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個人的精神病院

晨五時五十三分,我混身痠痛地從充滿了隔夜味道的火車車廂裡鑽出來,站臺上空氣溼潤,有泥土味,肯定還混着共它什麼味道,但聞着就是比車裡乾淨。

霧氣濛濛,水泥地溼漉漉的,不知是露水還是半小時前下過細雨,更有許多地方泛着油光。相比上海南站的窗明几淨,這裡更讓我有真實感。

幾十名頭戴同款遮陽帽的旅客從我兩側走過,沒入前方的地道里。我跟着他們,走出火車站。

遊客們很快被舉着旗子的導遊接走,只乘了包括我在內寥寥幾個散客。武夷山市到武夷山景區還有十多公里,熱情的黑車司機挨個貼上來問去不去武夷山。我打發了幾撥,走去廣場對面的肯德基吃早餐。

來之前我在網上查過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沒有信息,想必是太小了。在餐廳裡坐定,拿了手機撥打當地的114,問精神病院的電話。

“對不起,電話沒有登記。”接線小姐回答。

我把漢堡吃完,從揹包裡把陽傳良的小本子拿出來細細翻看。不是爲了想在裡面找什麼線索,純粹打發時間。那裡面記的東西很有意思,邊看邊琢磨,海闊天空地瞎想,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八點鐘的時候,我走出肯德基,在門口招了輛出租車,讓他帶我去最近的郵局。

司機開了幾米停下來,撓撓腦袋,說:“算了,我也不黑,看見沒有,就在對面。”

三十米外,就是火車站郵局。

“謝謝啦,像你這樣的司機,現在可不多啦。”我說。

“哪裡的話,我們這兒的都這樣,不黑人,不像大城市裡的,只奔着錢去。”

他剛纔的猶豫我看在眼裡,嘿然一樂下了車。

進了郵局,我走到賣郵票信封的櫃檯,問有沒有武夷山市黃頁。電信公司和郵局該都有黃頁供市民查閱。

“只有南平市黃頁,八十八元一本。”長着青春痘掛着實習標牌的女孩回答。

南平市是武夷山市的上級市,南平的黃頁,當然也能查到武夷山市精神病院。

“我就是查一個地址電話,武夷山市精神病院的。沒有免費查閱嗎?”

“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有這個精神病院?”女孩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說:“那邊有一本免費的,但是很舊了,電話都不全,你不一定找得到。要不你先找找看,我這裡不方便拿出來讓你查,要麼就得買。”

我自然是先去翻舊的,真的買一本黃頁,磚頭一樣厚,查完精神病院就沒用了,最後還不是得當廢紙處理。

免費的黃頁果然舊得厲害,三百多頁的一本,已經毛得彷彿有六百頁厚。看看封面,竟然是一九九三年版,整整十七年前的書,絕對的老古董了。怪不得女孩說有許多信息都不對,那還是說得輕了。

只是精神病院這種地方,多半幾十年前就設立了,等閒也不會搬,沒準這本黃頁就夠使。

翻開這本古董,處處污漬殘破,找到“衛生機構、醫院等”的分類,果然在其中找到了武夷山市精神病院的地址和電話。

我把信息輸入進手機裡,向實習女孩笑笑,走出郵局。

記下電話號碼只是備着,我想問的事情,電話里根本說不清楚,所以直接去了。

精神病院總是個生僻的地方,沒人沒事往那兒跑。我搭乘的出租車司機並不知道病院在哪裡,好在我有具體的路名地址,就照着開去。精神病院不在市區,當然這是我看到窗外的景色逐漸偏僻才意識到的。

車在一條小路旁停下,路的一邊是魚塘,一邊是田地。

“就是這條路了,窄得很,開進去也調不了頭,我就不開進去了,你在這兒下自己走進去吧。”

我心裡有點嘀咕,好在沒重行李,就一個雙肩揹包,便不和他爭,付了錢下車。

小路彎彎曲曲,站在路口望不到有近似精神病院的建築,應在深處。

車在身後開走,時間過了早晨九點,居然四下裡沒有一個人,問都沒處問。再瞧瞧路牌,“趙村路”,沒錯,就順着往裡走。

走了一陣,漸漸看見前面遠處不是田了,而是一幢樓房,再走得近些,看清楚是兩幢,都是四層高,方頭方腦,灰撲撲的沒有一點生氣。

走到大門口,我吃了一驚。

竟沒有門,空空蕩蕩,暢開着讓人進去。門口的一方空地上,滿是枯葉和從水泥地縫的浮土厚灰里長出來的雜草。我用腳撥了撥,看見一株雜草是從個小洞里長出的,這洞本該是插地門銷的。再往兩邊的院牆看,有幾塊嵌在牆上的長方型鐵製頁片,頁片的一端通常是釘在門上的。

精神病院,當然是該有大門的。可是現在門去了哪裡?

