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281.你註定會後悔
“那還是他12歲的時候，他當時跟我說，他要寫一本開創性題材的小說，肯定能賺大錢。”
“什麼開創性的題材？”
陸清璇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近年來國內文學發展，想不到有什麼堪稱“開創性”的題材。
陳池苦笑道：“我也想知道，遺憾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什麼題材。”
“你沒問他？”
陳池笑容更無可奈何：“沒問。”
陸清璇沉默，陳池笑着說道：
“你肯定在想，我怎麼對這件事漠不關心，怎麼對侄子的事情一點好奇心的沒有？”
陸清璇對於陳池的直球問題感到有點不好意思：“那倒沒有……”
“不是不關心，是壓根不信，”陳池告訴她，“我當時壓根不信什麼陳涯會寫小說，畢竟那個時候，他才12歲啊！”
她深吸一口氣，道：“後來呢？他不是給你打過5萬塊錢嗎？你有沒有問他是怎麼賺到的？”
“那他真的這樣做了嗎？”
“我們生活艱難。但我知道，留在老家的嫂子纔是真正的艱難。我們在京城的收入攀升了一大截，而在老家，種田本就收入微薄，還要照顧兩個孩子，她的困難可想而知。
“這就是我知道的了，”陳池說，“哦對了，剛纔說的，除了這套婚紗，陳涯還給我婚禮送了很多東西，你看一下，是不是都特別值錢？”
陸清璇注意到一個細節，陳池口中的“嫂子”，依然是陳涯的生母，而她把陸瑞香叫做“姐姐”。
“站在現在看來，顯然去京城意味着飛黃騰達，但其實當時的這個選擇，也很難說哪邊好，畢竟一個外來務工人員，北漂，居無定所的，又怎能說一定會很好？
或許這裡就是陳涯整個人生經歷的伊始，他就是從這裡開始，從山村走向世界，並且最終成功創辦江離芷。
感覺，好像這畫面有點似曾相識。
陳池笑了笑，妝容半成的臉上露出回憶的色彩：
“質量和檔次都很高。他對你真的很好。”陸清璇站起身，“正廳那邊可能有貴客要來了，我得去盯一下。”
才18歲，還在讀高中的夏幽一臉不爽地坐在柳如影身旁。她的衣服華麗得完全不像她之前的風格，卻意外地很合適。
“他當時說的話，我現在都還記得。他說，賺錢其實無所謂，沒必要爲了賺錢骨肉分離，他只想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
“……”
“兩個原因，一是陳涯無論如何都不去，二是陳海無論如何都要去。”陳池苦笑。
“那次我很擔心，也一起回去了。我本來以爲，陳涯會和大哥大吵一架，但是他沒有。
“請問，我坐在這裡可以嗎？”
“大哥說完後，陳涯當時的臉，我現在還歷歷在目，他既不是一臉迷茫，也不是悲痛傷心，他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陸清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所以，陳涯之前說賺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在一起，還說叔叔之後會後悔，都是基於他已經賺到不少錢講的？”
陸清璇啞然。
“大哥打工頭三年，只回去過一次，”陳池說，“回去的那一次，就是爲了和大嫂辦離婚證。
他所說的讓陳盛後悔，恐怕目前階段都沒辦法實現。
陸清璇搖了搖頭，說：“可惜，對於叔叔來說，不管陳涯賺到多少錢，可能都比不上京城這邊吧，畢竟，他可是入贅到了陸家。”
“我爲什麼非要跟陳涯在一起？”陸清璇聽得火起。
陳池感激地看着她點點頭，似乎很感謝她的善解人意，接着整理了一下思路，才慢慢開始說道：
“那是我哥帶着我剛到京城兩年的時候，頭一年我們因爲不熟悉京城的生活方式，四處碰壁，遭了不少罪，後來終於安定下來。
“他帶上我和陳海到京城務工，賺到的錢寄回家；嫂子則在家撫養陳涯和陳夕。這是兩人一開始就商量好的，不然嫂子也不會同意他就這麼離開。
陸清璇一目掃過去，那些珠寶首飾、鳳冠霞帔……都蠻眼熟的。
“他特別冷靜地對大哥說：‘所以你覺得，陳海去了京城，就一定會更有出息，註定出人頭地？’
“是啊。”苗傲雪四處轉頭張望，“你怎麼沒跟陳涯在一起？”
陳池接着說道：“我當時已經知道，陳涯賺到不少錢了，但我大哥對於他的這番話一直耿耿於懷，如果我告訴他，陳涯已經賺了不少錢，他肯定更不好受，所以我沒跟他講。”
