報告總鏢頭。

唐耕心之所以未告訴五名鏢師有關和顏學古演雙簧掩人耳目,期能以哀兵姿態騙過暗中虎視眈眈的劫鏢者之事,原因是平安鏢局接下此鏢,訂了合同,收了部分費用之後才風聞有人要劫鏢的,而且至少有兩個高手。

鏢銀五百萬兩,不是一件珍寶或一件古玩,可以放入袖內或納於袋內,你有過人的技藝,也要經過漫長路途,登山涉水,驅運九輛笨重的車子前進。

劫鏢的人一擊不成,還會再邀幫手在來路上作第二或第三次阻擊。事情如果演變到這地步,押鏢者又能如何?所以防患於未然纔是當務之急。

儘管唐、顏二人定計,唐耕心不得不暫瞞部下,以期產生真實感,不至被人看出破綻。

但頗學古客串劫鏢者卻對部下說了,那都是他的友人與屬下,事實上不說穿也不成。因爲唐耕心這邊的人既不畫面也不蒙面,誰不認識平安鏢局總鏢頭唐耕心唐大俠?

正因爲如此,劫鏢與被劫鏢的兩撥自己人,至少有一撥是手下留情的,要不,怎會大多數的人只受輕傷或根本末傷?

其實唐耕心的身手比顏學古高出很多,但鏢師與趟子手和顏的屬下相比,就未見高明瞭。

“一瓢書生”顏學古是武林頗負盛名的“一瓢山莊”少莊主,名氣僅遜於少林、武當、崆峒及華山四大門派,武功自成一家,卻喪於那煞星之手,而老莊主“一瓢浪客”顏君山,卻只有這一個兒子。

這個回來報信的人正是“一瓢山莊”的外總管“鷂子”筱飛,他流着淚說了一切。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唐耕心含淚道:“請再詳告畫臉人頭子的一切。”

“都畫了臉,看不出是誰,雙方也沒有說多少話,對方的頭子年紀也不大,和總鏢頭及本莊莊主差不多。他只說過一句話:你劫他的鏢,比我更狠毒。”

唐耕心道:“那頭子用的是什麼兵刃?”

“點穴钁!”

“果然是他,那就不會錯了!”他冷竣地道:“學古,你放心,雖然我一向不喜歡高利借貸,但這筆債的利息我卻要加倍討還!”

“總鏢頭,劫匪得手的是九箱石頭,諒真鏢已經交了出去!”筱飛道:“代價雖高,總鏢頭畢竟沒有損失!”

話中帶刺,十分明顯,意指他的主人作了唐耕心和平安鏢局墊背的人了。

“不!”唐耕心道:“還是丟了鏢。”

“什麼?還是失了鏢?是不是畫臉的那撥人?”

唐耕心搖頭嘆道:“是以一個年輕女人爲首的五個人,蒙了面,不知來歷!”

“女人?”筱飛似乎不信,道:“一個女人帶了四個人,竟能自總鏢頭手中搶去鏢銀?”

“可悲的也正是這一點,筱總管,請馬上辦理學古兄及弟兄們的後事。”

“這事不須總鏢頭叮囑,只是我總以爲你能猜出,武林中用钁的年輕高手是什麼人?”

“武林中用钁的不下四五人之多,這是說有名氣的,這種事是不可武斷的!”

“總鏢頭,以您和我們莊主的身手,如果聯袂走這趟鏢,試問誰能得手?”

唐耕心道:“筱兄見過畫臉頭子的武功,且風傳還有‘花心如來’大空和尚援手,雖然‘花心如來’未露面,也不能證明未在現場附近,只是當時的情況尚不須他出手而已,所以有鑑於此,顏兄乃定計。”

筱飛冷冷地道,“事先既然風聞有這等高手想劫鏢,總鏢頭怎麼放心讓本莊莊主作餌誘敵走上岔路,以利真鏢順利運到目的地?”

“唉!……”唐耕心長嘆一聲,道:“筱兄問得是,當初訂計,一旦把敵人誘上錯誤方向,即及時迴避,不作正面硬碰,我想顏兄當時可能已不及走避。”

筱飛抹抹淚,道:“總鏢頭請原諒我的情緒太壞,而出言不遜。”

“我不但能原諒你,甚而十分敬佩你。”

“總鏢頭,雖說我目睹畫臉人屠殺自己的主人和同夥而未出手,是爲了回來傳達消息,以便報仇,選擇應不會錯,但總鏢頭的‘敬佩’二字卻使在下汗顏!”

