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黑箱
反宇宙。
劇烈的時空波動一閃而逝，緊接着，一艘銀白色的科研船風風火火地出現在這片幾乎沒有任何物質的高純度真空之中。
科研船旁，一層酷似肥皂泡的半透明薄膜在這片空蕩的星空中微微起伏，連帶着其上映照的星光也不斷動盪。
半透明薄膜在星空中不斷向前延伸，僅憑肉眼觀察，這道薄膜就像是一堵頂天立地的城牆，但倘若用高精度的儀器觀測，便能發現其表面存在着一個極其細微的曲率。
正是這個曲率的存在，才讓這層半透明薄膜成爲了一個橫跨上萬光年的超大肥皂泡！
這，就是一個小宇宙的宇宙膜。
更準確地來說，這是兩個宇宙泡相互貼合時纔會出現的奇觀。
科研船內部。
汪靜的注意力並不在宇宙泡重合產生的奇觀上，她神色凝重地望着主控臺全息界面中飛速跳動的信息熵波動數值。
這道信息流的持續時間十分短暫。
從信息波動被艦載主腦發現、科研船進入超光速曲率狀態開始，這串象徵着信息波動強度的數字已經出現了衰減的跡象。
等到科研船成功跨越數百光年抵達這片星域，這道信息射流的強度只剩下了一開始的10％。
不僅如此，隨着時間推移，這僅有的些許信息波動仍在以極快的速度趨近於零。
“該死，還是沒趕上……”
看着迅速歸零的信息熵數字，汪靜的臉色有些難看。
截止目前，整個人聯除了眼前這臺創世紀要塞，也就只有陳梵可以釋放如此強度的信息射流。
因此，在信息射流出現的那一刻，汪靜便已經將目標鎖定在了小宇宙內部的陳梵身上。
而調查員星艦又陷入了失聯狀態，不難判斷，這道信息射流很有可能是陳梵爲了和小宇宙外的人聯艦隊聯絡搞出來的玩意兒。
只是……
“爲什麼這道信息射流只維繫了這麼短的時間？”
汪靜臉上不由閃過一絲急色：“難道小宇宙內出現了什麼變故？”
她深吸一口氣，盡力平復了自己焦急的心情，看着全息界面中記錄的信息熵波動曲線陷入了沉思。
如果說這信息射流是陳梵發出的求救信號，那剛剛那轉瞬即逝的信息流中很有可能會隱藏某些信息。
想到這裡，汪靜語氣急切地向艦載主腦發出了命令：“主腦，嘗試對先前記錄的信息熵波動數據進行深度解析，看看裡面有沒有隱藏什麼信息。”
話音落下，艦載主腦的輸出功率瞬間上漲了一截。
短暫的等待後，電子合成聲再次響起：“抱歉。”
“該信息熵波動數據不存在任何規律。”
“尚未解析出任何有效信息。”
“怎麼會這樣？”汪靜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既沒有任何有效信息，信息波動持續的時間又如此短暫……”
“嘶……奇了怪了。”
她擡起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陳梵這小子……到底想做什麼？”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舷窗外，那龐大到令人不適的巨大肥皂泡仍然微微晃動，就好像剛纔的信息射流沒有出現過一樣。
下一秒！
“滴——滴——滴——”
熟悉又刺耳的警報聲再次響起，打斷了汪靜的思緒。
“檢測到高強度信息波動！！”
“座標：……”
隨着艦載主腦的聲音響起，主控臺上方的全息界面中赫然彈出了一個全新的座標信息。
和前一次信息射流的座標、也就是如今科研船所在的星域相差不到500光年。
“又來了？”
汪靜有些錯愕地看着那迅速攀升的信息熵波動，她來不及思考，再次向艦載主腦發出了命令：“主腦，高維躍遷！！”
“這次必須追上這條信息波動！！”
幾分鐘後。
“……”
科研船駕駛室內的氣氛有些凝重，汪靜用力抿緊嘴脣，死死的盯着全息界面中已經回落到零軸的曲線。
又沒趕上！
這次甚至比第一次信息波動更爲離譜——科研船還沒正式脫離高維躍遷呢，信息熵波動已經開始斷崖式下滑了。