“我們找到一間月租金1000塊錢的地下室，雖然陰暗潮溼，但面積足夠容納三個人生活起居，比之前連伸腿都要提醒旁邊的人的出租房要好得多。
只可惜，他的對手是陸家。他可能會賺到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但是這點錢在陸家的地位面前，根本不算什麼。
一開始，他可能確實是奔着給家裡賺錢，纔來京城打工，只不過到京城之後經歷的事情多了，心態產生了變化。
陸清璇是一個追求卓越的人，她喜歡閱讀名人傳記。聽着陳涯的這個故事，她感覺，自己好像是在讀名人傳記。
陸茜子按住額頭。
他並不是一開始就奔着拋妻棄子來京城的。他是先來京城，之後遇到陸瑞香，建立了感情，才飛上枝頭成了鳳凰。
“喲，陸小姐，巧啊。”
陳池點頭，道：“因爲陳涯年紀更大一點。當時的考慮是，帶到京城去的兩個孩子，等畢業後，就可以跟着大哥一塊兒打工賺錢，當然選擇陳涯比較合適。”
陸清璇問：“那爲什麼後來又變成了陳海？”
聽到這裡，陸清璇的心提了起來。
“大哥突然對他說：‘其實一開始，我是想把你帶到京城去的，而且現在也還是覺得，你可能更適合京城，但陳海那孩子太賊了，他生怕我把他丟在這裡，把你帶走。所以他死活都不回來。’
陳池咬着嘴脣。她心中還有一個藏得更深的故事，只不過猶豫着該不該跟眼前這位陸家的大小姐說。
“所以，我一直琢磨的就是怎麼出去打工掙錢，怎麼才能幫家庭緩解一下困難。
陳池道：“你想，如果他一開始就是奔着拋棄妻子來的京城，又何必帶上我和陳海？他並沒有想拋棄妻子，至少當時沒有。
只有陳海一直站在偏廳門口遙望，留給衆人一個蕭瑟的背影。
現在的陳涯儘管擁有了江離芷，但比起陸家來說，恐怕還是沒辦法平起平坐。
‘京城就是一個逼着人雞賊的地方。想要在京城生存，就要善於抓住機會，因爲機會有限，你沒有把握住，別人就會搶走你的機會，並且把你踩下去，直到踩死爲止，讓你永遠都不會跟他來爭。’
陳海連頭都沒回：“我在等秦雲初。”
“‘但是十年之後，你會非常後悔今天的決定。’”
“我現在還好。”陸清璇目光堅定，語氣強硬，“就當婚禮之前聊聊天，幫你緩解一下緊張情緒唄。”
“你來了？歡迎。”陸清璇答得不鹹不淡。
陸清璇沒想到會是這樣，過了會兒才問：“他爲什麼不去？”
“他只是冷冷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大哥翻箱倒櫃找結婚證，好像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陳涯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很平靜地說：
“‘你如果沒得選，比你更沒得選的，是我媽；比京城更沒得選的是農村。因爲根本沒有人在意農村有沒有得選，沒人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我知道你可能會恨我，但是對不起，我其實沒得選。沒辦法，這就是京城的生存法則。’
她表情有些愕然。根據她從陳涯那裡聽來的隻言片語，陳父是一開始就拋妻棄子背井離鄉，但陳池所講的，又不太一樣。
陸清璇提着裙襬，回到了正廳，她看到，之前她離開時，桌上只坐着巫尊、柳如影，現在，已經有更多的人落座了。
她想象着，小陳涯如何在昏暗的燈光下奮筆疾書，努力寫着小說，就爲了賺到錢，挽回自己的父親。
“再見。”
“所以，你有沒有問他，在寫什麼小說？”陸清璇連忙問道。
“進城也不代表背叛了老家，只是當時的農村，太窮了，窮到根本沒辦法養活那麼多人。
陳池想了想，道：“我想，就算一開始他心裡還把大哥當父親，等大哥離婚，又和陸瑞香姐姐再婚後，他們這個家庭就已經名存實亡了。”
思考再三，接着她釋然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一切都和開始預料得不同，說不說，都不會改變什麼。
“那，真相是什麼？”
可見在她心裡，對於這個後來的“大嫂”，儘管已經過去十多年了，在她心中的分量，還是不如以前那位。
儘管她現在很能和陳涯共情，可她現在覺得，這未免有些太極端了。
“當時有政策，一些學校專門面向外來務工人員子女開放，我和陳涯都在那裡上學，雖然教育質量不太行，但至少有學可以上。