“筱兄當然當得‘敬佩’二字,因爲當時以飛蛾撲火的勇氣出面送上一命較易,忍悲含恨回來報告則難。”唐耕心道:“而筱兄此刻越是對唐某不敬,越表示筱兄對學古兄的忠心不二,我爲什麼不敬佩你?”

筱飛掩面悲泣,哽咽道:“慚愧!”

筱飛走後,唐耕心仰天長嘆,道:“學古兄,你爲我賠上性命,結果還是丟了鏢,要把鏢找回來談何容易?算了……我們一道走吧!”

他找了根繩子往樑上—搭,結了個死扣。

然後踏着凳子,把頭伸入繩釦中,再把凳子蹋翻,接着他的嗓中發生“咯咯”聲。

一位年輕有爲的俠士走上這條路,是武林的不幸,也可以說是他的錯誤抉擇吧!

品德再好,人格再偉大的人,有時也會做出極爲庸俗的事吧?

此刻人影一閃,“刈”地一聲,繩子斷了,唐耕心掉落地上。

屋中站着一位身段窈窕的蒙面女郎。

“你……你劫了我的鏢,又來戲弄我,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仇呢?”

“沒有仇!”女郎道:“只是不忍見你英年早逝而已!”

“好意心領!你有沒有想到這是對我十分殘酷的行爲?除非你吞下的鏢銀能再吐出來!”

“你好天真!”

“你何不讓一個天真幼稚的人了此殘生?”唐耕心道:“你來此目的爲何?”

“只是想來看看,武林中哪些人配稱英雄好漢?哪些入浪得虛名?”

“一個稍受挫折就上吊抹脖子的人,絕非英雄,你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不錯,我已充分證明。”

“如你是我又該如何?”

“我會不顧任何艱難把鏢找回來。”

唐耕心道:“我當然要找回。而且就現在……”兩人同時出了手,兩個一流高手展示出超一流的殺搏技巧。

他們最大的不同是,有時候只要眨一次眼,可能會死好幾次。

他們的出招機變是超人一等的,在二分之一瞬的時間內,就必須弄清對方的招式和意圖,再精準地籌謀攻或守?進或退?或實進佯退及實退佯進?

雙方都在一連串的瞬間和命運賭博。

他們是足拚了一百五十招左右,在一個詭奇的轉折中,唐耕心一貼即退出五步以外。

他的手中捏着一枚玲瓏璀璨的珠花,兩人都有點喘,女郎冷冷地道:“你取巧!”

通常女人在這方面的風度與涵養比較差些的。

“當然!不取巧如何能辦到呢?”

“再來一次!”

“何必!”唐耕心道:“你不也以‘翠袖添香’把我迷倒一次?雙方扯平,誰也沒有佔便宜,也沒吃虧!”

“如果再拚百招而輸招,我就承認技不如人。”

“你何不放我一馬,把鏢還給我?”

“除非再比一百招,尚可考慮!”

唐耕心笑笑,他的篤定和穩沉,都不像個丟了官鏢,可能有牢獄之災的人,道:“連姑娘,你又何必繼續蒙面,讓我瞻仰一下你的丰采如何?”

“要死的人,竟還有這種心情?”

“怎麼?連姑娘真以爲我會尋短?”

“頭已伸入繩釦內,凳子都踢開了!不是自絕是在幹什麼?”

“如果我明知鏢銀未失,甚至已到了‘撫夷局’的銀庫之中了,我怎會上吊?”

“那你剛纔在玩什麼遊戲?”

“試試人心善惡和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此而已!”

“你把自己說得活神活現,憑什麼鏢銀會在‘撫夷局’庫中了?”

“這不過是‘他心通’的皮毛而已,只是在下自信料事很少出錯,只有一件事設想不周而出了岔子,而遺憾終生。”眼眶立刻就紅了。

“什麼事?”

“好友‘一瓢書生’顏學古及其部下,爲了助我順利把鏢送到地頭,我們玩了個花樣,他扮劫鏢匪徒,把裝滿石塊的一些大箱子劫走,把真正的劫匪引開,卻全死在那個煞星、血賊手中!”

