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六王爺府中。他看完信後,長嘆一口氣,隨後將信燃於燭臺,自語道,宮內無兵符,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
勤政殿中,太子正在批閱奏章,天氣漸寒,皇帝與皇后今日一早便出發去了行宮的溫泉療養。
太子妃來到勤政殿中,身邊的侍女提着糕點盒子。太子太過專注,加上太子妃步履輕盈,他並未注意到,她來到身邊。待他回頭,太子妃已站立片刻,他一時失神,隨後欣喜,伸手拉過她的衣衫,她便落座下來。宮外天色大霾,雖是日間,但彷彿昏暗如夜。
六王爺率兵攻入殿內時,並無刀劍之聲,勤政殿被重重包圍,六王爺單身提刀入內。
太子端坐着,身前案几如故,小爐子上還汩汩的冒着蒸汽,杯子裡茶香尚未散盡,他看清了來人,似有些意外,但又似乎情理之中。他看似冷靜的眼神裡,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和晦暗。
六王爺看着太子,餘光掃過他身邊的太子妃,開口道,太子,別來無恙。
太子收起了情緒,他開口,六王叔,是你。
六王爺瞥見了他身後的太子妃,太子妃垂着眼睛姿態如常。接着說道,太子勤勉,休沐之日,都不忘在這清冷的勤政殿,幫你父皇分憂。說着,他一邊放下刀,來到了太子跟前,落座下來。
六王爺雖說是太子叔輩,與太子年齡差距不過十四五歲,如今未至不惑,且他生的也清俊,不似其他皇族的肥頭大耳,大腹便便之態。宮中都知道,六王爺與太子其實有些神似,尤其那清風朗月般的個性,如今竟是他擁兵而來,確實令人好生詫異。
太子嘆一口氣,伸手拿布去提了燒開的茶壺,給他斟了一杯茶。六王爺有些意外,他握住茶盞。
太子說道,王叔可是爲我而來?明知父皇今日離宮。
六王爺大笑,太子舉杯飲茶。六王爺說道,我爲這龍椅而來。他指着大殿中間空空如也的帝王寶座,如是說道。
太子望着他,眼神裡有不解不信之色。六王爺說道,此乃戲言,我如今來這,是要你們父子給我下一道旨,給予我的封地更高的自治之權,蓋上這璽印便可。是由你或由你父皇來做,並不重要。
六王爺拿出錦布的卷軸,放到案几上,展開。太子見到了,上面寫着,大意是賜予六王爺在邊陲隴西的封地,能擁有徵稅,土地分配,徵兵,軍隊等的自治權,高度獨立於中央王都。
太子收回目光,他看着六王爺,問道,爲何?
六王爺先大笑,然後正色道,本王的封地,原本就物產貧瘠,人丁不旺,且地處邊陲,流民不斷,王都如今戰事頻繁苛捐雜稅,徵兵如流,本王不似太子,高居廟堂,無甚機會體察萬民疾苦,只願封地內百姓,能多些許亂世中的安寧,且本王子嗣福薄,孤寡一人,無需爲後人積攢,便權當一世逍遙王爺,家財散盡,未嘗不可。
太子仔細聽着,他看着王爺,眼眶漸漸泛紅,等他言罷,太子開口道,王叔,你可知,即便你是爲了黎民,可你擁兵而來可想過,勝算幾何?
六王爺聽他說完,眼神有些顫抖,這孩子,似乎還與過去一般,總有着悲天憫人的一面。
六王爺苦笑一番,伸手握住了劍,說道,劍在我手,太子你亦在我手。
太子垂下眼睛,捏住了衣襟,他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太子妃見狀,擡眼看了六王爺。
六王爺開口道,太子,請落印吧。
太子垂着頭不語,此時,六王爺發現,錦布上的字跡,有一點被微微暈染開來,他低頭,發現太子落淚,預感到了什麼,他伸手去握劍。此時,低沉而洪亮的人聲從背後的隔牆傳來,咚咚的腳步聲也隨之而來。
六弟,你好大的膽子!皇帝恢弘的氣勢排山倒海而來,皇后跟在一邊,像是狩獵護崽的母狼一般,機警盯着六王爺,隨時準備撲身而來。
太子似乎無法面對這一切,他垂頭埋在陰影裡,身姿僵硬,太子妃在身後也無甚神情。
六王爺握住劍,起身笑道,皇兄,何出此言,當年皇兄能登上這寶座,手裡的髒污,六弟可是望塵莫及。
皇帝不屑,皇后一旁譏諷道,六弟你到底還是閒散王爺做慣了,你可覺得,叛亂之事,當真如此輕率?這諾大皇城,你那區區兵力,何以長驅直入?今日,你倒真是給了本宮一個甕中捉鱉的機會!
