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頻道再次陷入了沉寂。
感受着那糟糕的氣氛，陳梵心中的不安也逐漸累積起來。
他心裡清楚，這樣熬下去肯定不是辦法——即便艦隊擁有充足的能源和物質供給，即便艦隊內的衆多士兵有着相當堅韌的心理素質，但長時間在這個地方空耗下去，這支艦隊依然難免陷入自我崩潰的死亡螺旋。
更何況……
失聯這麼長時間，估計科學院也快瘋了。
“……我再嘗試一下吧。”
如此想着，陳梵用不確定的語氣低聲說道：“或許，我能讓艦隊重新動起來。”
通訊頻道內，一臉愁緒的方雲生明顯愣了愣神。
但下一秒，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前猛地一亮：“你……可以修改艦隊的座標參數？”
“不確定。”
陳梵苦笑：“先前在科學院的時候，倒是有一些院士讓我嘗試過類似的實驗。”
“但……”他聲音一頓，而後搖頭嘆息，“效果並不理想。”
“即便是在實驗室的理想條件下，我也無法修改任何物質的座標參數，甚至連一顆質子都無法……”
“這，這樣嗎……”方雲生眼中剛剛升起的些許希冀之光再次黯淡下去，他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酸澀的苦笑：“那您的嘗試豈不是……”
徒勞無功。
雖然方雲生並沒有直接說出這個殘酷的詞彙，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連一顆質子的座標都無法改變，那讓一整支艦隊動起來的可能性……
無異於科學院直接開無雙，駕駛着創世紀要塞降臨這個投影空間，然後帶着遠征艦隊一舉殺入阿波菲斯母宇宙並全殲敵軍。
嗯……
相比較之下，方雲生認爲或許還是科學院開無雙的可能性比較大一點。
如此想着，方雲生臉上的酸澀感再次濃郁了幾分。
“話不能這麼說。”
陳梵倒不像方雲生那般悲觀，他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經地分析起來：“宏觀和微觀物質的座標確實無法修改，但我可以修改信息流和意識體的座標參數。”
“……？”
方雲生迷茫地看着陳梵，一時間竟沒有搞懂陳梵這句話的意思。
難道是想讓整支艦隊轉化爲信息態嗎？
那……
遠征艦隊豈不是成了第二支幽靈艦隊？！
方雲生猛地打了個冷顫，看向陳梵的眼神也變得驚恐起來。
他動了動嘴脣，試圖勸阻這個危險的想法——如果能當人，誰會願意成爲一個摸不着看得見的幽靈？
但勸阻的話語剛到嘴邊，方雲生便再次將其嚥了下去。
如果這個做法能讓艦隊脫困，甚至改變這場戰爭的走向……
那這點犧牲，其實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另一邊，沉浸在思考中的陳梵並沒有注意到方雲生心中的糾結，他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已知這片空間有極大可能是超空間膜的信息投影，而且投影空間內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物質。”
忽然，他冷不丁地提出了一個問題：“那我們、這支艦隊，現在屬於什麼狀態？”
“……”
方雲生不由愣住了。
“物，物質態？”一旁，血色跑馬燈不知何時停下了閃爍，紅石試探性地反問道。
“總之，我還能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肯定不是信息態！”
“信息態其實也能察覺到身體的存在，這個現象可不能用來佐證。”陳梵無聲地笑了笑，“說白了，感知不過是思維器官接受到的信息彙總罷了，再不濟，你可以想想我的情況。”
紅石啞然。
“不過，解題思路雖然錯了，但結論還是正確的。”陳梵若有所思地望向全息舷窗外的燦金色光幕和無盡黑暗的深邃星空，“我們現在確實不是信息態存在。”
“還記得先前試驗的粒子武器嗎？如果是信息態存在的話，它在脫離創世紀要塞的力場後就不會發生逸散了。”
下一秒，陳梵話音一轉：“但，艦隊極大概率不是以物質態形式存在的。”
“爲什麼這麼說？”紅石低聲詢問。