女郎一震,吶吶道:“什麼人有此身手?”

唐主喟然道:“在下此番接下鏢不久,就風聞有高手劫鏢,聲勢極大。因而顏兄設計,根本不和匪徒硬碰,而和他們捉一次迷藏。”

“到底是誰?”

“此賊用钁,而有此身手,年紀不大的武林用钁者極少。”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血猴’龍三,大致錯不了!”

女郎又震顫了一下,道:“的確,除了龍三之外,武林中再也找不到一個用钁的武林高手了。”

“你也以爲此人該死?”

她有點虛脫地道:“是……是的……你剛纔爲什麼說鏢沒有丟?又表示你不是真想自絕?

難道已經發現我來了,吊我的胃口?”

“大概如此!”唐耕心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姑娘身上應有一張‘撫夷局’收到鏢銀的收據!”

“你這人也太有自信了!”女郎“咭咭”笑道:“你怎麼會想到這些?”

“因爲我已知道姑娘的身分了!”

“你……真的知道?”

“當然!”

“既知我的身分,又怎會以爲鏢銀會在‘撫夷局’庫中,而我手中會有一張收據?”

“根據一些事實及記憶。”

“你是何時知道的?”

“第一次應溯自五六年前,在黃山絕峽中,姑娘練輕功失足而昏迷。在下適逢其會救醒了姑娘。第二次卻是姑娘在途中蒙面劫鏢。”

“是那時認出的?”

“是的!”唐耕心道:“在下與姑娘動手時,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姑娘雖然蒙了臉,但頸部卻時而露出,因而在下看到你的結喉左側有一顆痣。”

姑娘一震,說道:“你可真是心細,請問此處有痣,是吉是兇?”

唐耕心道:“女人此處有痣上上大吉,但正中央即結喉處有痣則兇。由於六年前在下在黃山救姑娘時已看到那顆痣,所以在下認出是你,也不以爲姑娘不認識唐某,既然認識,應不會恩將仇報?”

“即使不會恩將仇報,又怎知我會送往‘撫夷局’?”

“記得你在劫鏢時曾說過這幾句話‘唐總鏢頭’我是勢在必得,要不,可就更麻煩了。”

唐耕心道:“我當時問你這話何意?你說‘不久便知’,事後把這些話及其它情況加起來印證,也就……”

“你就那麼肯定?萬一猜錯呢?”

“以姑娘的學養和素行,此番劫鏢應該是報恩行動!反之,姑娘不出手,也許仍有失鏢的可能。”

連蓮卻不這麼想,只有她知道,爲什麼龍三明知她得了鏢,而不搶奪。此刻,她終於扯下了面罩。

六、七年不見,她出落得更美更成熟,她不是美得無可挑剔的女人,卻絕對是個女人中的女人,後者也許比前者重要得多。

她道:“不錯,我是來報恩,把收據送給你的。”

“大德不言謝!”

“一報還一報,你不必謝我!”她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連蓮?”

“這要作兩點說明。”唐耕心道:“第一,武林中如此年輕而身手高絕的姑娘,很難找出第二個。其次,你上次用迷煙迷倒我,不已證明你正是善用‘翠袖添香’的‘一段香’連蓮嗎?”

“一段香”連蓮雖是名噪武林的俠女,在這情況下仍不免侷促不安。

其實“一段香”連蓮昔年在黃山練輕功失足昏迷,當唐耕心救她時她已醒來,且看清了他的人。他的人品好,卻不知他的心術如何,故而佯作未醒而試他。

結果唐耕心沒有讓她失望,確實做到了“不欺暗室”的境界,正是一見傾心,但那時她才十八歲,一個少女對一個男人傾心,不便主動,一直在找機會。

如果不是因爲她對他一見傾心,和他搭訕,十分簡單,由於自己先已築起一道矜持和禮教的藩籬,即使交臂而過也都不敢和他說話。這就是男女之間相對的大勢,找機會竟然找了六年之久,淑女和非淑女的差別,大概也就在此吧!

“喏!這就是‘撫夷局’的收據。”她把收據遞給他,道:“萬一你估計錯誤,我來不及救你,你豈不已經吊死了?”

