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目光從薛聿崢的臉上移開，看向顧妤時，是帶着幾分不確定的。
短暫的對視過後，顧妤繞過了韓語歡，走到薛老身前，叫了一聲：“外公……”
薛老表情明顯的有些僵硬，可僵硬過後，他還是應了一聲：“回來啦？”
這一句的語氣很緩和，沒有從前的質問，也沒有過多的情緒，彷彿之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見顧妤點了頭，薛老拄着柺杖，朝着薛聿崢的方向走去添。
一邊走，一邊伸出手去：“來，讓太爺爺看看，這幾天，我們小聿崢有沒有瘦？”
薛聿崢笑嘻嘻的將韓語歡餐盤裡的西紅柿往嘴裡塞，不等薛老走到身前，小嘴已經鼓得再也塞不下去了屋。
西紅柿，韓語歡沒吃，結果變成了薛聿崢的零食。
小傢伙不挑食，吃到肚子滾圓，才趴在沙發上哼哼。
……
顧妤在房間裡換了身衣裳。
還沒等將外套套上，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
緊接着，韓語歡的聲音響了起來：“顧妤，我能進去嗎？”
顧妤一邊將家居外套套上，一邊走過去開了門。
門口處，是韓語歡一張糾結的臉。
顧妤將韓語歡帶進屋內，自己扎頭髮的皮筋從頭上扯了下來，又將頭髮從衣領中全部拽出。
韓語歡已經在獨立的休息沙發椅中坐下來。
她目不轉睛的看着顧妤的一舉一動，直到顧妤的動作停下來，目光放在她臉上時，她纔再次開口說話。
“顧妤，我想去西郊公寓一趟。”
顧妤撩頭髮的手勢頓了一頓，回頭看向韓語歡。
韓語歡錯開了與顧妤對視的目光，淡淡說道：“有件東西，我想去拿回來。”
顧妤沒有說話，片刻後，才點頭，說：“好。”
……
西郊公寓前，顧妤的車還沒有接近，就在中途聽了下來。
當然，阻止老孟繼續開的人不是顧妤，而是韓語歡。
老孟的車緩緩的在路邊停下，一顆吹散的大樹，遮住了前方一半的視線。
老孟回過頭來，不解的問道：“前面就到了，怎麼突然要在這裡停下呢？”
韓語歡沒理，目光放在遠遠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奔馳上面。
奔馳的車熄了火，而車的主人則站在公寓的門口。
韓語歡的臉色在一點點蒼白，當顧妤看清了前面的那個人影后，也不禁吃驚。
韓誠宇一身黑色西裝，正越過鐵大門朝着裡面望去，留給衆人的只是一個側影。
韓誠宇的側影很好看，單手抄兜，褲線筆直，身材筆挺。臉上的金絲眼鏡，將他與一個溫文爾雅的商人，直接畫上了等號。
顧妤收回目光，轉頭朝着韓語歡看去。
韓語歡的臉色更蒼白了，眼圈早已經氤氳，白皙纖細的手指已經捂住了嘴脣，
不等顧妤開口，眼淚就已經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
這樣的一副身姿，她思念了多少年啊，她又盼望了多少年。
她多希望有一天，在一顆顆梨花樹下，看着他回來，走向自己啊。
可多年的夙願成了真，她反倒望而卻步了。
韓誠宇就站在她眼神，她卻不敢再靠近了。
顧妤對着老孟說道：“孟叔，就把車停在這兒吧。”
孟叔點了點頭，徹底的熄滅的車子的引擎，推開車門，回頭對着顧妤說道：“小姐，我下去抽顆煙。”
顧妤點頭，不再看向老孟。
車裡，一時間靜了下來，甚至聽不到韓語歡的抽泣聲。
韓語歡把自己的情緒壓的很低，聲音也壓低很低。
顧妤伸出手，扶着她的肩膀，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問道：“既然來了，爲什麼不去見他？” Www•тTk an•￠O
韓語歡用力的搖了搖頭，哭聲也漸漸有了壓抑不住的態勢。
顧妤從紙抽盒了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了她：”你冷靜一下，如果不想見，我讓他離開就是了，你在車裡等我。”
說着，顧妤就伸手推開了車門。
而韓語歡就那麼怔怔的望着她，沒點頭，也沒搖頭……
……
顧妤穿着鬆散的休閒外套，一雙平底鞋出現在韓誠宇眼前時，韓誠宇一愣。
韓誠宇轉過身來，和顧妤對視了片刻，彎起嘴角，儒雅道：“顧小姐不會告我私闖民宅，窺探隱私吧？”
顧妤笑了：“韓先生這是哪裡話，要說這房子的老主人，還是韓先生呢，回來看看，也在情理之中，我告你什麼？”