陸清璇回頭，看到一襲紅色禮服的苗傲雪，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陳池說：“當時大哥在家裡跟陳涯說了他們的決定後，陳涯非常不高興，不管大哥和嫂嫂怎麼向他解釋，他都堅定地認爲，這等同於背叛。
陸清璇說道：“等等，和家裡鬧僵？發生了什麼？你們不是一開始就……”
“‘城鄉差距，貧富差距，只要社會依然撕裂，你們的悲劇就不會停止，你只不過是把我們註定的悲劇，固定成了一種形式而已。’
“很快，他就回信了，把匯款單寄了回來，告訴我，他寫書賺了很多錢，家裡已經沒必要爲生活發愁了。”
“你別在那兒丟人現眼了，快回來坐好！”陳盛不耐煩道。
陸清璇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雙手放在膝蓋前，呆呆地聽着陳池講述，那位化妝師一邊幫陳池上妝，動作刻意放輕，好像也在傾聽陳池的故事。
“他說：‘你以後也會來大城市，所有人最後都會來大城市。我只是想讓你記住，在京城，你還有一個家。我是來給你們打頭陣的。’
她不由得將自己代入了幼小年紀的陳涯。
聽到這裡，陸清璇終於有點理解了。
“‘你的所作所爲，並算不上什麼惡貫滿盈，我媽的遭遇也並不稀有，反而很普遍。只要留在這裡，就註定悲劇，只是悲劇形式不同。’
陳池道：“現在看來是這樣。”
“只不過命運給大家都開了個玩笑，我哥遇到了貴人，一切纔開始變得不一樣起來。”
陳盛的故事並沒有像陳世美那樣富有戲劇性，反而相當平凡。
陳池皺起眉，說：“我好像是問了，也好像沒問，時間太久遠記不清了，但不管問沒問，總之他沒有告訴我，這個時候又恰逢我哥再婚，和家裡鬧僵了，聯繫就變少了，我也沒太好意思追根究底。”
“其實，當時我哥想帶走的不是陳海，而是陳涯。”
陸清璇揚起眉毛。
陳池抿了抿嘴，道：“陳涯是不是說，他爹是爲了娶到有錢人家的小姐，所以拋妻棄子離開家鄉？站在他的角度，確實是這樣，不過，這並不是所有真相。”
這傢伙已經魔怔了。
“陸小姐你可能不太清楚當年的時代背景，當年，大批農村人到城裡務工，我哥只不過是進城大軍當中的一員。
“所以，你把他說的只當做在開玩笑，並沒有去問他？那麼，伱又是怎麼知道，他真的寫了小說的呢？”
“我偷偷找到一家餐館的兼職工作，每天放學後去打零工，三個月，我攢了一千塊錢，我按照程序填寫了匯款單，並且寄給陳涯，我告訴他，拿這些錢補貼家用。
陳池跟她揮了揮手：“回頭見。”
陳池接着說道：“我自然以爲，陳涯只是在安慰我，可我後來去銀行辦理手續時發現，我的賬戶裡多了5萬塊錢，我才知道，他絕對沒有說謊。”
“大哥找到結婚證後，看到站在一旁的陳涯，想要去摸他的頭，卻被他走開了。這讓大哥有點尷尬。
陳池的故事講得活靈活現，陸清璇完全聽進去了，感覺一幅幅畫面好像就出現在自己眼前似的。
‘你比陳海聰明，但是沒有陳海雞賊。雞賊和聰明不一樣，聰明的人是想什麼問題都能想通，但雞賊的人更善於抓住機會。’
苗傲雪眼皮微擡：“你們不是最近總是在一起嗎？哦，抱歉，那可能是我誤會什麼了。”
陸瑞香一家此時剛剛在偏廳落座，此時偏廳尚且冷清，幾個人大眼瞪小眼。
陸清璇說道：“聽起來好像是小孩子會說的話。”
……
“他之所以要帶着我，是因爲我父母早亡，又還在上學，他不可能把我交給嫂子撫養，那樣嫂子的壓力也太大了。
“大哥聽了這個問題很尷尬，因爲對於所有人來說，這都是常識，只要能留在京城，教育、醫療、各種資源，都會比農村好上百倍、上千倍。
陳池笑着點頭：“是的，所以大家都沒有把他說的話當回事，直到他宣佈，如果父親真的要走，他就和大哥斷絕父子關係。”
陸清璇一聽，馬上問道：“是嗎？”
“要說這個的話，我得先跟你講講我們剛到京城那幾年發生了什麼，不過這個故事有點長，陸小姐你還有事……”
在當年，華國陸續有6億人口經歷了從農村到城市的流動，陳盛不過是這6億當中的一員。
周圍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着這個小姑娘，到處詢問她的身份，在得知她是夏龍駒的女兒後，大部分人都直接沒了聲兒。
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陳盛回頭，卻看到一張有點面熟的面孔。
“哦，隨便坐就行，您是誰邀請來的？”
那個男人笑了笑，身體在陸瑞香一家那桌前坐下，說：
“我是趙遠海，算是代表北辰公司，來參加一下魏明哲同僚的婚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