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鬼門關
又是一片虛無。
在無比艱難地推動編譯信息段穿過那一層層信息湍流之後，陳梵眼前再次出現了似曾相識的畫面。
視線的正前方是一個外形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虛無小點，但和先前看到的虛點不同，此時的虛點隱隱透着一股吞噬萬物的意味，即便他並沒有在這裡感受到任何引力的存在。
在距離裸奇點稍遠一些的區域，也就是陳梵的身後，則是無窮無盡的洶涌信息流。
這些信息流彷彿遇到了某種壁障，在即將接近裸奇點的時候盡數消散。
當然，得益於此，“拖”着編譯信息段艱難前行的陳梵此時已經不需要考慮信息流擾動的問題。
“呼……”
看着近在咫尺的裸奇點，站在奇點信息流之外的陳梵深深地吸了口氣。
如果說這項計劃存在進度條，那逆流而上抵達奇點充其量只能算是推進了50%的進度。
眼下，還有一個更大的潛在危險在等待着他——奇點對外來信息流的檢測和“應激反應”。
回想起先前在分支奇點處經歷的那場突然爆發的【弦】風暴，陳梵背後便升起了一股濃重的寒意。
先前只是一個由人聯戰艦坍縮而成的奇點，可現在他面前的，可是吞噬了無數星際物質、足以掌控整個宇宙的超級奇點啊！！
這要是冷不丁地來一場【弦】風暴……
他這幅身子真的扛得住嗎？
按照先前的經驗，在【弦】風暴誕生到對他產生衝擊，這中間是存在一小段真空時間的。
上一次，他反應快直接跑了，但這一次……
恐怕只能將希望寄託在克拉肯身上了。
如此想着，陳梵心中一動，向腰間緩緩跳動的光帶傳去了一道信息流。
很快，他就得到了來自克拉肯的迴應。
【陳梵閣下，請務必相信我。】
好！
幹了！！
陳梵眼神一凜，毫不猶豫地拽動着那條被妥善保護的編譯信息段，狠狠地朝着正前方紋絲不動的裸奇點拋飛過去！
唰……
在經過一小段筆直前行的軌跡後，編譯信息段忽然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緩慢而精準地落向那個虛點。
縱然那股因爲消耗過度而產生的眩暈感已經增強到難以忍受的地步，但陳梵還是儘可能地睜大雙眼，遙遙注視着近在咫尺的裸奇點。
歷經千辛萬苦，他可不想功虧一簣。
只有親眼看到編譯信息段落入奇點內部，他才能徹底安心。
簌——
雖然真空中聲音無法傳遞，但看着編譯信息段徹底接觸到奇點的那一刻，陳梵依然還是隱約聽到了一個奇異的聲音。
“成功了……”
緊繃的神經鬆懈的那一刻，一股濃重的睏倦瞬間涌現上來，一直縈繞在他腦海中的眩暈感也在這一刻驟然增強了一截。
陳梵輕輕勾動信息流，以克拉肯爲載體，向五十光年外的艦隊發出了一道反饋信號。
隨後，他下意識便準備閉上雙眼休息片刻。
“好睏……”
“克拉肯……我可能，得先睡一會兒了……”
就在雙眼即將閉合，意識也出現些許模糊的那一瞬間，異變出現了！
並不是先前遇見過的【弦】風暴，而是一種從未見過的變化！
【陳梵閣下！！】
在克拉肯傳來的驚呼聲中，一直穩如泰山的中央奇點忽然輕微波動了一下。
下一秒。
強烈的信息流以極快的速度橫掃過周遭的星空，自然也接觸到了陳梵的意識體。
雷達波！！
感受着從身體各處傳來的酥麻感，一個驚人的念頭也隨之在陳梵腦海中冒了出來：剛纔那一道信息流，似乎和克拉肯號生物型信息流雷達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轟！
還沒等陳梵想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奇點，暴動了！！
劇烈震顫的奇點飛快地在其身周構築出了【弦】風暴的雛形。
“克拉肯！！”
陳梵打了個冷顫，原本的睏意在這一刻瞬間消散殆盡：“快！修改座標！！”
孱弱的信息流從腰間汩汩流出，圍繞着陳梵的意識體形成了一個簡易的“籠子”。
看着眼前的星空逐漸模糊，陳梵下意識鬆了口氣。
好險，趕上了。
果然，在這種大事上，克拉肯還是挺靠譜……
個屁啊！！
眼前的世界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但呈現在陳梵眼前的並不是那令人心安、充斥着湛藍色零點能的要塞電池艙，而是那一枚仿若跳X般不知疲倦、極速震顫的裸奇點！！
“臥槽你大爺！！”
這下，最後一絲睡意也徹底消散了。
陳梵瞪大雙眼，低頭朝腰間的光帶投去了不可置信的目光：“克拉肯，你丫在幹什麼呢？！”