韓誠宇聞言含笑點頭，雙手插進西褲口袋，這樣的身姿，加上歲月淬鍊出來的氣度，顧妤不得不承認，韓誠宇在韓家的幾個兄弟中，是最優秀的。
韓誠宇擡起頭朝着公寓裡看了一眼，說道：“在你買這棟房子之前，我猜，韓準沒少和你說我和語歡的過去吧。”
聞言，顧妤彎起了嘴角：“您錯了，韓準在我面前，從不提起您。”
韓誠宇表現出錯愕的神情來，隨後也點了點頭，自嘲道：“也對，我這個三叔，在他的眼裡，找已經不如當年，他現在出了對我的恨，估計也沒什麼感情了，所以，自然不願意提我。只是，我沒想到的是，我出了那個高的價錢，韓先生卻執意要將這棟房子賣給你。”
顧妤坦然的盯着韓誠宇鏡片後的雙眼，不知道爲什麼，她看不到底。
顧妤平靜的說道：“買這棟公寓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我的目的很簡單，用來紀念我一位姓譚的朋友，她曾在這裡居住過幾個月，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我想在這裡等那個回來，僅此而已。”
韓誠宇雖然詫異，卻也理解的點了點頭，而他自然不知道顧妤是在撒謊。
顧妤繼續說道：“我說完了我的目的，那麼，我也想聽聽韓先生買這棟房子的目的，不知，您方不方便透露。”
韓誠宇有些自嘲，卻也笑笑：“同你一樣，紀念一個人而已，這裡也有她的影子。”
聞言，顧妤的笑意更深了，她靜靜的注視着眼前這個也算成功的男人，說道：“韓先生要紀念的人，不就是韓語歡嗎？”
對於顧妤的疑問，韓誠宇並沒有隱瞞，而是坦誠的點了點頭：“的確。”
可說到這兒，顧妤的表情就變了，她慍怒道：“既然韓先生在韓國順風順水，又事業有成，妻兒美滿，您這樣惦記着另外一個女人，難道對得起您的妻子嗎？”
韓誠宇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顧妤餘光朝着遠處的黑色路虎看了一眼，此時，她不知道韓語歡是否正在看着這一幕。
韓誠宇伸出手，在鼻側輕撓了一下，說道：“我不知道顧小姐對我和語歡的過去，究竟瞭解多少，何以這麼輕易的就下了定論。”
顧妤一聲呲笑，垂下目光道：“我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去刻意瞭解。我只想問您一句，若語歡還活着，您能放棄您的家庭，重新選擇她嗎？”
韓誠宇果然沉默了。
他盯着顧妤許久，才臉色蒼白的問道：“顧小姐剛剛的話，究竟什麼意思？”
顧妤看着他：“你想多了，我不過一個比方而已，從您眼神中的猶豫不難猜出，您對您妻子是有感情的，既然這樣，我奉勸您，在她沒發現某種跡象之前，趕緊收了你的心思，死去的人可以放在心裡去祭奠，若是再把活着的人弄丟了一次，你的罪過可就更大了。”
說着，顧妤不再理會韓誠宇變化多端的表情，兀自走到門前，伸出手從手包裡，將大門的鑰匙掏了出來。
韓誠宇的目光一直放在顧妤手裡的那把鑰匙上。
他很清楚的記得，曾經這裡的鑰匙不是這樣的，形狀和鎖型幾乎全不一樣。
顯然，顧妤已經將這裡的鎖換掉了。
顧妤推開了大門，卻並沒有走進，而是回過頭來，看向韓誠宇道：“這裡，我會在兩個月之內，重新大規模的翻修，不過很抱歉，會讓您失望的是，我並不打算按照原設計休整，而是要拆掉許多的牆，將這裡打招的和現代公寓一樣，然後，我會將這裡租出去。”
韓誠宇的臉色在一點點的變白，可他的眼神卻是無能爲力的，聽完顧妤這麼說以後，他的嘴脣嗡動了幾下，終究是沒再說出什麼來。
顧妤最後笑着邀請他道：“您要不要進來小坐一會兒呢？或者進來憶苦思甜一下？”
面對顧妤的諷刺，韓誠宇的腳步並未擡起。
兩人沉默良久之後，韓誠宇依舊保持着那份涵養，笑着對顧妤說道：“不打擾了，再見。”
說完，韓誠宇轉身，朝着身後的奔馳車走去。
顧妤含笑的目送這韓誠宇上了車，並看着他的車消失在視線之中。
韓誠宇的車，與停在路邊的顧妤的車擦肩而過。
可惜，兩輛車的車窗均已經落下，韓語歡就那麼看着他從身側經過，而韓誠宇始終目不斜視，根本就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
公寓裡，韓語歡踩着灰塵，與顧妤一起走了進去。
這裡幾乎沒變，就連窗簾還是當初她親手所選，淡淡的紫色。
韓語歡的情緒始終是低落的，她將客廳裡的每一處都用心記下，之後，一個人朝着地下室入口的方向走去。
顧妤擔心她的情緒會受到刺激，始終寸步不離的跟在她的身後。