我又確認了一遍,沒錯,門口那塊木牌子上,的確寫着“武夷山市精神病院”。只是這名牌,破敗的程度和郵局裡的黃頁有的一拼。

傳達室關着門,兩扇大窗框一扇沒有玻璃,一扇邊角上還殘留少許,像是被人砸過,而且應該是很久遠之前的事了,碎玻璃上蒙了層灰色。裡面沒有桌子,沒有椅子,更沒有人。

四周極安靜,安靜得連鳥鳴聲都聽不見。遠處似有幾聲啾啾,但被隔絕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這方天地,彷彿自成一個冷寂的世界。

門口即破敗如此,這兒還有人住着嗎?

一股風打着旋從裡面刮出來,地上的枯葉扭動起來,在它們停下來的時候,我忽然聽見些響動,扭頭看去,卻什麼都沒有,只有田間的長草晃動。

許是聽錯了,是風吹的吧。

樓是灰的,地上的草葉是枯黃的,但我總覺得眼前的一切是蒼白的,有一股詭異凝結不散。

走近了纔看清楚,院牆曾經刷了層淡藍色的油漆,兩幢樓也是一樣。大約是因爲藍色有利於平復心情的原故。但時日已久,舊時的蔚藍已被雨打風吹去,剩了一層牢牢附着着的塵灰。院牆之上,還有一米多高的鐵絲網,除了有幾段可能因爲遭了颱風垮下來,其它都還森嚴聳立,無言地喻示着牆內牆外,是兩個天地。

牆上猶立鐵網,當年院口處更是鐵板釘釘的絕對有兩扇常年緊閉的大鐵門。

進門的右手邊是個磚壘的大花壇,裡面有幾株松樹,依然茂盛。松下圍了一圈俗稱“珊瑚”的常綠灌木,但久不修剪,已經一團團的不成造型,旁邊的雜草肆意生長,有些已長得比灌木還高。

門的左手邊是個藍球場,卻沒有藍球架,只剩下了幾釐米高的鐵桿子還撅在水泥地裡。看到這裡我就明白了大門的去向,一定是和這球架一樣,被盜賣了。如果不是院牆有四米高,怕是連鐵絲網也一起扯走了。

早就沒有人啦,不知荒了多少年,盡是那本九三年的黃頁惹的禍。奇怪的是,兩幢四層樓的建築看起來結構沒有問題,作爲市衛生局的產業,爲什麼精神病院搬走之後,這裡就閒置了呢。

我從藍球場一側,繞過四層樓,走到精神病院的後面。那兒有一大片雜草地,這草卻和其它的雜草不太一樣,杆子更高更粗。我認不出是什麼植物,猜想也許這原本是片自留地,種種蔬菜什麼的。

我沿雜草地往另一頭走,心裡總覺得這兒的荒涼顯得異乎尋常,或許應該進這兩幢樓裡瞧瞧。正想着,一步踩下去覺得腳底發軟,下意識往旁邊跨了一步。不料這片草地看起來雜草叢生,彷彿泥土就在草下,但真的踩下去,竟是空的。

我往下掉了一米多,才踩到東西。但那還不是底,是淤泥。我這才明白,這裡原本哪裡是什麼田地,分明是個水塘,天長日久,水被曬乾了,草在塘底的淤泥上長起來,不知道的人,就以爲是片草地。

這時候我只剩個脖子露在“雜草地”外,下面的淤泥已經沒過小腿,還在迅速下陷。這樣的沼澤地非常危險,尤其是我在荒郊野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萬一這下面有個幾米深,陷進去就是死路一條。

我拼命掙扎,卻下陷得更快,轉眼大腿就沒了一半,這纔想起來陷入沼澤動得越快沉得越快的常識。人一緊張,常識也會扔到腦後的。我腳下不敢再動,雙手抓住旁邊長在塘壁上的雜草。草緣鋒利,手掌上立刻就割出血痕,但此時哪顧得上這些,草一把把被扯斷,有的連根拔起來。草根都扎得很深,拔出來以後就留下土洞,我把手指伸進洞裡,死死扒住,這才止了下沉的勢子。