“你倒是帶我回去啊？”
克拉肯沒有說話，只是縈繞在陳梵身周的信息流再次傳出了一陣波動——星空再度扭曲，視線也重新變得模糊起來。
下一秒。
“……不是，哥們兒？！”
看着重新出現在眼前的裸奇點和逐漸醞釀成型的【弦】風暴，陳梵整個人都不好了。
事到如今，就算克拉肯還沒解釋，他也意識到出了異常狀況。
【陳，陳梵閣下……】
克拉肯有些乾巴的聲音傳入腦海：【座標，座標信息好像被……鎖定了。】
壞了。
這下，是真出踏馬大事了！
轟！！！
先前還老實本分地呆在身後的洶涌信息流彷彿解除了某種限制，如同海嘯一般，瞬間從身後席捲而來，將陳梵和克拉肯徹底吞入了其中！
沒等陳梵反應過來，狂暴的信息流瞬間灌入他的意識體。
和先前不同，這一次涌入他意識體的信息流有着極其明確的目的性。
這些狂暴的信息流先是在他體內如入無人之境般飛速流轉一圈，隨後，它們就像是找到了目標，齊刷刷地朝着意識體腰部的位置衝去。
那是……
克拉肯的位置！！
譁！！！
無序信息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盡數衝入了克拉肯的體內！
幾乎沒有任何抵抗，原本縈繞在陳梵身周的克拉肯信息流也在這一刻徹底沒了蹤跡——在無序信息流的衝擊下，克拉肯先一步失去了意識。
但這依然不是那些無序信息流的最終目的地。
它們的最終目標，是……
人聯艦隊！！
在陳梵無比驚駭的注視下，那些狂暴的信息流以克拉肯爲跳板，宛若利箭一般朝着五十光年外的人聯艦隊衝去！
“……被發現了。”
陳梵低聲呢喃着。
中央奇點和分支奇點的差距太過巨大，對方不僅可以主動識別入侵信息流的身份信息，甚至還可以對入侵者實施反擊！！
就好像是……
艦載計算機和智能終端的防火牆！
依稀記得，當初在瓦瑞拉星的時候，壹也會在攔截入侵數據流的同時主動發起反擊！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陳梵的臉色徹底變了——
別的暫且不論，人聯艦隊可扛不住這玩意兒的衝擊！
最關鍵的一點，如今的艦隊還連接着人聯科學院的中央主腦！！
一旦這些無序信息流順勢衝入科學院中央主腦……
陳梵猛地打了個寒顫。
必須得攔住這些無序信息流的入侵！
他用力咬了咬後槽牙，甚至不再關注裸奇點周圍逐漸壯大的【弦】風暴，而是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無序信息流上。
攔截！
阻斷！！
鎮壓！！！
陳梵一邊壓制涌入體內的無序信息流，一邊在克拉肯周圍佈置下一個個信息屏障，試圖阻止這些無序信息流的涌入。
但……
效果並不理想。
以克拉肯打造的信息傳輸通道幾乎貫穿了整個裸奇點星域，縱然陳梵可以鎮壓體內暴動的無序信息流，他也難以徹底堵死克拉肯身周宛若篩網的諸多漏洞——從克拉肯失去意識開始，他們就徹底失去了最後一道防線。
“該死！該死……”
陳梵目眥欲裂地驅動信息流構築着一個個小型信息屏障，渾然不知自己已然大難臨頭——隨着意識體表面最後一縷瑩白色的光芒緩緩消散，他的意識體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條條龜裂的裂紋。
等到陳梵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某種異常狀況的時候，爲時已晚。
“我……”
陳梵一臉錯愕地看着眼前在晃動中逐漸變暗的星空，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他的自主意識便徹底陷入沉寂。
這一刻，裸奇點星域只剩下了一個黯淡的人形意識體和一個正在逐漸消散的光團，以及……
逐漸壯大，即將把前者徹底吞噬的【弦】風暴。
……
五十光年之外。
“滴，滴，滴……”
平穩的提示音在科研船駕駛艙內井然有序地迴盪着，舷窗外，淡藍色的光束脈衝式地在龐大的矩陣運算中心內部閃動，更遠處，黑芒和往常一樣涌動，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
汪靜端坐在駕駛座上，微微開叉的白色研究長袍下露出了一雙高挑的長腿。
她並沒有在意這一抹乍泄的春光，只是全神貫注地仰視着全息界面中飛速跳動的數字。
“希望……”
她嘴脣微動，吐氣如蘭道：“編譯信號段能夠瞞過奇點內的智能程序……”
從第一次接收到回饋信息以來，零就將所有算力都投入瞭解析數據之中——這些來自裸奇點的第一手觀測數據，對人聯來說是絕佳的研究資料。
