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梅看着陸博,手一伸,寬大的袍袖自她身前至身側滑過優美的弧線,她道:
“我若是愧疚了,二皇子豈不是要自殺以謝天下?”
二皇子爲了搶奪權利,爲了拉攏重臣,打壓不服他之人,這些年所殺,所爲之事,所殺之人,就算將他千刀萬剮也不爲過。
陸博嘆道:
“手上沾滿鮮血的感覺並不好受,我不想你日後後悔。”
“報不得仇纔會後悔。”
蘇玉梅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陸博定定的看着她:
“報完仇呢?你要如何?”
“報完仇啊,”蘇玉梅抿脣而笑,目光迷茫而嚮往:“我回南越城去,梅妝賺了不少銀子了,這些銀子足以讓我在南越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至於梅妝我便送與陳太太了,我着實利用她太多。”
“你就不想留下?”
陸博捏了捏拳頭。
蘇玉梅別過頭去,不忍去看陸博,誰知他卻冷笑了起來:
“你不忍看我,那麼林椘你也不忍看嗎?”
提起林椘來,蘇玉梅便咬緊了脣瓣,陸博便有些惱怒起來:
“馬上就要春闈了,林椘不參加科考了嗎?我可是聽說他要跟你一起走的。”
“什麼?”蘇玉梅一驚,便皺起了眉頭一疊聲的說道:“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
陸博的臉沉得厲害,他霍的站起身來,道:
“你好好想想,我走了。”
陸博的私宅有許多處,就算這一處宅院也有許多院子,倒是不擔心住處。
蘇玉梅只怔怔的坐在那裡,想了許久。
翌日。
尚未卯時,陸博的一個親信便帶着趙元清來到了這處宅子,蘇玉梅得知消息之後想了想還是打算避出去,她換上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衣裳上了妝遮掩了容貌便從側門出去了。
到了蓮花巷,梅嬸兒笑意滿滿的迎了出來,梅妝如今的生意極好,這一處的作坊已然不足以應付梅妝的售賣,是以早在一個多月前,陸玉璇便做主在距離梅妝比較近的西城租下一處宅子來當做作坊。
而這邊隔開的圍牆在那些人走了以後也給拆了。
梅嬸兒並不知道蘇玉梅行刺之事,一見蘇玉梅便眉開眼笑的說起了二皇子遇刺的事情:
“小姐可有聽說了?二皇子被人刺殺了,如今都沒能下的來牀呢。”
蘇玉梅心不在焉的笑了笑,跟着梅嬸兒進了客廳裡,在上首位落座,示意梅嬸兒坐在右手位,問道:
“椘哥兒呢?”
梅嬸兒謝了座,半側了身子坐在椅子上。她注意到蘇玉梅稱呼的變化,心中驚訝不免多看了她一眼,這一看發現出了不對來,這大冷的天兒,她臉上竟然沁出了細汗來,而且臉色蒼白的厲害,她緊張的問道:
“小姐怎麼了?臉色好生難看,可有請過大夫?”
蘇玉梅擺了擺手,勉強讓自己端坐着,跟着蘇玉梅一同出來的兩個俏麗丫鬟見她不說話,也秉承着主
子不開口便沒有她們說話的份兒也是閉緊了嘴巴。
“無事,不過是前些日子着涼了罷了,如今好些了,便出來看看你。”蘇玉梅說完又問道:“怎麼不見椘哥兒?快春闈了,他去書院了嗎?”
若是林椘真的去書院了,那麼梅嬸兒便會直接回答,可是剛剛梅嬸兒沒說,蘇玉梅便直覺的有些問題。
果然,梅嬸兒見瞞不過去了,嘆道:
“小姐如今的身份不適合再在梅妝出面了,那陳太太雖與小姐交好,可是到底是貴人,生意上的事情不會自己過問,底下的人仗着身份,少不得會拿捏住我們。所以椘哥兒便日日在店裡盯着。”
蘇玉梅蹙起了眉頭:
“爲何要這般?椘哥兒終究是個男子,那裡接待的都是女客,椘哥兒在那裡也不頂用,而且那幾個丫鬟的賣身契不都在我們手裡嗎?”