我喘息着,額頭上汗止不住地掛下來。歇了片刻,把手指死命往土裡鑽進去,然後開始往上掙。

我已經幾乎陷到了屁股,那污泥裡彷彿有千百隻手在抓着我的雙腿,不讓我逃出去。但人在這種時候,可以爆發出超越上限的力量,我硬是純靠手指的抓力,把自己一點一點拉起來。等到雙手終於可以抓到岸邊的土地,我心氣一鬆,手裡一軟,差點又掉下去。連忙再穩住,蓄了會兒力氣,閉着嘴咬着牙,發出黃牛犁地般的哞叫聲,拼命發力,總算爬了出來。

我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胳膊痠痛得直抖,顯見是肌肉拉傷了。我趴了幾分鐘,然後把雙肩揹包甩在一邊,翻過來仰天又歇了十幾分鍾才爬起來。這時候我的模樣簡直是不能看了,上半身的碎草泥痕就不談了,下半身剛纔淤泥裡撈出來,要多噁心有多噁心。然後我才發現,鞋子只剩下一隻,還有一隻丟在淤泥裡了。我往下一看,沒錯,就在深坑裡躺着呢。

沒鞋子不行,我跑到前面花壇裡,弄了根一米多長的樹枝,想把鞋子挑上來。撥撥弄弄了幾分鐘,樹枝前端終於勾進鞋裡,小心翼翼慢慢往上挑的時候,往下面飄了一眼,就在先前鞋底蓋着的地方,有東西從泥裡伸了一截出來,陽光下泛着森白的暗光。我手一抖,鞋子又掉了下去。

我呆呆看着重新掉下去的鞋子,心想許是看錯了,又伸樹枝下去,這次容易了許多。把鞋子挑上來扔在一邊,我根本無心理會,再一次把樹枝伸下去,來回地撥弄出來,想要看個清楚。

白森森的一截,再把旁邊的土撥開,是第二截、第三截……那是人的手。

不是手套,而是手。確切地說,我最初看見的是一截指骨,現在用樹枝撥了一陣,一個完整的手掌骨骼出現在我眼前。手很小,應該屬於孩童,看不見腦袋及身體其它的部位,想必是埋在了更深處。

在這樣一處荒涼無人的精神病院裡,久旱成澤的水塘中,出現了一具白骨。

陽光照在我的皮膚上,被從骨子裡泛出的森寒沖走,沒有一點暖意。

在這座精神病院裡到底發生過什麼。眼前的這具屍骨,會不會和我的來意有什麼關係。

我摸出手機要報警,卻又放了回去。把鞋子裡的泥舀乾淨穿上,又找了些草葉子把鞋面和褲子儘量擦乾淨。身上少了幾斤泥,其實看起來並沒有好多少,還是從泥裡撈出來的模樣。

屍骨已經不知在泥裡陷了多少年,警察早一刻來晚一刻來,並無多少關係。但警察來了,恐怕我就不方便繼續在這精神病院裡四下行走。掉進水塘之前,我本沒想着進兩幢樓瞧瞧,打算逛一圈就離開,去找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搬遷後的新址。但現在我改主意了,這座人去樓空的精神病院裡,還藏着不少秘密。甚至也許並沒有什麼“新址”呢,到底這座精神病院是搬遷了還是廢棄了,真說不準。現在想來,如果搬遷,打114的問詢電話,該有結果纔對。

兩幢相對而立的樓,格局是一樣的。一樓都有個大廳,我猜西樓裡是病人的接診或會客活動的大廳,東樓裡的是食堂。我先進了西樓。

和先前的傳達室裡一樣,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門開着,鎖壞了。門上有些雜亂的腳印,像是被踹壞的。腳印不大,不似成年人。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具屍骨。

二樓開始,就是一間間的狹小獨立的房間,無疑這是病人住的。幾乎所有的門上都有踹痕,約有半數的門被踹開了。在這些房間的牆上,有大片大片的留痕,其中只有少數是可辨認的字跡,大多數是無意義的線條,及複雜的幾何圖案,還有一間房間,四壁都畫滿了畫,各種色塊拼在一起,十分絢爛,如印象派畫家的作品,只是在這間房裡呆着,各種色塊撲面逼來,其中飽含的怪異情緒,讓觀者暈旋,十分不適。