忽然。
那已然化作背景音的蜂鳴器聲悄然消失，駕駛艙內也驟然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寂靜之中，就連全息界面中閃動的數據也在這一刻出現了卡頓。
“零？”
汪靜柳眉微蹙，下意識從駕駛座上站起身來，那一抹雪白也隨之消失在研究長袍之下。
“反饋信號中斷了。”
零的聲音從通訊頻道中傳來：“但克拉肯的信息傳輸通路還在，陳梵那邊……似乎遇到了什麼問題。”
話音尚未落下，伴隨着一道尖銳的警報聲，湛藍色的全息界面中已然亮起了象徵危險的鮮紅色預警彈窗。
【信息熵波動已達警戒值！】
【信息熵波動已嚴重超標！】
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一直在低位運行的信息熵波動數值已然拉出了一條沖天直線，死死地抵住了象徵觀測上限的橫線。
“嗤……”
幾乎是同一時間，原本穩定的全息界面也出現了雪花狀的信號紊亂跡象。
“滴——滴——滴——”
下一秒，接連不斷的預警信號在紊亂的全息界面中飛速彈出——矩陣運算中心異常，創世紀艦載主腦異常，科研船主腦異常，跨宇宙信號異常……
瞬間鋪滿雙眼的鮮紅色彈窗，將汪靜的面龐映襯地格外蒼白。
“這……”
面對這突發狀況，她下意識後退了半步：“零？”
“……”
“信息……衝擊……”
零異常嚴肅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通訊頻道中傳來：“正在進行……阻擋……”
雖然只聽清了幾個字眼，汪靜依然屏住了呼吸。
被發現了！
奇點內的智能程序，不僅發現了人聯入侵者的身份，甚至還對人聯艦隊發起了信息流層面的反擊！
在狂暴的信息流攻勢前，頂着高延遲和低算力雙重debuff作戰的零明顯陷入了劣勢。
看着以極快速度淪陷的矩陣運算中心，汪靜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來不及多加思考，她直接擡起手放在了控制檯上的全息按鍵處——這是控制微型蟲洞的開關，也是跨宇宙信息流通訊的關鍵節點。
不管後續會發生什麼，她必須得在最後關頭保住遠在人聯主宇宙的中央主腦！
全息界面中的鮮紅色飛速蔓延，汪靜感覺自己胸腔中的心臟也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第一道防線，突破。
第二道防線，突破！
第三道防線，突破！！
眼看着鮮紅色預警彈窗即將蔓延至科研船，汪靜眼底閃過了一絲決絕。
嗒。
全息按鍵被重重按下，汪靜也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頭髮散亂地跌坐在身後的座位上。
下一秒，她臉上剛剛浮現的釋然表情便僵住了。
——微型蟲洞仍然繼續運行着，連通反宇宙和科學院的數據交換通路也毫無中斷的跡象。
“怎，怎麼會這樣……”
汪靜聲音有些發顫地呢喃着。
“我切斷了你的指令。”
零的聲音在駕駛艙內響起，和幾分鐘前不同，零的聲音重歸流暢：“信息流衝擊……突然撤退了。”
話音落下，全息界面中的鮮紅色彈窗如同退潮一般飛速消散。
汪靜用力喘了兩口氣，試圖彌補自己肺部缺失的氧氣：“……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鬼門關逛了一圈後，她此時的聲音無比沙啞。
“我不清楚。”
零給出了直白的回答：“我幾乎失去了所有防禦陣地，就在這股信息流即將衝入微型蟲洞節點的時候，它毫無徵兆地撤退了。”
“我嘗試對後撤的信息流進行了攔截，最後只得到了幾條簡單的信息流片段。”
“社會學分院已經開始全力破譯片段中的內容，或許答案就隱藏在……”
“我去！”汪靜直勾勾地望着舷窗外，驚呼一聲打斷了零的話語，“零，你看外面！”
“黑芒……消退了！！”
舷窗外，原本還氣焰囂張的黑芒宛若正午陽光下的積雪，悄無聲息地消融於星空之間。
“時空、規則、維度……”
汪靜手忙腳亂地在全息界面中調出了一些觀測參數：“全部都在向標準值靠攏！”
“反宇宙……恢復正常了？”
“滴！”
又一道清脆的提示音在駕駛艙內響起。
“社會學分院的破譯結果已經出來了，只是結果有點……”
伴隨着零有些古怪的聲音，一則來自科學院的緊急彈窗信息出現在汪靜的眼前。
【身份……】
【驗證已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