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原罪
“這……這配方未免也太隨意了一點吧？”
聽到那隻年邁娃娃魚的話，陳梵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僅僅依靠一些微不足道的水、木材和鋼鐵就能造出這種能夠製造空間裂隙和空間護盾的高端科技造物……
怎麼想都帶着幾分詭異的意味。
【很正常。】
電子合成聲繼續在陳梵腦海中響起：【許願機是從原子甚至更細微的層面進行造物的，雖然這座金字塔還不能稱作是一臺真正意義上的許願機，但毋庸置疑，它也擁有這種最基礎的能力。】
【想要理解高等文明的技術，你的視角就不能停留在常規的宏觀物質上。】
【微觀世界，遠比你想象的要精彩。】
陳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一陣窸窣聲從旁邊傳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醫療，議員長已經可以憑藉自身的力量從滿是廢墟的地面上站起身來。
他顫顫巍巍地走到那徹底破碎的椅子前，神情無比複雜：
“那一次快子廣播塔事件後，我徹底失去了自我……”
“這是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直到現在回想起來我才察覺到了幾分荒唐。”
陳梵點頭輕聲附和：“是這樣的，這就是思想鋼印技術的霸道之處。”
“雖然只是淺表型思想鋼印，但也不是你們可以抵擋的。”
換做是人聯掌握的深度思想鋼印……
估計這些議員一輩子也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問題。
議員長深深地嘆了口氣：“我也沒想到佈雷文明會做出這樣的事，星沙也好，人口遷徙也罷，我都不知道這些年我在思想鋼印的控制下做出了多少損害沼淵文明的事。”
陳梵目露驚奇之色，朝身前滿臉悔恨的議員長髮出了詢問：“你知道星沙存在問題？”
“當然。”
出乎陳梵的意料，議員長一副人間清醒的姿態：“成癮性如此高的東西，肯定會對文明造成影響的。”
“但……”議員長猶豫片刻後嘆了口氣，“一方面是思想鋼印的影響，另一方面，星沙能夠給科研工作帶來不小的進展，所以我才……”
陳梵心中一動：“那你知道星沙會導致生物體基因突變嗎？”
“什……什麼？！”
議員長的神態肉眼可見地陷入震驚之中：“那，那不是輻射……”
“輻射是假的。”陳梵用簡潔的話語打斷了議員長的話語，“你們的輻射儀存在問題，我檢查過，每一臺輻射儀內都以極其隱蔽的手段植入了一種病毒程序。”
“……”
震驚至極的議員長已經短暫地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我聽奧拉亞和巴洛卡說過，整個佈雷星系都彌散着輻射。”陳梵擡了擡眼皮，“這肯定不是單純的病毒程序能做到的。”
“所以，我想問問你。”
“你接觸過那些生產輻射儀的廠家嗎？”
在陳梵的注視下，議員長滿臉駭然地呼出一口濁氣。
他沉思着回憶片刻，最後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有！”
“在兩百多年前，也就是佈雷聯盟和拉姆西帝國正式宣戰的二十年後，佈雷文明率先發布星系輻射預警信息，緊接着，一些六級和五級文明也發出了同樣的預警信息。”
“同時，佈雷聯盟也下達了大量製造輻射檢測儀的指令。”
“由於輻射檢測儀並不是什麼高端技術，所以製造任務基本都交給了低級文明。”
“製造任務繁重，爲了避免出現意外，當時我聽從佈雷文明發來的密令，用納米機械控制了所有輻射檢測儀的製造商。”
對上了，現在一切都對上了。
陳梵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了一條清晰的時間脈絡：
兩百餘年前，拉姆西帝國和佈雷聯盟開始戰爭，戰爭十年後，佈雷文明在推出星沙的同時也用納米機械控制了聯盟內部的文明，戰爭二十年，爲了掩蓋星沙的基因突變問題，佈雷文明依靠納米機械的控制，對整個星系的文明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在這個期間，佈雷聯盟和佈雷文明還依靠着自由貿易市場不斷剝削着低級文明的種種資源……
“該死的佈雷文明……”
納比議員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爛瘡和令人作嘔的畸變肉瘤，神色陰翳地發出了一聲咒罵。
當然，也僅僅只是一句咒罵。
畢竟……
在茫茫宇宙中，弱小便是原罪。
這個道理，沼淵人在走出母星後便深刻地意識到了。
納比緊繃的身體頹然放鬆，有氣無力地坐在了滿是廢墟的地面上。
不僅僅是納比，會議室內所有議員的神態都是相似的。
“想報仇嗎？”
陳梵的聲音忽然響起，如同黑夜中驟然亮起的黎光，刺破了打破了會議室內的寧靜。
“……可，可以嗎？”
議員長動作有些遲緩地擡起頭，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向面甲後陳梵的面龐。
陳梵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當然。”
“別忘了，我的任務就是處理危險科技。”
