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熬過去,日薄西山,漸漸地大堂那邊的聲音將盡,慢慢變得小了。
這一日中,李清照和相公二人在屋子裡相互依偎着,眼睜睜地盯着外面看,心裡不知過了多少念頭。李清照眼圈紅了便輕輕擦一擦,擦罷之後卻又再次落淚,心裡想着今日禍不單行,還真是令人驚訝啊。連自己都有些難以相信,竟然一日之內,得了這麼多令自己內心煎熬的壞消息。
漸漸的,夜幕降臨了,皓月慢慢進門來,看着小姐和趙公子還在相互依偎發呆,便是想道:“今日小姐與趙相公傷心至極,我就不要來這裡打擾他們了。”
可是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飯菜,皓月內心又想道:“小姐和趙相公一日未進食了,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心一軟,她又想上前去開口,卻還是不忍心打擾小姐和趙相公。
皓月正猶豫之間,卻聽阿福說道:“公子,嫂夫人,吃飯了。”
皓月轉頭尋聲去看,對阿福怒視了一眼,怪他打擾了小姐和趙相公。
不過既然打擾了,那就打擾了吧,皓月也趁機向前一步,對小姐和趙相公道:“該吃飯了。”
趙明誠回神來,與皓月道:“天黑了嗎?”
皓月一愣神,轉身去看了看,外面天已黑了,這不就在眼前嗎?趙相公難道看不到嗎?”
李清照也被話打斷了心思,睜眼仔細一看,見屋子中蠟燭都已點燃,再看外面,天也黑了。
仔細聽了聽,李清照聽着外面微微風聲,卻無嘈雜的人聲了,心裡想道:“客人都走了嗎?”
登時精神一震,李清照伸手輕輕推了推相公,說道:“相公。天已黑了。”
趙明誠問完話後,看看門外的黑夜,也自然知道天已黑了,心裡想道:“我是徹底傻了。竟然不只天色晚了。”
此時娘子推了推自己,也讓自己徹底精神了起來。趙明誠又看看外面,隨即對娘子道:“天色晚了,客人走了,我們正好快去求情。”
李清照起身來。一伸手便將桌子上寫詩的紙拿了起來,放在懷中,與相公道:“此時正是求情的時候。”
李清照就要向門外去,趙明誠忙道:“娘子你等我一下,明誠與你一同前去。”
李清照回頭去看相公,登時熱淚便流出,點點頭,伸手去拉相公的手,道:“我們快去。”
二人急奔出門去,趙明誠伸雙手扶着娘子。二人向前踱步。
皓月將飯放到桌子上,幾步踏到門口去,扶着門框向外看,心裡默默想道:“但願小姐與趙相公能求得趙老爺寬心。”
李清照內心急切盼望着公公留情,自然走得更快了,趙明誠雖然疾步,卻也有些趕不上娘子的步伐。
二人忙到爹孃門前,正聽屋子裡聲響,李清照也不顧什麼,直接伸手便推門而進。連門也不敲了。趙明誠只想着要保護好娘子,哪裡還管其他的,推門又怎麼了,事關重大。爹爹母親不可因爲娘子不敲門就直接進而怪罪娘子。
李清照進門,直接雙腿一軟,就要跪倒。趙明誠一見狀,忙用力去扶住娘子,用了全力,才託着娘子使其慢慢跪下來。
這時李清照纔看到屋內婆婆正在收拾。於是內心一慌,倒不知應該說什麼了。
趙母一見兒媳來了,而且直接跪倒,便是驚訝,忙道:“兒媳使不得,什麼事要行此大禮?”
李清照心裡想道:“婆婆也行,我與她求求情不也是一樣嗎?”
因此忙從懷中掏出紙來,遞向婆婆,哭泣道:“還請婆婆一看。”
趙明誠忙將紙接過,遞到母親面前,也是哭泣道:“還請母親好好看看。”
趙母有些疑惑接過紙來,內心稍稍一沉,不過,她也好似知道了些什麼。
聽着兒子的話,同時接過紙來將紙打開,趙母看着紙上的詩句,越讀越是激動。不禁雙手一抖,眼眶一溼潤,看向自己的兒媳,泣道:“原來你還想着這事。”
低頭嘆了一聲,趙母道:“我昨日去找你,就是去安慰你,以爲會先將你安慰好了,誰會知道你畢竟還是孝順心意強,竟然還以詩來找了。”
李清照哭泣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清照無奈,只好來求公公了。望婆婆看在清照,哦,不,清照肚子裡的孩子的份上,一定要幫清照一把。”
趙母掩面哭泣,又將手拿開,低頭看向紙上詩句,嘆息一聲,隨即說道:“哎呀,其實這個事情,我就很是着急了,你說,你說事情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了?”