房間裡都沒有任何東西,徒留四壁。玻璃窗很多是碎了的,屋裡還可以見到些石頭,應該就是把玻璃砸爛的兇器。風從各種形態不一的碎洞裡吹進來,發出嗚嗚的低嘯聲。今天的風還不算大,如果到了大風天,這一整幢樓裡,就是四處的鬼嘯聲了。

這些砸碎玻璃的石頭,實在太像頑童的傑作。這片荒蕪的精神病院,恐怕變成了附近孩童的冒險樂園。踹門砸玻璃,都是男孩子愛乾的勾當。那麼水澤裡的屍體呢?

在至少兩個房間裡,我發現了殘留在地上和牆上的血漬。其中一處血漬呈放射狀四處飛濺,這慘烈的情狀,讓我幾乎可以嗅到當日血還未凝時,那滿屋的血腥氣。應該是割破了主動脈,比如脖子,鮮血纔會這樣噴涌出來。

這意味着什麼,我現在還不知道。我不熟悉精神病院,說不定每家精神病院裡,都有一些用激烈手段自剄的病人呢。

每一間病房裡都有故事,這些故事籠在陰冷的迷霧中,看不見輪廓,只能聽見若有若無的細細喘息。我走在長長的走廊,仿如在故事間穿行,那些由一顆顆怪異腦袋織就的氣場至今仍在蒼白的樓道里盤恆不去,讓我心頭髮緊。走出西樓時,我竟鬆了口氣,陽光依然不暖,但四周的氣息總算正常了。

然後我又進了東樓。

東樓的氣息,卻略有些不同。一樓是食堂和廚房,我直接上了二樓。這層的格局就和對樓不同,每間房間要寬暢許多,牆上也沒有塗鴉,看起來,應該是醫生辦公室。

當然,這裡的每一間房間裡,都空空如也,沒有椅子沒有辦公桌。然而我彷彿有種錯覺,面前的空間裡,有虛影晃動。大樓裡逐漸響起聲音,期期艾艾的哭聲、尖銳的笑聲、神經質的說話聲,護士穿行在各個病房裡,醫生和看似正常的人們談話,有些人咆哮着被撲倒,注射鎮定劑,慌亂的腳步聲,許多人在跑動……

我使勁晃了晃腦袋,把這些臆想驅逐出去。

在二樓的另一間房裡,我又發現了血漬。許多年過去,血漬已經變成深褐色,但還是和其它的污漬截然不同,觸目驚心。我心裡卻更發寒,之前在西樓看見的血跡,說起來是在病房裡,病人的腦子有問題,做了什麼樣的可怕事情都有可能。但是,在東樓的醫生辦公室裡,怎麼也有血跡?

而且,房間裡染了大面積的血漬,當然得快點找泥水匠來重新粉刷一遍,既然沒有粉刷,說明染血的時間,就在搬離之前。因爲就要搬了,所以就不麻煩粉刷了。

可是,同時三處血跡……三個死者?整個醫院的搬遷,是否正與此有關呢?

無人能回答我心頭的疑問。我走到三樓,這層有一半是病區,估計四樓應該全都是病區了。

在三樓的另一頭,終於看見了一間不一樣的房間。

這間房不是空的。

房間有四五十平大小,一地凌亂。我往地上細細瞅了幾眼,那是一隻只的紙蛙和紙鳧,數量怕是有一兩百隻,隨意的扔在房間的各個角落。靠牆放着兩排緊挨着的鐵櫃子,原本都該是鎖着的,但現在外面那排有兩個鐵櫃子被撬開了,裡面曾經放着文件,但如今……這就是地上那些摺紙的來源吧。

我蹲在地上,拿起一隻紙青蛙,把它拆開,還原成一張紙。

劉春城,47歲,入院時間:1988.3.23,重度精神分裂。

徐衛國,38歲,入院時間:1990.10.07,中度躁狂症。

劉月娥,33歲,入院時間:1991.5.5,焦慮性神精症。

……

這似乎是一份病人名錄的部份。我看了一遍,沒有我熟悉的名字。

是的,我的確在懷疑,當年楊展會不會在這座醫院裡住過一段時間。

我又拆開另一隻青蛙。依然是名錄,沒有楊展的名字。

我拆了十幾個摺紙,少部分是名錄,大部份是病人的診療檔案,比如用了什麼藥,效果怎樣,定期的談話摘要等等。

我搖了搖頭,這些對解答我的疑惑沒有任何價值。但原本我就覺得自己的猜想恐怕得不到印證,因爲照舒星妤的說法,楊展是爲了安心完成博士論文才回到老家的,這樣的話,他就沒有被收容進武夷山市精神病院的時間。而舒星妤所言是否確實,我可以在回上海之後,找到楊展當年的博士生導師印證一下。