“星沙、納米機械、思想鋼印……”
“這些可都是實打實的危險科技。”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艘土黃色的星艦從天而降，悄無聲息地懸停在會議室早已破碎的窗戶之外。
護盾散發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從陳梵身後撒向滿目瘡痍的會議室。
議員長精神一陣恍惚。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看到了神靈降世。
“站起來吧。”陳梵平淡的聲音在會議室內迴盪，“人聯可以給伱們這個機會。”
……
幾十分鐘後。
一間嶄新、但空間不算寬敞的會議室內。
“本次人口遷徙的目的地是59.7光年之外的佈雷聯盟自由貿易市場。”
議員長爲陳梵詳細介紹着本次人口遷徙的具體方案：“交易對象是佈雷文明。”
陳梵挑了挑眉：“佈雷文明？”
“是的。”議員長點了點頭，“算上這一次，沼淵文明已經執行了五次人口遷徙方案，每一次交易對象都是佈雷文明。”
聽到這邊，陳梵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堂堂一個七級文明，要這麼多三級文明的人口做什麼？”
“可能是補充低端勞動力吧。”議員長隨口說道，“聽說佈雷文明在嘗試修建一種超大規模的武器裝置來抵禦拉姆西帝國的侵略，所以需要大量的勞動力。”
陳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壹，你覺得可能嗎？’
【有一定的可信度。】電子合成聲在陳梵腦海中響起，【不是所有的文明都像人聯一樣擁有可控人工智能技術的。】
【對絕大多數星際文明而言，人口數量往往意味着文明的發展潛力，一方面，人口數量越多，高端人才的數量就越多，另一方面……就像這隻娃娃魚說的，在修建一些超規格的造物時，低端勞動力就顯得很重要了。】
陳梵心中的不安消散了幾分。
他再次看向議員長：“既然如此，那第五次遷徙計劃照舊執行。”
議員長肉眼可見地着愣了愣神，他完全沒想到陳梵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需要一個能夠混入自由貿易市場的身份。”
陳梵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意圖：“遷徙艦隊是一個不錯的由頭。”
“既能混入自由貿易市場，又能和佈雷文明進行簡單的接觸。”
議員長恍然大悟，但臉上的猶豫之色並沒有消散太多：“可是，沼淵文明的適齡青年已經……”
“我說你這人……”
陳梵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身前的大頭娃娃魚：“你不會發空包裹啊？”
議員長：“……啊？！”
……
一個星期後。
由五百餘艘規模不一的星艦構成的艦隊靜靜地懸停在沼淵星同步軌道附近。
星艦相互貼近，遮蔽了大部分來自主恆星的光芒，沼淵星地表氣溫也降低了一大截，整顆星球似乎提前進入了冬季。
遮天蔽日。
這五百餘艘星艦之內，大部分是用來承載沼淵適齡青年的殖民型星艦，這些殖民艦的體積格外龐大，每一艘內部都有着相當完備的人工生態圈。
按照壹的評估，這些五級文明殖民艦完全可以承載着其中的沼淵人前往兩千光年之外的宜居行星。
換言之，巴洛卡曾經的方案沒有任何問題——那個1581.9光年之外的恆星系，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逃亡目標。
一艘艘體型小巧的星艦靜靜地懸停在這些殖民艦周圍，它們是本次遷徙計劃的護航艦隊。
按照原計劃，這支由巡防星艦構建的護航艦隊由奧拉亞上尉指揮。
在這些表面坑坑窪窪的巡防星艦中間，一艘土黃色的星艦顯得格外突兀。
土黃色星艦之內。
“各位。”
議員長的聲音從艦隊公共通訊頻道內傳來：“我宣佈，沼淵文明第五次人口遷徙計劃正式開啓！”
同樣的聲音迴盪在沼淵星地表。
一名名年邁的沼淵娃娃魚紛紛擡起頭，悲憤卻無可奈何地望着頭頂遮天蔽日的艦隊。
轟！！！
原本因爲艦隊遮擋的天空忽然間明亮起來！
五百餘個耀眼的光圈出現在層層迭迭的陰雲之後，天空中忽然出現了五百多個耀眼的小太陽！
陰雲緩緩消散，龐大的艦隊開始緩緩駛離沼淵星，熟悉的恆星光芒也再度照耀在沼淵星之上。
但……
一陣陣輕微的啜泣聲開始在沼淵星上彌散開來。
議事庭內。
“議員長，【空包裹】計劃……還需要保密嗎？”
納比猶豫片刻：“再這樣下去，您會被所有沼淵人記恨的。”
議員長收回自己的目光，溫和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銳意：“【空包裹】不容有失，繼續保密。”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本就是文明的罪人。”
“能以罪人之身爲沼淵文明做出最後的貢獻……是我的榮幸。”
“傳我的命令，從現在開始，沼淵文明進入一級戰備狀態。”議員長眼中銳意愈發強烈，“第二批殖民艦三日後啓航。”
“1581.9光年……希望那個遙遠的恆星系能夠給沼淵文明帶來新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