“你該相信,這根繩子還吊不死我,而且我也信任自己的預測。”

“那個劫鏢的匪徒,發現是數十箱石頭,他爲什麼不繼續追蹤?”“—段香”連蓮道:

“他爲什麼不攔截我?”她的眉宇間有重重隱憂,甚至這幾句話也是言不由衷的。

“這我就弄不清了!”唐耕心道:“可能是懾於你的威名,也可能是祟拜你而不願與你作對吧!”

連蓮未說明他猜的對不對,但在神色上似乎已作了答覆,道:“貴局五、六年來一直未出差錯,在出事的頻率來說,仍然優於另外幾家!”

“連姑娘……”唐耕心陡然一震,吶吶道:“關於這一點,我終於找到答案了。”

“你……找到什麼答案了?”

“這六年來,莫非是姑娘暗中保護本局的鏢車?”

她踱到窗前,喃喃地道:“保護談不上,記得有三次匪徒正要下手,我在前鏢車上插上我的信物。”

她的信物乃是洋金打造的乾枝梅。

“另有一次,劫匪在林中守候,那是你們鏢車必經之途,我以信物射在他們身邊樹幹上,把他們嚇走了。”

“血猴”龍三在獨酌,神色十分蕭索。

他的外表看來很不錯,可以說和唐耕心及顏學古都差不多,爲什麼混了個“血猴”之名呢?

並非他的樣子像猴子,而是他的拳掌及钁法都加上一個“猴”宇,如“猴拳”“猴掌”

及“猴钁”等等。猴子不論攻或守,都以靈捷見長,動作快逾閃電,他的武功也正是如此。

至於“猴”字之上加一“血”字,自有手段毒辣的意思。

他出自名師門下,文事武功都有所成,只可惜最重要的一項——品德,他卻欠缺。

他此刻幹了—杯酒,喃喃地道:“顏學古,你也別怪我!古人說:飢寒並至,雖堯舜不能使野無盜寇;貧富併兼,雖皋陶也不能使強不凌弱……”

人影一閃,門外已站定一人,冷冷地道:“你殺人劫鏢的理由是‘飢寒並至’,還是‘貧富併兼’?”

“姓唐的,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理由的!”

“這麼說,你坦承殺死我友顏學古和他的部下了?”

“當然!他騙得我好苦!”

“所以你必須付出幾倍的利息。”

“姓唐的,你就是不送上門,我也會去找你的!”

“爲什麼?”

“在你嚥下最後—口氣之前,我會告訴你的!”他站起來,抓起桌上的點穴钁。

“龍三,聽說你來自武林高人門下,爲何如此殘酷?”

龍三的答案是—招凌厲的攻擊,他的人雖然不正,武功來自方家門下,卻是堂堂正正,八面威風。

唐耕心剛剛破解此招,又是一招“魚龍衍變”,顧名思義,更是變化萬端,不可臆測。

唐耕心掄劍一挑一攪,“嗆”地一聲,此人的臂力也毫不遜色。

這樣一個練武奇才,而淪落到這地步,唐耕心既惋惜又痛恨。

龍三招招殺着,如此出招,必有深仇大恨。不錯,他自有勢不兩立的理由,只是唐耕心目前還得不到答案。

七十招內,唐耕心居然沒有得到半點便宜。

“你是什麼人?”龍三狠聲道:“竟能夠接我七十餘招而不敗!”

“我也要在你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再告訴你,你必能死而瞑目!”