拆到一隻紙鳥的時候,出現了新的信息。這是一份評估報告的第一頁,評估的內容,是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所有醫生護士的精神狀態。受託評估方,是南平市精神衛生中心。

然而任何此類報告的第一頁,都沒有多少有效信息,基本上就是個封面。上述的這些,就差不多是這第一頁上全部的有效信息了,哦,還有一點,評估的時間是1992年9月。

這份報告極其古怪。我們總有這麼一個認知,就是整天和精神病人打交道的人,自己恐怕也不太正常。事實上呢,大概也的確如此,儘管都是受過訓練的專業人士,但在這樣一個氛圍裡整天和那些瘋腦袋打交道,心理上總是會受到影響。這些影響倒不一定以精神病的方式體現出來,比如說形成一些怪癖來發泄壓力等等。但事實歸事實,有上級部門專門來評估,就是另一回事了。這簡直就是對武夷山市精神病院醫護人員專業上的不信任,這是打臉呀。在中國人的人情世故里,在面子文化深植的中國社會中,這種事情,幾乎是不會發生的。

但它既然發生了,就說明在這所醫院裡,發生了讓上級部門無法忽視的事情。

當年這裡的醫護人員,心理上到底出了點什麼問題?

我繼續拆紙鳥和紙蛙,希望能找到報告中後面的部分。

這一地的摺紙,顯然是到這裡玩耍的孩童所做。想必除了這一地的成果之外,還有許多被他們拿走別用了,要指望找全所有想要的資料,還真得憑運氣。我的運氣不好不壞,雖然沒有找到報告的其它頁,但卻找到了另一份報告。

嚴格說,這是一份報告的備份,時間是1992年7月,由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打給武夷山市衛生局的。整份報告就只有一頁紙,所以我也不必費心去找其它的部份。

報告的內容,是對自1992年1月以來的四起自殺事件進行剖析解釋。

四名死者中,兩名是病人,兩名是醫護人員。

病人分別名叫黃秀英和郭峰,一人跳樓當場身亡,另一人割喉送至醫院後不治。跳樓的黃秀英有嚴重抑鬱症,有幻聽和幻視。而郭峰則是燥狂症患者,平日裡常有自傷的舉動。這兩起自殺後,院方已經加強用藥,加強監護,杜絕此類事件再發生。

而兩名醫護人員,一名叫王劍,是個藥劑師,是因爲感情問題,才跳樓自殺,和工作無關。另一個是護士,叫施翠萍,晚上睡覺煤氣中毒而死,到底是自殺還是意外,沒有定論。

報告以套話結束,說院方會加強對病人的監管,加強員工的心理建設,請上級放心云云。

整份報告,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而且四人死亡,不管什麼原因,總共只寫了一千多字,一頁紙,簡單得可以說是輕忽了。況且這樣一份報告,不可能是院方主動寫的,必然是衛生局問起了,這才寫了一份報告說明情況。這樣馬虎交差,上級能滿意纔怪,恐怕兩個月後的那次調查評估,就是因此而來的。

這份報告是寫給武夷山市衛生局的,而兩個月後的評估是由南平市精神衛生中心進行的,也就是說由南平市衛生局授意批准。這就是上級的上級了,看來當年這所精神病院裡出的事情,惹的風波不小。

我把這份報告放下,開始繼續打開紙蛙紙鳥,看看還能有什麼發現。拆了幾個,我忽然省起,先前在兩幢樓裡,我共看見三處血跡,而報告裡的四宗死亡中,可能在室內產生血跡的只有郭峰。況且郭峰死在1992年7月之前,即便兩個月後,南平市精神衛生中心作出了很糟糕的評估,使得這所精神病院遷移甚至關閉,在兩個月間也不可能不粉刷牆壁。