六王爺冷笑道,封皇后手段高明,天下還有誰人不知嗎?不然,這最不善爭競的太子鄒晚,何以能穩坐王儲之位?
皇后氣道,你這逆臣賊子,太子如何,何須你多評判!
皇帝攔下皇后,對着六王爺開口道,六弟,朕好奇,你覺得,你如何能走得出這皇城?
六王爺沉靜下來,思忖片刻後,他開口道,我自是有備而來。不知皇兄可還記得,那一枚十六年前的兵符,一邊說着,他一邊示意自己腰間的錦囊。
皇后臉色駭然,轉身看着皇帝,緊緊拉住了他的袖口。皇帝倒是一臉沉穩,太子妃擡眼看了帝后一眼。
皇帝假意疑惑道,哦 是嗎?莫非六弟知曉其下落?
六王爺笑道,若非兵符重現人間,我也不敢如此冒險,不遠千里來到這闊別已久的王都。
皇后神色緊張,皇帝握住她有些發抖的手,藏到自己袖袍中,開口道,那六弟不妨讓我看看。
六王爺護住錦囊,說道,兵符如今並不在我身上,若皇兄真有意,不如爲六弟落印,待六弟迴歸封地,必將兵符獻上。
皇帝哈哈大笑,笑聲響徹着勤政殿,衆人屏息。皇帝坐到了龍椅上,他拿起玉璽,看了看,對着六王爺道,六弟的意思是,沒有這道聖旨,便見不到兵符?
六王爺走到皇帝座下,身姿挺拔,持劍開口道,當然,如若皇兄覺得,可以直接讓六弟殞命龍椅前,六弟倒也無妨。只不過,擁有兵符之人的要求,恐怕不會比六弟求旨容易。
皇帝冷靜下來,他盯着六王爺,六王爺依舊有些玩世不恭之姿態,把玩着手中的劍。
皇后走上前去,環視六王爺,開口道,六弟,僅憑一張嘴,就憑空生出個兵符,本宮倒是佩服你的急智。
然後走到太子身邊,伸手觸碰太子發冷的臉,擔憂的看着他,輕聲喚道,晚兒?晚兒?
六王爺解下錦囊,扔向太子,開口道,那便看看。
太子回過神來,皇后撿起錦囊,拆開,裡面是一段玉髓。她皺起眉,似是回憶着什麼。皇帝看過來,皇后回頭,給了一個肯定的眼神。
皇帝拍案,看着六王爺,像是蒼鷹俯視着獵物,帝王對於人性敏銳的嗅覺,讓整個勤政殿籠罩在一種山雨欲來之感中。
此時太子妃忽然起身,因爲跪坐太久,她踉蹌一下,撞倒了未熄火的爐子上的茶壺,噝啦一聲,爐子燙紅了她的手臂,她不禁低聲叫喊了一下。太子立時起身,走上前去拉過她查看傷勢,一邊喊宮人過來。
皇后拿着錦囊走到皇帝身邊,將玉髓放到他面前。
太子妃瞥見六王爺,他也朝這邊看過來。太子妃示意他,自己和太子在這。宮人們慌亂的開始走動,取膏藥的,端水盆的,拿紗布的,請太醫的。
六王爺思忖一會兒,便快速悄步走到太子身邊,未等他反應,反手扣住他,拔掉劍鞘,舉劍抵在他頸間。
宮人們退後尖叫,水盆哐當落地。皇后見狀要衝上去,被皇帝攔下,侍衛拔刀團團圍住六王爺。
太子妃被撞倒在地,也被圍在了六王爺身邊。
太子倒沒有驚慌之色,他只是有些擔憂的看着太子妃,皇后上前來,指着他說道,老六,你怎能能對太子動手,他可是你最喜歡的侄兒啊。
皇帝走上前來,攔開侍衛,扶住皇后,說道,老六,你快放了太子,這印,朕蓋了便是。
六王爺看着身前的太子,冷笑道,皇兄,其實你知不知道,太子就像籠中鳥,他並不適合這王宮,也不適合這龍椅。
皇后尖聲道,你胡說!太子帝王之相,你有何資格論斷!
皇帝有些不快,他開口,太子人中龍鳳,過去你也與太子甚好,到底受誰蠱惑,不僅叛亂,還挾持太子。
六王爺開口道,也罷,我都走到這一步了,晚兒無錯,錯在他是太子。
皇后返身回去,拿起玉璽便往錦布上蓋,然後拿到他跟前,急切的說道,老六,你拿着,你快放了太子!