再拚七十招,幾乎還是沒有較顯著的起落。龍三一向自負,就連他的老子(也是他的授藝師父),也不能否認他是個練武天才,儘管他的老子對他的行爲不以爲然。

龍三驚怒而又惶惑,一個鏢頭有此身手,他不信也無法接受,因此終於不得不用老父再三告誡,不到生死關頭不可濫用的三絕招一“陽關三疊”。

唐耕心知道對方要下殺手,全神貫注,接下狂猛無儔的第一招,他的悸震不言可喻,此刻第二招又挾風雷之勢而下。

“嗤”地一聲,唐耕心後腰上衣衫被钁挑破半尺長的裂口,而且傷及皮肉。

唐耕心不能否認這是一門奇學,可想而知“一瓢書生”顏學古只怕一招也接不下來。

其實“血猴”龍三並未用這“陽關三疊”來對付顏學古,唐、顏二人的差距就有這麼多。

忽然眼前光圈流瀉,有如絕崖上墜落而炸開的冰屑,在強光下所造成的眩目景象。

因爲這正是“陽關三疊”最後一招,“刷刷刷”唐耕心的胸衣、褲腰及肩衣之處衣衫裂破,血水溢出,而且小腹上還被跺了一腳。

這一腳使他的腹內像是起了火,口角溢出血絲,不禁稍一怔忡,人在遭受重創時都會如此,就算高手也不例外。

僅是這一瞬之間,他的左肋下及胯骨上又各捱了一拳及一腳。人類所能負荷的打擊力幾近飽和,唐耕心的身子飛出。

龍三嗓中發出恨極、怒極或勝券在握的怪叫,人也如箭射到,在唐耕心的身子似落未落,即將着地時,一钁戳到。

龍三與唐耕心有勢不兩立的理由,絕不留情,這一钁精準地指向唐耕心的“靈臺”要穴。

就在這時,屋上傳來一聲掩住口的女子驚呼聲,但這是生死關頭,二人都未受這驚呼的影響。

就在這血搏將近尾聲時,唐耕心落地的速度忽然加倍,背部—着地就一翻滾,钁在地上戳起一蓬泥塵,捅了個洞。

但在這一瞬間,局面立刻改觀,唐耕心的劍光乍閃,帶着滿腔仇恨掃過了龍三的右腕,一隻手和手中的钁隨劍飛出。

龍三被這景象震懾而發出厲嘯。一個高手失去了右手,這漫長的歲月如何熬下去!

唐耕心也楞住了,事實上他這一劍只是入在危急中的一種本能反應,絕未想到會有此效果。所以見手與钁飛出,他也驚叫了一聲。

雖然爲友報仇,殺人也在所不惜,卻不會零碎磔死敵人。唐耕心道:“現在我也可以告訴你,這就是‘雪裡紅’——”

就在這時,龍三撿起斷手和钁已上了屋面,身子雖有些不穩,速度仍快。唐耕心不想放過他,必須爲老友復仇。

他追到屋面上已不見了龍三,只好循着血漬追下去。但是一邊觀察血漬一邊追人,耽擱時間,處於被動,追出鎮外,卻見一乘小轎緩緩而來,龍三已不見人影子。

唐耕心道:“轎中可是連姑娘嗎?”

“是的!”

“連姑娘可曾看到一個斷手負傷的人經過此處?”

連蓮道:“好象是有個人往那邊奔去,是在相距三、五十步的小徑上看到的,所以看不清楚是誰。”

“他就是劫我鏢,殺我好友的‘血猴’龍三!”

“啊……原來是他!唐大俠還不快追。”

“我是要追,連姑娘,事了之後,可否約個地點見一面談談?”

連蓮冷淡地道:“聊什麼?有什麼好聊的呢?”

唐耕心道:“承姑娘援手,大德不忘,總要向姑娘表達一番心意。”

猶豫了一會,連蓮道:“好吧!老時間,老地方。”說畢,小轎如飛而去。

老地方是指黃山那個絕峽,老時間是九月初八,弦月之夜,以前想起那地方及昔年的情況,並沒有特殊感受,但自知道那女郎即爲武林奇女子“一段香”連蓮時,這感受可就完全不同了。何況連蓮暗助報恩,也不能說沒有情意在內。

