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寧柔聲細語的勸說,彷彿真有真情實意。
“我看,安夫人不妨找個機會,好好的與安大小姐談談?總要把話攤開了說過之後,再下論斷的嘛!”
“到底如今只是咱們在這裡,交流所見、所想。”
“未見得就真是安大小姐心裡的真實想法,官老爺辦案,還得給犯人個申辯的機會呢!”
姜安寧看向縣令:“大人說是不是?”
“便是證據確鑿了,人證物證,都明明白白的指向着這件事兒,可只要犯人覺得不服,不應該判成這樣子,便還有上訴申辯的權利!”
“連律法都是如此寫的,何況你我?”
姜安寧親暱的挽上了安夫人的手,言語寬慰:“更不要說,這母女之間哪有隔夜的仇?”
安慰之餘,更是不忘扎心:“即便你們並非是親生母女,可怎麼說,也是朝夕相對這麼多年,安大小姐又是您親自養大的,縱使來自血緣上的影響難以更改,可不是有句話也說了嗎?跟啥人,學啥樣!安大小姐在您身邊,耳濡目染這麼多年,旁的不說,在性格上,總會有幾分像您吧?”
“如您這般開朗豁達之人,又如何會教出個心思陰暗的小人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安夫人立馬更加鬱郁了!
安大小姐,可不就是個心思陰暗的小人嗎?
近日的這些事情,就暫且不說了。
沒有一件說起來,能是讓她開心的。
便是從前……安夫人但凡想到從前,她費盡苦心養大這個女兒,結果這個女兒還是處處不成樣子,便越發心力交瘁,鬱郁煩躁。
姜安寧這聽着像是安慰人的話,實際上,可真是句句扎心。
半點寬解的作用沒有,反而是幫着安夫人,重新回憶鞏固了幾遍,安大小姐小的時候,是如何如何的差勁。
安夫人當局者迷,縣令在一旁卻是旁觀者清。
聽着姜安寧這看似好心安慰,實則句句都在挑撥離間的話,縣令目光漸深,不由得高看了姜安寧幾眼。
此女……果然是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他看了眼安夫人,低頭喝茶掩飾眉眼間的異色。
很識趣兒的沒有在這個時候說話。
一來……此時安夫人明顯已經陷在其中,完完全全是被姜安寧的三言兩語,給牽着鼻子走。
即便是他說了什麼,也根本就討不到好處。
還不如就裝癡裝聾,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他與安夫人也不過是結盟的關係。
安夫人也未見得與他有多麼知心相交。
不過是利益相同時,則結爲同盟,相互扶持。
待到來日利益不同,互相背刺也未可知。
倒不如在此時,捏住這個把柄。
指不定來日還能用上。
實在沒必要在此時說出來討嫌。
二來……萬一他搭不上安夫人這份關係,轉而去跟姜安寧打好關係,也算是結下一份善緣。
總之:於他來講,兩頭都不得罪纔是上上之策。
安夫人的確是被姜安寧的一番話,給說出了怒火。
“我的確是不可能教出這樣的女兒,可指不定就有哪個好嚼舌根的,揹着我,偷偷與她說一些不三不四的話,將她給教歪了去!”
她嘆了一口氣:“更何況,她現在已然知道她非我親生,指不定心中是如何恨我,哪怕明明我也是這事情當中的受害者,哪怕當初做出換女一事兒的,實際上就是她奉爲親孃的那個女人!可這麼多年被人耳濡目染,她指不定早就以爲是我故意而爲之,害得她們母女分離。”
“在她心中,或許我纔是真正的仇人。”
“其實想想或許也對,畢竟她其實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乍然知曉,從前一直在她身邊照顧着她的人,纔是她真正的母親,心中指不定就以爲,她與她的母親蒙受了多少的冤屈,又豈會再相信我這一個跟她毫無血緣關係之人?”安夫人自嘲的笑了笑。
姜安寧在一旁寬慰她道:“或許安大小姐也是被奸人所矇蔽呢?無憑無據,難道僅憑那個人三言兩語,就能改變了你們之間的關係?即便安大小姐並非夫人所生,可這麼多年以來,您對安大小姐是何等的愛護?便是我從不親眼所見,也能從你們母女二人之間的親暱,窺見一二!這其中的感情,又豈是血緣二字,就能夠剝奪的?”
“萬一安大小姐真有什麼苦衷,纔不得不如此,安夫人您問都不問一句就給人定下了罪名,那纔是真要生分了母女之間的感情呢。”
姜安寧好似句句都在勸說安夫人不要生氣,要多多理解安大小姐的選擇。
實則,她越是這般說,安夫人心中就越是惱火!
還能有什麼苦衷?
還能有什麼不得已?
她的女兒她確實瞭解,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這個女兒,視她如仇敵,把她這個養母,當成是分散此孽女與親生母親的阻礙。
也不用腦子好好的想一想,她有什麼必要,非分開安嫣然與那個女人不可。
明明是當年,那個女人偷走了她的親生女兒!
轉而用這個冒牌貨,替換了她的親生女兒,霸佔了她親生女兒多年的寵愛與該有的榮華富貴。
明明她們母女二人害的是她,到頭來卻好像她們纔是受害者,而她這個真正深受其害的人,反而成了壞人。
這世道,又能去何處說理?
原本,她其實是不想計較的。
哪怕她一早就知曉,她費盡心力養大的這個女兒,一直惦記着她的家產,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更沒有阻止過什麼。
甚至,因爲她們之間,也算得上是各取所需。
所以,她其實還真就考慮過,待到自己百年之後,將自己的萬貫家財留給她。
沒想到,人真要是貪心起來,那簡直就是個無底洞。
只是要錢還不算,竟然還想要害了她的性命。
既如此……
安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堅定下決心。
“我自然知曉你說的對。”
“我與她母女多年,怎麼可能會沒有感情?”