“按我的理解，物質和信息態之間應該隔着一道巨大的鴻溝，雖然兩者相互依存、共同構成了我們看到的世界，但雙方並不會相互干涉。”陳梵聳了聳肩，說出了自己的經驗之談，“這就是我先前無法更改實體物質座標信息的原因。”
“以信息流的變化來撬動物質世界的變化，這其實也是科學院正在全力研究的方向。”
陳梵下意識補充了一句：“截至目前，只有奇點展現出了這個能力。”
“既不是物質態，又不是信息態……”
方雲生隱隱明悟：“你的意思是……”
“中間態。”陳梵言簡意賅地做出了總結。
紅石恍然：“波粒二象性？”
“差不多吧，確實可以這麼理解。”陳梵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信息流是虛無縹緲的，而物質則是實際存在的，或許……可以將其稱爲虛實二象性。”
“不過話說回來了，希娜洛母星產出的光石其實就是這樣的狀態，只不過它存在於物質界，所以表現出的性質更偏向於物質。”
“至於如何證明這個猜想……”
陳梵轉頭看向被放在控制檯側面的水杯：“其實很簡單。”
他念頭一動，如同往常一般輕輕勾動了一縷信息流。
在他的控制下，信息流迅速延伸向那個不起眼的水杯，並如同蠶絲纏繞其上。
陳梵雙眼微閉，試探着勾動了那串長得離譜的座標參數。
依然存在一定的阻力。
但和先前相比，這點阻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妥了！
陳梵心中頓時大定！
下一秒。
唰！
在衆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水杯直接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我去……”
看着毫無徵兆地出現在陳梵手中的水杯，方雲生下意識吸了一口涼氣：“這，這也太……”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陳梵掂了掂手中的水杯並打量了一番，確定其沒有出現任何肉眼可見的傷痕後，他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抹輕鬆的笑容：“看來我們的運氣不錯。”
說着，他擡起手將水杯遞向了一旁的伊莎：
“用掃描儀器再仔細檢查一遍。”
“如果沒有任何問題，艦隊應該就能動起來了。”
……
整個檢查過程並沒有耗費多少時間。
幾分鐘後，陳梵面前的全息界面中就呈現出了來自掃描儀器的各種詳細參數——考慮到接下來的座標修改計劃會牽扯到戰艦和艦內人員，這次掃描的精度甚至達到了基礎粒子級別。
結果相當不錯。
杯子本身並沒有因爲座標躍遷產生任何異常區域。
“接下來就是生物和人體實驗了。”陳梵的神色凝重了許多，他重新擡起頭看向通訊頻道內的方雲生，“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問題需要你回答。”
方雲生微微一愣，隨即也正了正神色：“您說。”
“我先前和你說的，反入侵阿波菲斯母宇宙的作戰計劃還要繼續嗎？”
陳梵輕聲問道：“我目前不清楚該如何脫離這個投影空間，但我想……如果返航人聯主宇宙的話，或許科學院能給我們一點幫助。”
方雲生陷入了沉默。
他的目光挪向了陳梵先前打開的那幅超空間膜模擬星圖上，象徵着人聯疆域的淡黃色區域格外渺小，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個小島，而代表着Z619遠征艦隊的紅點則是遠離這座小島的一艘小的不能再小的漁船。
兩者之間那堪稱恐怖的距離，更是讓方雲生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他急促地深呼吸了幾口氣：“如果作戰計劃繼續……”
“我不能保證計劃會不會成功，但這麼做至少會存在一點可能性。”
陳梵坦言道：“實話告訴你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阿波菲斯巨蠍可以通過黑洞躍遷入侵人聯的任何一個宇宙，只要它們能夠鎖定中央奇點的座標……”
話還沒說完，陳梵忽然愣住了。
“鎖定奇點座標？”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的方雲生頓時面露急色，“這麼簡單？那人聯豈不是……”