他回頭望了一會,立刻又向相反方向追去。

如果他稍稍留意一下,剛纔站在小轎之前,應該可以看到轎底“嗒嗒”地滴着鮮血——

xmwjw掃描一兆OCR,舊雨樓獨家連載

第三十六章 辯善惡天儀倒戈 山頂洞仇人相見第十三章 救命藥得而復失 失招數誤落賊手第一章 劫鏢銀一波九折,憶舊緣知恩必報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二十二章 沒提防醜行敗露 有來由爲母羞慚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二十八章 展胴體燕雁多情 臨夜半連蓮遇鬼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三十八章 身錯獻江蓀羞慚 子不孝雨絲心傷第一章 劫鏢銀一波九折,憶舊緣知恩必報第三十四章 爭風吃醋兩敗傷 武林新銳豪氣壯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三十一章 遭施襲連蓮絕命 心如麻妙手復容第二章 唐耕心應戰受創 顏鳳妮古道熱腸第十五章 火谷老剖尸解道 連蓮女路遇知音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九章 幸逢春眠不覺曉 終有落花流水去第二十八章 展胴體燕雁多情 臨夜半連蓮遇鬼第十三章 救命藥得而復失 失招數誤落賊手第三十六章 辯善惡天儀倒戈 山頂洞仇人相見第二十二章 沒提防醜行敗露 有來由爲母羞慚第十五章 火谷老剖尸解道 連蓮女路遇知音第二十五章 假作真耕心存疑 設騙局南星中計第三十一章 遭施襲連蓮絕命 心如麻妙手復容第二十二章 沒提防醜行敗露 有來由爲母羞慚第九章 幸逢春眠不覺曉 終有落花流水去第二十五章 假作真耕心存疑 設騙局南星中計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二十二章 沒提防醜行敗露 有來由爲母羞慚第三十一章 遭施襲連蓮絕命 心如麻妙手復容第十七章 斷左臂張冠李戴 報情仇陰差陽錯第九章 幸逢春眠不覺曉 終有落花流水去第十二章 石綿綿居心叵測 燕子飛火谷受辱第五章 英雄去留兩爲難 暫作假死爲權宜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二十四章 譚起風刀下留命 唐雲樓前嫌冰釋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十九章 燕雨絲連挫高手 嚴如霜牛刀小試第十二章 石綿綿居心叵測 燕子飛火谷受辱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十九章 燕雨絲連挫高手 嚴如霜牛刀小試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二十八章 展胴體燕雁多情 臨夜半連蓮遇鬼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十八章 惡幫會興風作浪 龍小子背信棄義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十一章 爲子報仇護犢心 千里尋藥恩人情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三十一章 遭施襲連蓮絕命 心如麻妙手復容第三十七章 落懸崔燕雁奇遇 尼庵中耕心受創第三十四章 爭風吃醋兩敗傷 武林新銳豪氣壯第十一章 爲子報仇護犢心 千里尋藥恩人情第一章 劫鏢銀一波九折,憶舊緣知恩必報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十四章 拔開濃霧真相白 甘爲奴役終有因第二十五章 假作真耕心存疑 設騙局南星中計第二章 唐耕心應戰受創 顏鳳妮古道熱腸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一章 劫鏢銀一波九折,憶舊緣知恩必報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三十四章 爭風吃醋兩敗傷 武林新銳豪氣壯第三十二章 譚起風一言九鼎 十不全老謀深算第十二章 石綿綿居心叵測 燕子飛火谷受辱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二章 唐耕心應戰受創 顏鳳妮古道熱腸第二十章 恍惚迷離雲雨夢 鬥牛坪裡有隱情第二十章 恍惚迷離雲雨夢 鬥牛坪裡有隱情第九章 幸逢春眠不覺曉 終有落花流水去第五章 英雄去留兩爲難 暫作假死爲權宜第二十九章 如花容貌付東流 坐懷不亂大丈夫第二十九章 如花容貌付東流 坐懷不亂大丈夫第八章 唐耕心秘谷會師 石綿綿難中相救第三十二章 譚起風一言九鼎 十不全老謀深算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十六章 顏風妮魂斷悠悠 唐耕心悲從中來第二十章 恍惚迷離雲雨夢 鬥牛坪裡有隱情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二十四章 譚起風刀下留命 唐雲樓前嫌冰釋第三章 連蓮姑娘心如磐 龍潛師徒恐有隙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三章 連蓮姑娘心如磐 龍潛師徒恐有隙第十九章 燕雨絲連挫高手 嚴如霜牛刀小試第三十五章 深仇大恨何時消 冤冤相報何時了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十四章 拔開濃霧真相白 甘爲奴役終有因第二章 唐耕心應戰受創 顏鳳妮古道熱腸第二十一章 投懷送抱錯上錯 嬌妻又失恨中恨