“可就算是有再多的感情,被傷了這麼多次,也要變冷了。”
安夫人聲音發冷:“我在乎她這個女兒,即便是她與我沒有血緣關係,即便我早就知道了真相,甚至,即便是我早就知道,害了我親生女兒的,就是她的那位親生母親。”
姜安寧與縣令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從前我總想着稚子無辜,她當時也不過是襁褓中的嬰兒,事情是她母親做下的,與她沒有關係,我實在是沒必要,將怒火遷怒到一個無辜孩童身上。”
“更不要說這個無辜孩童,還是被我千嬌萬寵,當成是親生女兒養大的。”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真心付出去,換回來的卻不是真心。”
“我自認爲這些年從來沒有虧待過她,即便早早就知道她非我親生,知道真正害了我親生女兒的,是她親生母親,也從來沒有流露出分毫怨恨。”
“爲的就是,不讓這份仇恨,延續到無辜孩童的身上。”
“卻沒想到,我的這位好女兒,與她那位親生母親,心思是如出一轍的狠毒。”
“這麼多年來,霸佔了我親生女兒的榮華富貴不算,還想要害了我的性命,把她那位親生母親,接到我的家中來,當成是老夫人奉養。”
“如此厚顏無恥,狼心狗肺之人,我又何必再顧及着所謂的感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留有餘地?”
“更何況,我對她們高擡貴手,她們何曾對我留有餘地?”
“她們只恨不能將我趕盡殺絕,以除去後顧之憂。”
安夫人冷笑:“從來都是她們不仁在先,那也就休怪我不義了。”
“我也曾無數次給過她們機會,希望她們能夠適可而止,不要白白壞了這份母女情誼。”
“奈何……”
她呵呵了幾聲,咬牙切齒中,流露出壓抑不住的緣分:“在乎這份情誼的從來都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在她們眼中,我不過是個障礙,是阻撓她們母女團圓的惡人!”
姜安寧趕忙表現出歉疚道:“都怪我。”
“是我口無遮攔不該說這件事情……”
安夫人打斷了她。
“這怎麼能夠怪你呢?若不是你今日與我說了這些,只怕我仍舊還矇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繼續被她花言巧語的哄騙,繼續看在那份母女之情上,始終難以對她下狠手。”
“若不是你告訴了我這些,我只怕至今還不知道真相,到時候仍舊對她們無有防備,那才真的是要不知道在哪天,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安夫人抓着姜安寧的手,輕輕拍了拍:“我要好好感謝你告訴了我這些。”
“從前是我着了相,困在所謂的母女之情中,猶猶豫豫,狠不下心。”
“反而是助長了那對豺狼虎豹的野心!”
“如今你既是點醒了我,我自然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心慈手軟,任由這兩個白眼狼,繼續踩在我頭上,揮霍着我的家產,還企圖殺了我,取而代之!”
安夫人下了狠心。
縣令知曉,她突然間這般,肯定不可能只是表面上說的這些。
略想了想,他便從善如流的順着人說道。
“我看,安夫人說的對!”
“安寧啊,你實在是沒必要爲了這件事情內疚自責!我這個旁觀之人,着實是要說句公道話了。”
“今天若不是有你戳破了這件事兒,只怕安夫人仍舊還不知真相,陷於迷障!”
“到時候只怕真的會讓那對狼心狗肺的東西,給害去了性命。”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那纔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此時下定決心,斬斷與那白眼狼之間的瓜葛,方纔稱得上是及時止損。”
“我看,此舉甚好。”
姜安寧心裡有些摸不準,這兩個人葫蘆裡究竟是在賣什麼藥?
難不成是早就知道,她會有此一說,所以提前的就對好了臺詞?
可……
她說到這裡,也不過是話趕話,臨時起意而已。
如果不是安夫人自己先開了這個頭,她斷然是不會說這些的。
如今也是陰差陽錯了。
可這兩個人,口徑這般統一,又是何緣故?
姜安寧不由得懷疑起,安大小姐的身世,會不會還有什麼其他的秘密?
而安夫人,早就知道安大小姐並非是她親生女兒,也早就想要甩掉這個包袱。
只不過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如今被她這樣一說,反而是有了名正言順的機會,能夠順勢除掉。
姜安甯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最大。
但無論是因爲什麼,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夠靜觀其變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
姜安寧裝作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好像真的有被安慰到一樣。
“我還真擔心自己說錯了話,傷害了安夫人與安大小姐之間的母女關係。”
“若是那樣的話,那可真就是我的罪過了。”
“我只怕這輩子都很難安心。”
姜安寧笑了笑:“既然安夫人心中已經有了主意,我也沒有壞了您的事兒,那我這心可就擱回肚子裡頭了。”
“什麼罪過不罪過的?怎麼可能會壞了我的事兒。”
安夫人更加慈愛了幾分:“你就儘管把心放回肚子裡好了!今兒這事兒,你是幫了我大忙了!”
“我要是還怪罪你,那我成什麼人了?該是我好好的謝一謝你纔是。”
“要不是你說出這件事兒,及時的點醒了我,我只怕仍舊當局者迷,着相其中,看不清楚事情的本質。”
她煞有其事的說道:“該是我好好的備上重禮,正正經經的感謝你纔對!”
“只是我年紀也大了,同你們這些年輕的小姑娘,到底是隔了些年歲,實在也是不知曉,像你們這樣年紀的小姑娘,究竟都喜歡些什麼?”
“不如這樣好了,我也就不做那種討人嫌的長輩了!不一廂情願的給你塞什麼!你若是有什麼想要的或者是想做的事兒,只要是在我能力範圍內,你儘管言語一聲,我必定滿足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