“不，看着簡單，但實際操作難度還是挺高的。”眼瞅着陳梵沒有說話，一旁的紅石接過了話茬，“超空間膜，宇宙泡，中央黑洞，這三者都是在不斷運動的，理論上來說，那些巨蠍需要求出一個相當複雜的五維空間函數解才能完成最終的奇點鎖定。”
“那也很危險！”
方雲生語氣急迫：“萬一人聯主宇宙的奇點座標被鎖定，那人聯豈不是……”
“我好像知道了……”
陳梵沒有理會方雲生，只是低聲自言自語。
“知道了？”方雲生愣了愣神，下意識追問，“你知道什麼了？”
“爲什麼阿波菲斯巨蠍的王最後會用如此驚恐的眼神看我。”陳梵臉色微微變化，“因爲我掌握了對方宇宙的座標，不，更準確地來說，是掌握了對方宇宙中央黑洞以及中央奇點的座標！”
“這場超視距戰爭，它們率先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方雲生的臉色也變了：“這下糟糕了……”
“嗯？什麼糟糕了？”陳梵猛地一愣神，隨即神色詭異地看向方雲生，“這對我們來說，不應該是好消息嗎？”
你小子……
到底站哪邊的？
“來不及具體解釋了！”方雲生急匆匆地催促道，“反侵略計劃必須繼續下去！這可能是人聯唯一翻盤的希望了！”
陳梵：“？？？”
形勢……有那麼糟糕嗎？
“你好好想想。”眼看着陳梵沒有任何動作，方雲生愈發焦急，“如果人聯主宇宙的座標被一隻阿波菲斯巨蠍知道了，你覺得人聯會做什麼？”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陳梵的臉色終於變了。
還用得着想嗎？
當然是傾盡全力，不惜一切代價消滅那隻巨蠍，亦或者說……
速戰速決，在對方還沒來得及反入侵的時候解決戰鬥。
“艹。”
陳梵眼角一抽，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
蒼天有眼，他先前只是想對那些巨蠍做一個小小的信息流乾涉實驗，可從來沒想過直接把這場戰爭推到最高潮啊！！
陳梵忙不迭起身朝後方的特製醫療艙走去：“給我一艘小型穿梭艦，人體座標躍遷實驗成功後，艦隊就向阿波菲斯母宇宙進發！”
……
幾個小時後。
陳梵的意識體再次出現在熟悉的“電池艙”中。
穿梭艦躍遷實驗十分成功。
或許是【虛實二象性】的原因，穿梭艦和艦內乘客都擁有相當程度的信息流特徵，座標躍遷並沒有對他們造成任何層面的損傷。
“通知全艦做好準備。”
看着逐漸充盈在身周的湛藍色光點，陳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自身所在的創世紀要塞發出了一道信息：“現在開始第一次艦隊座標躍遷！”
收到迴應信息的那一刻，陳梵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勾動了一道來自創世紀要塞的高強度信息流。
座標躍遷，開始！
隨着後五位座標開始飛速跳動，眼前的世界再次出現了那熟悉的素描化痕跡。
一秒，兩秒，三秒……
當座標參數逐漸趨於穩定的時候，那由極簡線條勾勒出的素描世界才逐步回到了正軌——顏色逐漸填充，畫面細節逐步充盈，甚至線條的風格也變得柔和起來。
“第一次座標躍遷完成。”
陳梵喘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因爲用力過猛而有些眩暈的大腦：“目前座標：【X，……【32】……】，累計躍遷距離……”
他聲音猛地一頓，似乎也被這個結果嚇了一跳：“奪少？！！”
“十萬個泛宇宙跨度？！”
“這怎麼可能？！”
……
另一邊。
遠征艦隊，旗艦指揮中心內。
方雲生失神地眨了眨眼，他看了看舷窗外沒有絲毫變動的深邃黑暗和燦金色護盾，又看了看全息界面中來自陳梵的信息。
一股不真切的感覺瞬間涌上心頭。
泛宇宙跨度，顧名思義，就是將橫跨人聯泛宇宙的最長距離作爲計量標準。
在如今的情況下，這也算是一個相當直觀的計量方式了。
“這就躍遷了十萬個泛宇宙跨度？”
方雲生低聲唸叨着，眼底深處迸發出了一點希冀的光芒：“這樣看來……”
“似乎要不了多久就能正式抵達阿波菲斯母宇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