當她打開地下室的大門時，顧妤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地下室燈的開關，就在入口處的牆壁上。
幾聲咔噠聲過後，地下室依舊一片漆黑。
顧妤轉身朝着雜物室的方向走去，她記得她之前買過一些燈泡放在
那裡。
而韓語歡完全沒理會顧妤的離開，她閉着眼都清楚這裡的沒一個物件的擺放位置，根本不需要光線。
當顧妤帶着燈泡走到門口時，韓語歡已經推開了透氣孔的小窗子。
一陣灰塵揚起，一道光線從窗口泄入。
顧妤拿來了凳子，剛想上去，就被韓語歡給攔住了。
韓語歡從她的手裡，將燈泡拿了過去，自己踩上了凳子，動作熟練的將燈泡擰上。
一剎那的功夫，光線亮起。
突然的強光讓兩個人都睜不開眼去適應。
顧妤緊緊的扶着韓語歡的腿，而韓語歡已經從上面跳了下來。對着顧妤說道：“你懷着孕，不能登高的……”
聽聞韓語歡的這句話，顧妤明顯的怔住了。
她的印象中，她懷孕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韓語歡又是怎麼得知的？
顧妤還在發愣，而韓語歡也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對着她彎了彎脣角後，說道：“我瞭解一個女人懷孕是種什麼狀態，你忘了，我也曾經……”
話說到這裡，韓語歡停住了。
顧妤從她的眼中看到了黯然，這種傷，顧妤是能體會的。
地下室的溫度較上面明顯有些陰冷。
顧妤縮着肩膀，朝着身後的一片雜物看去，說道：“你來這裡找什麼？”
韓語歡沒理會顧妤的疑問，自己已經繞過顧妤，朝着她身後大大的雜物箱走去。
顧妤轉過身去，而韓語歡已經將雜物箱虛掩在上面的蓋子拿了開去，一把將一個抱枕從裡面抽了出來，直接放在地上，坐了上去。
抱枕並不乾淨，四個邊角已經被潮溼腐蝕的變成了黃綠色。
顧妤走到她身後，跟着她的動作，看向那個雜亂的儲物箱，一股子難聞的黴味從裡面散發了出來，顧妤忍不住有些作嘔。
韓語歡似乎並沒有收到氣味的影響，她一件件的將裡面的東西掏了出來，丟到一旁。
顧妤在那堆雜物中看到了很多的男人用品，例如，過了期的男士剃鬚水，和領帶。
當然，也有一副金絲框架的眼鏡，鏡片上蒙了一層灰，可保護去很完好。
看着韓語歡將裡面一件件的東西全部掏出來起來，被她攥在手中的是一個粉紫色的相框。
那裡面放着一張略微有些褪色的照片，是她和韓誠宇的。
那時的韓誠宇很年輕，而韓語歡卻很稚嫩，她的頭髮及腰披散，純淨的臉上是毫無顧慮的微笑。
韓誠宇就那麼摟着她的肩膀，神態自然，不似情侶，更像兄妹版的坦然。
韓語歡坐在地上，用袖子將鏡框上的浮灰擦去，用指尖慢慢的摩挲着鏡框裡那個男人的臉。
顧妤轉過頭去，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說韓語歡什麼，也沒法去勸她什麼。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段屬於自己的回憶，和自己的秘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保存着，深怕一不經意間，它就消散不見了。
而韓語歡的記憶則停留在她豆蔻年華的時期裡。
那個時候，她受人尊敬，她擁有一切女孩們夢寐以求的世界。她也擁有心上人對她的愛慕，至少那段時間她是幸福的。
而顧妤又有什麼資格，去阻攔她回憶自己生命中最短暫的幸福呢？
……
顧妤一個人在客廳了坐了很久，甚至到了午飯的時間，她的胃也開始不住的抗議，叫喚了起來。
可即便是這樣，她依舊不準備打擾韓語歡。
就在她準備起身，要去廚房給自己燒點開水喝時，韓語歡卻已經從地下室裡出來了。
韓語歡的眼睛腫的厲害，很明顯的哭過。
顧妤沒有多問什麼，而起語調輕柔的說道：“東西找到了？”
韓語歡點了點頭，朝着口袋的地方摸了摸。
口袋的地方的確有些凸起，可是面積不大，顧妤看着，許是還沒有手掌那麼大的東西。
她猜不出裡面是什麼。
隨後，韓語歡將外套從沙發上拎起，簡單的穿着身上，就連拉鍊也沒有拉上。
她頭也沒擡的對着顧妤說道：“好了，我們走吧。”
顧妤本以爲，韓語歡帶走的會是那個相框，卻發現她根本沒將那個相框從地下室裡帶出來。
韓語歡走在前頭，腳步很快。
從始至終，她再也沒有回過頭來，她的步伐很堅定。
彷彿這裡，她再也不會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