梅嬸兒看了蘇玉梅一眼欲言又止道:
“小姐,小姐一去泉州那些日子,後來趙夫人沒了,小姐也沒見回來,大家都說如今泉州亂着呢,小姐怕是回不來了,那幾個丫頭也都生了異心,有幾日還有人偷偷進來偷身契的,也虧得養了那幾只小狗,後來椘哥兒請了兩個護院纔算安穩。”
蘇玉梅垂下了眸子,這事兒也不知道陸玉璇是否知情,不過就算是知道,她也會當做不知道吧?橫豎她已然沒有了消息。至於林椘的朋友聶順那邊,她倒是不擔心,好歹自己這邊跟武穆侯府有聯繫,他一介平民是不敢在那些事上動手腳的。
就是不知道這背後是誰的主意了。
只是蘇玉梅卻不知道,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過,來人根本不是爲着賣身契,而是爲着別的事情,以至於之後發生的事情讓蘇玉梅是追悔莫及。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子話,梅嬸兒到底是沒忍住,仍舊將話題帶回了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臥牀好多天,大皇子除了一開始來不及回京沒有在前照顧外,後來幾日都是處處問候,處處關心,大皇子真真是個仁善之人。小姐,如今二皇子失勢,老爺的仇是不是得報了?老爺的案子什麼時候可以翻?到時候老爺的宅子還回來了,我們還是要翻修一下的。這需要銀子,對了,既然翻案了,那麼當初抄家的那些銀子也當還回來纔是。小姐不必擔心銀子。”
梅嬸兒絮絮叨叨的羅織着日後蘇家平反後的美好生活,蘇玉梅卻是暗地裡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腰背,站在她身後的一個丫鬟立時便會意的上前去輕輕的幫她捏起了肩膀,舒緩僵硬的肌肉,順便轉移下她的注意力。
蘇玉梅道:
“這事不忙,嬸兒,既然他們要梅妝,我們給他們便是了,那幾個配方我也不要了,你讓椘哥兒跟他們說,一萬兩銀子,我連人帶配方都給他們。”
“小姐!”梅嬸兒有些急了,也難怪,一萬兩銀子看着是多,可是梅妝卻是個日進斗金的地方,那配方絕對不止這個數目:“日後就算老爺平反了,發還了田產鋪子,可是有哪個鋪子的出產可以比得上這個鋪子呢?小姐還未出嫁,正好拿那個鋪子當嫁妝,將
來夫家也不會小瞧……”
梅嬸兒的聲音漸漸熄了下來,她看着粘在門口的林椘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林椘對蘇玉梅的心思再明白不過了,若是蘇家平反了,林椘的身份反而配不上小姐了,可若是林椘能夠考上一個狀元,一個未來的俊傑,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簪纓世家或許看不上他,可是若豪門權貴家的庶女們有的是,那些個半路發跡,沒有多少底蘊的官家嫡女也是嫁得的。
相比蘇玉梅這個沒有孃家人可以依靠,不能夠給夫家助力的孤女,反而又配不上林椘了。
林椘是臨時回來的,在門口見到馬車心中便是一喜,他快步進來想不到卻聽到梅嬸兒的話,他暗暗嘆了口氣,揚起了笑來,對着蘇玉梅行了一禮:
“小姐來了。”
蘇玉梅點點頭,問道:
“馬上要春闈了,你準備的如何?”
林椘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卻是信心滿滿:
“放心吧,定不會落榜的。”
蘇玉梅端正了面容嚴肅道:
“你的才能拿狀元是輕而易舉之事,莫要荒廢了學業讓奶孃泉下不安。”
此話說的太重了,林椘肅首聽了,心下也暗自後悔這陣子着實疏懶了學業,卻又聽蘇玉梅道:
“我剛纔跟嬸子說了。”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眉頭皺的更加厲害,她勉強開口道:
“梅妝回頭過到你的名下吧,日後你考上了進士及第,來回人情往來都需要打點,憑藉你那些俸祿還是不夠的。還有,你今後還要娶妻,這彩禮的銀錢也要有。你給了女兒家尊重,自然岳家也會高看你一眼。”
說到這裡,蘇玉梅再也忍耐不住,霍的站了起來,兩個丫頭連忙上前扶住了她,她這才避免了支撐不住摔倒在地的境況,她受傷的事情還不想讓梅嬸兒與林椘知道。
林椘整個人早已然傻了,方纔梅嬸兒說的話他還正在驚詫中,這會兒蘇玉梅的話自是將他的路堵的死死的,待他想要說什麼,一轉身,卻見她逃也似的走了。
自己難道就這般令人生厭不成?
蘇玉梅渾身止不住的戰慄着,背後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已然因着她這一路的顛簸裂了開來,她一直強撐着直到出了大門方纔腳下一軟,車伕見情況不對,告了一聲罪,伸手撈起蘇玉梅輕輕的放到馬車上便馳離開去。
幾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巷子盡頭一戶人家的門大開着,一人在那邊探頭探腦的瞧。
馬車再好,裡面鋪的褥子再怎麼厚實,馳的快了,也顛簸的厲害,蘇玉梅直覺的後背火辣辣的疼,過不得多久又忽然覺得很熱很熱,又很冷很冷,她禁不住想要把自己蜷成一團,只是一動,背上就疼的厲害。
怎麼都覺得渾身不適的蘇玉梅翻來覆去的,馬車顛簸之間,背上的傷口數次碰到車廂之上引起她低低的呼痛聲。
兩個丫鬟手忙腳亂的給她的身後塞上大引枕,奈何她不聽話的緊,那引枕不一會兒就掉到了地上,兩人只得將她抱在懷裡小心翼翼的禁錮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