六王爺看着她切切的慌亂的模樣,人人都知,封氏唯一軟肋便是太子,沒想到,她因太子被擄,會如此失態失去心神。六王爺一瞬間有些晃神,這時,侍衛成均趁機繞道身後,奪過他的劍,擒住他的雙臂,推開太子,侍衛們一起上來,將他死死扣住。
太子妃隨後也被扶起,她看着被抓住的六王爺,漠然中有些憂慮之色,六王爺看了她一眼,目光未做停留。
皇后抱住太子,太子低聲安慰她自己無事,皇帝看着六王爺,開口道,下入死牢。
夜間,皇后細細思忖,似乎在封妃大典之後,皇宮便遇到了諸多不利,且太子妃都在場,莫非這些事,與太子妃有關?
她回憶起當初說起太子立妃之事,原本自己主張立封靈爲妃,但大臣力薦與明國聯姻,皇帝也更傾心於明國,故而妥協於前朝。如今想來這太子妃的背後是否藏着更大的秘密,那麼放任她在太子妃殿,豈不是日後更有危機重重?
次日,封靈一早便入宮跑去見皇后。她鬧着要見太子,因爲聽聞昨天勤政殿之事,她擔憂的一夜未睡,神色憔悴。太子到了皇后宮殿,封靈便哭着抱住太子不肯撒手。
太子妃也過來請安,封靈不喜,賭氣坐在一旁。
太子妃手臂因昨日燙傷而纏着紗布,太子憂心。皇后開口道,本宮身體不適,你們都先退下。太子妃你先留下,本宮有話要問你。
皇后殿中,太子妃跪於皇后面前。皇后問道,本宮問你,你對太子可有半分情意?
太子妃垂頭未語。皇后摔了花瓶,低聲喝道,明國可是這樣教誨公主?爲何不答?
太子妃沉默着,依舊沒有回答。殿中安靜的能聽到針掉落的聲音,皇后盯着她那淡漠如常的臉,接着說道,無妨那本宮便分析一下。因你的緣故,太子在祈福時遇襲,昨日叛亂之時你也恰好在場,聽聞中秋之夜,有人夜入太子妃殿,最後你向太子要人平息此事。這一樁樁一件件,我想要問問太子妃,如何向本宮解釋?
太子妃擡眼,望着皇后開口道,不知道。
皇后氣惱,接着說道,昨日你被燙傷是否也是刻意爲之?倘若太子昨日有半分差池,你便早已身首異處了!太子妃!皇后俯下身盯着她,一半威脅一半告誡。
你與六王爺是否相識?她抓住她的手腕捏的發青問道。太子妃搖搖頭。
想來昨日你是想讓自己成爲人質,幫助六王爺逃走吧?皇后往下加大了力度,她的紗布開始滲血,她咬牙忍着搖頭。
阿蓮在一旁,看着這些臉色泛白。
太子情重,爲你捨身,你如何能害他!皇后又氣又惱,她漲紅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太子妃。
阿蓮撲通一下跪下,磕頭道,皇后娘娘息怒!太子妃性情內斂,身嬌體弱,想必昨日也是嚇壞了,望娘娘饒恕!阿蓮咚咚地接連磕頭。
皇后見後慢慢的放下手,太子妃的袖口早已染紅一片。
見她沒有反抗,一如往常的寡言與溫馴,皇后的氣也消了一些。
這時皇帝來到了這裡,他看到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走近她,俯身下來,看着她問道,明國公主,倒未曾聽公主說起過明國之事。一邊他從腰間取下了錦囊,拿出玉髓到她面前問道,這是何物,太子妃可曾見過?
太子妃擡眼看了玉髓,神色一變,但很快恢復了淡漠,搖搖頭。皇帝捕捉到了她的異樣,收起玉髓,起身冷笑道,昨日太子妃應當見過吧?
太子妃答道,昨日見過。
皇帝回身,你究竟是何人?他如鷹隼般的目光讓太子妃心裡一驚,她未回答,阿蓮開口道,陛下 太子妃乃明國公主,此事千真萬確呀!
皇帝回頭看了一眼阿蓮,然後接着問道,明國曆來與我朝虛與委蛇,老六在邊境與外邦相交甚密,這宮變發生在封妃大典三月後,如此巧合,太子妃如若你不開口,那麼就算你是明國公主,也要和那逆臣賊子六王爺一起關入死牢 !
太子妃沒有說話,她的袖口開始滴血,臉色變得蒼白,阿蓮見狀深感大事不妙,俯身跪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