這意味着至少有七例自殺事件。

我打了個冷顫,七例啊,這所醫院總共纔多少人。

在這個時候,儘管沒有任何依據,我卻越來越覺得,楊展當年表現出的自殺傾向,和這所醫院一連串的自殺事件,是有關聯的。

我甚至覺得,楊展和陽傳良的自殺,和這兩幢樓裡的那幾灘血跡,儘管相隔十幾年,卻有着隱密的聯繫。

這種聯繫到底是什麼,正是我要查出來的。

到現在,我對自己在這間房裡的收穫,其實已經相當滿意了。但我總得要把所有的都看過一遍才罷休,說不定還能有什麼發現呢。

大概又過了二十分鐘,我已經拆了近百個摺紙,隨手拿起一個紙蛙時,手裡的觸覺告訴我,這張紙的質地,和之前那些都不同。這是個用銅板紙折成的紙蛙,表面光滑,質地比之前的那些都硬朗挺刮許多。

既然是銅板紙,那就是印刷品,不過印成了黑白的。這有點奇怪,既然印黑白的,又何必用昂貴的銅板紙呢。

紙蛙的蛙頭上有一隻眼睛,我把紙蛙拆開,還原成一張紙,一隻眼睛變成了一對,在紙上看着我。

這是一對瞳孔大,眼白少的眼睛,像是男人的,卻有長長的睫毛。這張紙的上三分之一,是漆黑的底色,中間嵌了這樣一雙眼睛,像是在黑夜中,有個瘋子盯着你看一樣。我背上的寒毛一下子炸起來了,這眼睛裡有一種難以言傳的驚悚,我敢打賭,主人就是這精神病院裡的一個瘋子,沒準就是那個割了自己脖子的郭峰。

這一張銅版紙印刷品,卻是一份無對像的邀請函。在眼睛的下方,寫着這樣的字。

古往今來,天才與瘋子只有一線之隔。甚至很多時候,天才就是瘋子。誰也不知道,瘋子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也許正是因爲看清了世界的真相,才讓他們發瘋。歡迎前來參觀武夷山市精神病院,如果你足夠睿智,會從瘋子的奇思妙想中獲得真正的靈感。

看起來,像是精神病院面對社會的一次開放參觀,還特意用銅版紙印製了宣傳單。但這樣色調的傳單,又印上了這樣一雙眼睛,怪嚇人的。

而且精神病院又不是旅遊景點,很少有這樣邀請人來參觀的,也不知道這些宣傳單發給哪些人,如果就在街頭散發,就太奇怪了。

再細細推敲下去,不對勁的地方更多。像精神病院這樣的地方,如果不是在治療和管理方面有非常的自信,怎麼敢這樣大肆讓人來參觀呢。而這樣一座自殺案層出不窮的精神病院,不管爲自殺找出什麼理由,都離能讓人來參觀差得很遠。莫非這紙宣傳單,印製的時間要比那兩份報告早得多?

然而我心裡隱約卻覺得不是,或許正是這張宣傳單,把楊展和這所精神病院聯繫在了一起。一個正在寫博士論文的天才物理學者,正是會對宣傳單上那些文字感興趣的人。任何一個領域的尖端人物,都必須有足夠瘋狂的想像力,才能更進一步。瘋子那些毫無顧忌,不被任何條條框框束縛的奇思妙想,說不定真的會對天才的思考有所幫助。也許楊展在困頓於某個學科難題之際,看到了這張宣傳單,決定來這家精神病院參觀,之後發生了些影響了他一生的事情。

但如果我的設想爲真,這家精神病院卻怎麼敢在出了這麼多自殺事件之後,還邀請外人蔘觀呢?

我捏着這張銅版紙,一個個疑問從心裡冒出來,一時間想得入了神,坐在地上愣了很久。

越來越響的噼噼叭叭聲終於把我驚醒,這才感覺側臉火燙,有熱浪襲來。我扭頭一看,門口竟不知何時堆了大量的枯枝枯葉,這些被曬乾了水份的枝葉最是易燃,更不用提其中還有一部份來自院門口那些松樹,飽含了油脂。這時火已經燒起來有一會兒,光焰熊熊,火蛇亂舞,一股風來,火焰往我這裡一卷,直逼眉尖。我連忙往旁邊滾開,順勢一骨碌站起來,大聲喝問:“誰!”

回想起來,先前翻找資料時,也不是沒聽見響動,但那時我全副心神都在別處,那些輕微的異響被下意識地忽略了。

無人應答,火焰一吞一卷,勢頭越來越烈,眼前的十幾只紙鳥紙蛙,開始發黑變形,然後燒起來,燃爲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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