李清照聽婆婆口中只說感嘆的話,並未回答自己的話,心裡急切萬分,正待再說一下,卻聽相公求情道:“母親,家人最親了。您能眼睜睜看着恩師他們一家人遭此災禍嗎?”
趙母心裡急躁,正是無奈的時候,卻聽兒子又來煩自己,不禁惱怒上頭,對自己的兒子怒視一下,示意他管事太多,不該如此頂撞自己。
趙明誠卻不管那麼多了,他只知道恩師家人遭難在此時,若不再說,恐怕就要晚了。因此又是啜泣一聲,忙對母親說道:“懇求母親與爹爹好好說一說,也好替清照爭上一爭。”
趙母心裡火氣大了起來,再看紙上的詩句,不禁唸叨道:“炙手可熱心可寒,嗯,寫得在理,寫得在理啊。老爺有了地位,竟然連我這個老婆子也不放在眼中了。他手中權力太大,算是手心發燙了。而我們這些女人卻只能心寒了。”
連連搖頭,趙母又道:“清照,其實婆婆昨日去見你,就是怕你有這樣的心,怕你心慌了,亂了。結果你還是這樣哭泣着進門來。”
李清照哭泣道:“清照自幼便由爹爹看護長大,如今嫁了過來,雖已歸趙氏,卻是血濃於水,親情難分。這個我想婆婆應該能夠理解。”
趙母點頭道:“我能理解。”卻是在心裡想道:“可是事情並非如你所願啊,一會兒老爺回來,我又該如何對他說?他現在手中權力膨脹,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我又該怎麼說?”
趙明誠道:“母親不必多慮。若母親不好說話,就讓我們兩個人在這裡跪着,等爹爹來了,我們兩個人對他說。”
趙母伸手過去,正欲打自己的兒子。卻心裡一想,還是覺得不可,自己心疼兒子,他今日只不過是說話沒有分寸而已,自己不可胡來。
李清照向着相公一叫,道:“相公,你到這邊來。”
其實李清照心裡此時也在責怪相公,他方纔爲了求情說話毫無分寸,說婆婆“不好說話”,她都不好說話。那還有誰能好說話?
趙明誠一心想着要替恩師求情,因此也不知自己方纔說錯什麼話了,只覺得母親方纔伸手就要打自己,實在不知爲何。
不過知不知道爲何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救恩師纔是重要的。
趙明誠回頭看看娘子,忙退了回去,突然也是一跪,和娘子跪到一起。
李清照關切道:“相公你怎麼也跪了下來?”
說着話,李清照伸手就想去扶相公。
趙明誠卻用手將娘子的手給撥弄開,看着娘子。哭泣道:“恩師就是我師我父,這樣親密的關係,我怎能不救呢?”
趙母看着自己的兒子,心裡倒是稍稍有一些慰藉。想道:“明誠不會來事,卻還是有一些傻實在。”
低頭再一看,趙母看向那句“何況人間父子情”一句,心裡不禁又起了波瀾,想道:“清照小小年紀,便懂得了這個道理。人間父子情深,父女情只怕更深了,清照以一弱女子之力來拯救父親,可見其心之善,善中卻也透露着傻。”
何況人間父子情?
父子情在,父女情呢?老爺他認嗎?