“滴——滴——”
沒等汪靜喘一口氣，警報聲再次響起，全息界面中也再次出現了一串嶄新的座標——信息射流又回到了上一次出現的星域附近，科研船與其的距離爲629光年。
嗡！！
沒等汪靜下達命令，剛剛平緩的時空海洋再次掀起驚濤駭浪，科研船也再一次消失在星空之中。
……
“滴——滴——”
銀白色的科研船悄無聲息地停在星空中，駕駛室內，汪靜神色有些麻木地看着身前的全息界面。
“又一個新的座標……”
汪靜眼角輕輕抽搐，重重地嘆了口氣：“這踏馬已經是第29次了！！”
不錯。
從第一道信息波動出現開始，短短十多分鐘時間，小宇宙泡表面前後已經出現了29次高強度信息射流。
這些信息射流維繫的時間都十分短暫，長的不過幾分鐘，短的甚至只有幾秒鐘。
至於信息射流出現的座標，那就更是五花八門了。
汪靜身前的全息界面中赫然呈現着一副巨大的星圖，其上清晰地映着29個零散的紅點。
這些紅點便是艦載主腦記錄的信息波動座標，每個紅點之間的平均距離達到了500光年，最遠的兩個紅點甚至間隔了5000光年！
“這踏馬……”
汪靜從牙齒縫中擠出了一聲咒罵：“這算哪門子的求救信號？！”
誰家求救信號跟迪廳裡的燈球一樣到處亂晃啊！！
全息界面再次閃爍了一下，汪靜也沒好氣地擡起眼皮瞅了一眼。
“第三十個座標……”
時至今日，她不禁產生了一個懷疑。
“主腦，你說陳梵這小子會不會缺心眼地把信息放在了信息射流變換的座標裡？”
畢竟，艦載主腦並沒有從信息流的強度波動中發現任何隱藏的規律——無論是人聯通用通訊編碼，還是專屬於危險科技管理局的加密格式，亦或是科學院常用的加密方式，都無法套用在這些信息波動中。
“抱歉。”
艦載主腦的電子合成聲沒有任何停頓，十分流暢地給出了一個答案：“目前尚未發現信息射流座標中存在任何規律信息。”
“截至目前，該座標的變動呈現出無規律的隨機傾向。”
聽着艦載主腦的回報，汪靜不由感覺腦仁一陣生疼。
無規律的隨機波動，這意味着，信息射流就像是小孩手中“測不準”的激光筆，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照射在什麼地方。
但激光筆的照射範圍只有幾米或者數十米，而信息射流的照射範圍……
那踏馬可是規模上萬光年的宇宙泡啊！
哪怕這支“激光筆”只發生了一個小小的偏移，映射在宇宙膜外的位移起碼也是百光年級別的！
“陳梵這小子……”
汪靜再次重重地嘆了口氣：“到底在小宇宙泡裡搞什麼花頭？！”
看着全息界面中緩緩浮現的第31個全新的座標，汪靜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眼前的小宇宙，似乎已經成了一個“測不準”的黑箱！
在不知道黑箱內部情況的前提下，恐怕誰都無法找到這信息射流到處亂竄的規律！
……
與此同時，小宇宙內部。
由信息流構成的環形加速回路在陳梵的控制下持續運行着，一道道信息射流不斷離開加速回路，徑直射向正前方的宇宙膜。
在信息迴路的旁邊，原本足足有八百多公里的星光海洋此時已經縮水至七百餘公里——大量信息碎片被摘除，再加上真空零點能被大量抽取，讓克拉肯剛剛恢復的意識體出現了難以避免的大幅衰退。
“奇怪了……”
陳梵眼底疑慮愈發濃重：“都這麼長時間了，怎麼外面還沒有傳來什麼迴應的信息。”
“難道……人聯艦隊已經被廣播文明團滅了？”
腦海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陳梵便猛地打了個激靈：“不不不，不會的！”
【使者閣下……】
一道清晰的信息波動從星光海洋中傳來：【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什麼？”
陳梵下意識停下了發射信息射流的動作，轉頭看向了一旁的星光海洋：“出什麼問題了嗎？”