第三十六章 辯善惡天儀倒戈 山頂洞仇人相見第十三章 救命藥得而復失 失招數誤落賊手第一章 劫鏢銀一波九折,憶舊緣知恩必報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二十二章 沒提防醜行敗露 有來由爲母羞慚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二十八章 展胴體燕雁多情 臨夜半連蓮遇鬼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三十八章 身錯獻江蓀羞慚 子不孝雨絲心傷第一章 劫鏢銀一波九折,憶舊緣知恩必報第三十四章 爭風吃醋兩敗傷 武林新銳豪氣壯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三十一章 遭施襲連蓮絕命 心如麻妙手復容第二章 唐耕心應戰受創 顏鳳妮古道熱腸第十五章 火谷老剖尸解道 連蓮女路遇知音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九章 幸逢春眠不覺曉 終有落花流水去第二十八章 展胴體燕雁多情 臨夜半連蓮遇鬼第十三章 救命藥得而復失 失招數誤落賊手第三十六章 辯善惡天儀倒戈 山頂洞仇人相見第二十二章 沒提防醜行敗露 有來由爲母羞慚第十五章 火谷老剖尸解道 連蓮女路遇知音第二十五章 假作真耕心存疑 設騙局南星中計第三十一章 遭施襲連蓮絕命 心如麻妙手復容第二十二章 沒提防醜行敗露 有來由爲母羞慚第九章 幸逢春眠不覺曉 終有落花流水去第二十五章 假作真耕心存疑 設騙局南星中計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二十二章 沒提防醜行敗露 有來由爲母羞慚第三十一章 遭施襲連蓮絕命 心如麻妙手復容第十七章 斷左臂張冠李戴 報情仇陰差陽錯第九章 幸逢春眠不覺曉 終有落花流水去第十二章 石綿綿居心叵測 燕子飛火谷受辱第五章 英雄去留兩爲難 暫作假死爲權宜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二十四章 譚起風刀下留命 唐雲樓前嫌冰釋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十九章 燕雨絲連挫高手 嚴如霜牛刀小試第十二章 石綿綿居心叵測 燕子飛火谷受辱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二十六章 武林豪傑戰西域 一瓢山主說奇遇第十九章 燕雨絲連挫高手 嚴如霜牛刀小試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二十八章 展胴體燕雁多情 臨夜半連蓮遇鬼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十八章 惡幫會興風作浪 龍小子背信棄義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十一章 爲子報仇護犢心 千里尋藥恩人情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三十一章 遭施襲連蓮絕命 心如麻妙手復容第三十七章 落懸崔燕雁奇遇 尼庵中耕心受創第三十四章 爭風吃醋兩敗傷 武林新銳豪氣壯第十一章 爲子報仇護犢心 千里尋藥恩人情第一章 劫鏢銀一波九折,憶舊緣知恩必報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十四章 拔開濃霧真相白 甘爲奴役終有因第二十五章 假作真耕心存疑 設騙局南星中計第二章 唐耕心應戰受創 顏鳳妮古道熱腸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一章 劫鏢銀一波九折,憶舊緣知恩必報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三十四章 爭風吃醋兩敗傷 武林新銳豪氣壯第三十二章 譚起風一言九鼎 十不全老謀深算第十二章 石綿綿居心叵測 燕子飛火谷受辱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二章 唐耕心應戰受創 顏鳳妮古道熱腸第二十章 恍惚迷離雲雨夢 鬥牛坪裡有隱情第二十章 恍惚迷離雲雨夢 鬥牛坪裡有隱情第九章 幸逢春眠不覺曉 終有落花流水去第五章 英雄去留兩爲難 暫作假死爲權宜第二十九章 如花容貌付東流 坐懷不亂大丈夫第二十九章 如花容貌付東流 坐懷不亂大丈夫第八章 唐耕心秘谷會師 石綿綿難中相救第三十二章 譚起風一言九鼎 十不全老謀深算第三十九章 誰教英雄淚滿襟 父子相見不相認第十六章 顏風妮魂斷悠悠 唐耕心悲從中來第二十章 恍惚迷離雲雨夢 鬥牛坪裡有隱情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二十七章 潛龍堡裡抗倭敵 洞天危地表心意第三十三章 多情未必大丈夫 直搗黑幫有內應第二十四章 譚起風刀下留命 唐雲樓前嫌冰釋第三章 連蓮姑娘心如磐 龍潛師徒恐有隙第七章 縱是連逢知遇恩 難動芳心情獨鍾第三章 連蓮姑娘心如磐 龍潛師徒恐有隙第十九章 燕雨絲連挫高手 嚴如霜牛刀小試第三十五章 深仇大恨何時消 冤冤相報何時了第六章 煙雨樓夢斷天涯 金羅漢偶遇強手第十四章 拔開濃霧真相白 甘爲奴役終有因第二章 唐耕心應戰受創 顏鳳妮古道熱腸第二十一章 投懷送抱錯上錯 嬌妻又失恨中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