趙母正思想間,李清照看着婆婆的樣子,心裡想道:“婆婆平日待清照不薄,現在她猶豫半晌,想必是真的無力相助,我也不好再糾纏於她。待會兒公公前來,若婆婆不肯出力相助,我也絕無怨言,只靠自己一個人,不,還有相公。我們兩個人去求好了。”
趙母抹着眼淚,上前就要去扶兒媳起來,無奈兒媳堅持不起,趙母心裡慌張,看着兒媳挺着大肚子,心裡蠻品牌,想了又想,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道:“清照,別怪老婆子私心,你現在這個樣子,也要爲肚子裡的孩子想一想,不要衝動行事啊。”
李清照低頭看看肚子,心裡雖然急切,卻也想道:“婆婆所言極是,我再不顧自己身體,也要顧及孩子。”
可是自己卻又想要表示誠意,卻是不願意起身來,因此猶豫半晌,不知該起還是該跪。
趙母心知兒媳心意,便去拿來一個墊子給兒媳道:“你跪時墊上這個,或許還好受一些。”
李清照看着墊子,對婆婆萬分感激,忙拿過來墊下,這才覺得自己雙膝好受了許多。
趙母看着兒媳將墊子墊下,才稍稍放心,與兒媳道:“別怪婆婆,婆婆也是無奈,奈何你公公權力大,也奈何朝廷局勢複雜,當然,最奈何,你婆婆沒有什麼本事。”
李清照搖頭道:“婆婆切莫說這樣的話,清照心知婆婆也對清照好。”
趙母搖頭道:“婆婆也知道,清照是個孝順的孩子,爲了你的父親,你竟然敢挺着肚子來這裡求情,你要知道,你公公那個脾氣可是摸不準的。”
李清照搖頭道:“只要能就父親,公公脾氣壞一些又有什麼關係?清照聽着他的話,他若罵,清照便聽着。他若打,清照便受着,只要能就父親,清照在所不惜。”
趙母搖頭,哭泣之聲也大了起來,忙伸手在兒媳面前搖晃着,對兒媳說道:“你瞎說什麼呢?你公公就是脾氣再壞,也不敢打你。他若打你,我就和他拼命了。”
趙明誠聽着母親這番話,內心也覺得溫暖了不少,更加覺得求情成功的希望也大了一些。
趙母指着紙上的詩句,與兒媳道:“何況人間父子情。清照,婆婆也知你孝順,可今日看來,婆婆不得不相信你的爲人了。昨日婆婆就去你房中去找你,就是怕你會胡思亂想,以爲孃家如何如何,現在看來,你面色憔悴,渾身無力,想必爲了此事也擔心憂愁了不少。”
趙明誠道:“不瞞母親說,明誠今日回來,就見娘子哭哭啼啼的,哭了一天,始終不見停下來。就是等着爹爹將客人都送走了,我們這才抹抹眼淚,忙過來求情了。”
趙母欣慰道:“我說今天怎麼會看到你這個臭小子,原來你回家來看媳婦來了。”
趙明誠道:“今日我去大堂上求父親的時候,母親不也在場嗎?”
趙母道:“你還說,要不是我把你拉走,你還不知道要受什麼罪。”
趙明誠道:“我不知我要受什麼罪,我只知道,恩師將離京城,我這個做他女婿的,理當替他求情。”
趙母想要再說什麼,卻是不說了,點頭笑道:“好兒子。”
說着話,趙母又是啜泣了一聲。
就在此時,只聽得門口老爺的聲音傳來,道:“怎麼回事?”
李清照渾身一顫抖,心裡想道:“公公來了。”
李清照一回身,見公公就在門前,因此忙叫了一聲:“公公。”
趙挺之一天接待客人已經很累了,卻不想回到家時,自己兒媳婦突然跪倒在這裡。
趙挺之忙道:“兒媳這是做什麼?你快起來說話。”
李清照搖頭不起,道:“清照不起來,清照只求公公一件事情。”
趙挺之道:“有什麼事情起來說話,怎麼就跪倒在這裡?”
轉頭一看,兒子竟然也跪倒在這裡
趙挺之又是驚訝一聲,指着自己的兒子,登時渾身有氣,哆嗦了幾下,道:“你,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趙母上前哭泣道:“這是兒媳婦給你的詩。”
趙挺之一愣神,心裡想道:“什麼詩?”
於是接過詩來一看,趙挺之內心便是顫動一下,再看看自己的兒媳,見她正擡頭看自己,因此也沒顧上看詩,而是關切道:“兒媳起來說話,地上涼。”
李清照搖頭道:“還請公公看完詩後再說。”
趙挺之連連要求兒媳起來數次,都被兒媳婦給搖頭拒絕,說要公公看罷詩之後再說。
因此趙挺之無法,只得仔細看看詩的內容。
從頭至尾,趙挺之念了一遍。待唸到“炙手可熱心可寒”一句時,嘴角便有些抽搐了。待唸到最後一句時,趙挺之卻又有些不忍,將眼睛閉上,渾身好似都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