【我在不遠處的星域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信息波動，那似乎……】克拉肯猶豫着傳出了一條信息，【是您發出的信息射流。】
聽到這話，陳梵頓時皺起了眉頭：“還有這回事？”
“那些信息射流……不應該已經穿過宇宙膜了嗎？”
“怎麼可能還會出現在小宇宙內部？”
【我應該沒有看錯。】
克拉肯繼續傳出了一條信息：【我可以帶您去看看，另外……那些信息流似乎出現了一些變化。】
陳梵轉頭瞥了一眼剛剛搭建完的信息加速回路，隨後點了點頭：“那就帶我去看看吧。”
信息迴路沒了可以重建，可如果信息射流出了問題……
那問題可就大了！！
抱着這樣的念頭，陳梵念頭一動，那規模龐大的加速回路轟然坍塌，重新化爲了一道道零碎的信息流。
緊接着，伴隨着微弱的信息波動一閃而逝，淡赤色的星光海洋驟然潰散，而陳梵的意識體，也緊隨其後消失在這片星域。
1500光年之外的另一片星域。
隨着淡赤色的星光海洋在黯淡的星空中緩緩浮現，陳梵的意識體也迅速出現。
剛抵達克拉肯描述的星域，陳梵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克拉肯說的沒錯。
這片星域中確實充斥着各種雜亂信息流。
其中大部分是從宇宙膜外滲透進來的污染信息流，另一小部分則是相當熟悉的信息流——不錯，正是來自創生之地的信息流碎片。
只不過……
陳梵念頭一動，擡手將一條在身前飄蕩的信息流抓了過來。
只是隨意查看了一眼，陳梵臉上便露出了意外之色：
“我編譯在這些信息流內的信息被打亂了。”
“似乎……它們受到了什麼外在的干擾？”
【其實不單單是這片星域。】克拉肯再次補充道，【周圍其他星域也有這樣的情況。】
說着，克拉肯向陳梵傳來了幾個座標信息。
“這些座標……”
只是隨意瞥了一眼，陳梵便意識到了問題：
或許是因爲宏觀引力的作用，被宇宙膜包裹後小宇宙其實是一個微扁的橢球體。
就像宇宙中的一些巖質行星，整體並不是標準的球體。
他剛纔釋放信息射流的位置，其實是這個橢球體的“極點”，相當於巖質行星的南極或者北極。
而克拉肯發來的這些座標信息，恰巧在這個橢球體的“赤道”區域形成了一個斷斷續續、跨度超過數萬光年的環形結構。
這背後的原因其實並不難想象——如果將信息射流當成水流、將宇宙膜當成是雞蛋殼，當水流從雞蛋內部射出並撞擊到雞蛋殼“極點”的時候，受到阻擋的水流勢必會分散開來，並均勻地落在雞蛋內殼的“赤道”區域。
換言之。
“先前發出的信息射流，似乎並沒有成功穿透宇宙膜，而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陳梵低聲呢喃着，同時將目光投向眼前被宇宙膜倒映出的虛幻星空。
“怪不得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任何迴應信息……”
身旁，星光海洋的波動稍稍激烈了幾分。
【這……】
【如果信息射流無法穿透宇宙膜，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面對克拉肯的詢問，陳梵凝視着身前的虛幻星空，伸手觸碰着那肉眼看不見的宇宙膜，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作死的想法。
“克拉肯，你覺得……”
“先在宇宙膜上鑽個孔，再發出信息射流，這個方案如何？”
……
【這，這太危險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克拉肯連聲拒絕，同時再次重複起先前的話語：【使者大人，宇宙膜外的環境……】
“我知道。”
陳梵擺了擺手：“可那是你的經歷。”
“說不定……我和你不一樣呢？”
他躍躍欲試地觸碰着宇宙膜，半開玩笑地說道：“你先前不也說了嗎，我的生命階級比較高。”
要不……
試試？
萬一成功了，那他就可以極其輕鬆地和科研船取得聯絡，同時也能親眼確認一下宇宙泡外的“戰況”。
想到背後的巨大收益，這個念頭便開始不受控制地膨脹起來。
【這……使者閣下，就算您的生命階級比較高，我也不清楚您會不會……】
另一邊，克拉肯試圖勸說陳梵的作死念頭：【況且，意識體穿透宇宙膜需要極其巨大的能量，使者大人，您……】
“這不是有你在嗎。”
陳梵打斷了克拉肯的話語，扭頭打量了一番身旁翻涌的星光海洋：“你現在的能量儲備，應該還有不少吧？”
【……】
克拉肯陷入了沉默。
見到克拉肯默認了自己的話語，陳梵徹底下定了決心：“試試吧！”
“這污染信息流一直從宇宙泡外滲透進來，總得搞清楚其中的原因，不然……豈不相當於慢性死亡？”
“我倒是沒什麼大事，倒是你……”
此話一出，克拉肯徹底不說話了——陳梵說的沒錯，這些冒險舉措的最大受益人，其實正是祂。
“克拉肯，幫我看着點。”
陳梵的聲音繼續傳來：“萬一出現什麼異常狀況，記得把我拽回來。”
克拉肯打起精神，默默地應下了陳梵的話語。
另一邊。
陳梵心中一動，開始嘗試改變自己的座標——既然他沒有創世紀要塞這種恐怖的強大輸出功率，那他就只能選擇修改座標這種相對取巧的方案。
想要修改座標，首先得確定自身的座標。
已經有過數次實操經驗的陳梵輕車熟路地從意識體周圍的空間中讀取出了相應的座標數據。
那是一串相當繁瑣的無規律數字。
數字格式有點類似於最常見的xyz座標軸，但它和人聯的座標體系卻有着本質上的區別，兩者的數字截然不同，就連格式也有些細微的差別。
這串座標更爲複雜，除了基礎的五維座標外，它上面還存在着一個從未見過、但始終沒有任何變化的符號。
就像是……
第六個維度。
事實上，早在從克拉肯手中得知座標修改技術的時候，陳梵就對這個從未見過的座標信息產生了疑心。
先不提那個從未見過、疑似第六個維度的奇特符號，單單說其他的五維座標。
既然它是一種類似xyz軸的座標格式，那麼理論上來說，它應該存在一個原點。
比如人聯的座標體系，原點是人聯主宇宙的宇宙中心，任何座標都是基於這個原點展開的。
那麼……
這串座標的原點又在什麼地方？
又是誰規定的這串座標？
更重要的是，爲什麼他能從周圍的空間中讀取出這樣一串的數字？
陳梵不敢細想，只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串無比複雜的字符上。
經驗上來說，只要改動這串字符末尾的幾個數字，他就可以直接前往數光年，乃至數十、數百光年外的星域——當然，數字越靠前，修改所需的能量越大，空間跨度也越大。
陳梵深吸一口氣，小心謹慎地將注意力挪向了字符最末端的那個數字，並按以往的方式，操控着信息流對這個數字進行修改。
就在信息流接觸到座標信息的那一瞬間，陳梵的臉色驟然大變。
他的意識體內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能量漩渦！
來自克拉肯的真空零點能，就像是落入了無底洞一樣，瘋狂地順着這個能量漩渦流逝出去。
與此同時。
黯淡的星空中，那淡赤色的星光海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着。
七百公里。
六百公里！
五百公里！！
不僅如此，在淡赤色星光海洋的邊緣區域，一個人形光影就像是一盞接觸不良的燈泡，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
閃爍中，狂暴的信息波動源源不斷地向四周的星域擴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