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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人的慢慢散去了,我也走到停車的棚子底下,丫頭擺上矮凳,我扶着她的肩膀踩着凳子上了車。

“奶奶……你今兒這麼做,可不大妥……”平兒說:“這事兒是瞞不住人的,要是太太知道了……”

我點點頭說:“太太早晚會知道的,這世上哪有紙裡包得住火的。”我身上的衣裳也潮了,溼嗒嗒的很不舒服。我扯扯肩膀,又拉一拉袖子。太陽穴有點疼,一跳一跳的,鳳姐的身體也不是很強健。

但是總比我要好多了。原來我的那身體啊……算了,過去的事情就不去想了。現在這身體雖然不夠強,但是比我原來的那可是寶馬車和破三輪的區別。

“這事兒說出去,其實可大可小,只是奶奶今天這樣一弄,旁人原來不知道現在也都知道了,這以後可怎麼好……”

“嗯,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把我休了?”

平兒急了:“奶奶,你這是怎麼話說的!”

“我知道。”我拍拍她的手,平兒對鳳姐還是很忠心的,這個我相信。

“不過我本來就是這樣想的。這個賈府,我本來也不想待了……”平兒的臉都青了,我急忙換了話題:“我逗你呢,不至於此。太太就是知道了,頂多是把我的管家差事卸了去,還能怎麼着我?我早不想幹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了。就是平姑娘你啊,以後可能沒有威柄風光嘍,和我一起當閒人吧。”

“奶奶,你早就……”平兒吃驚的看着我。

“嗯。”我點點頭。

王夫人和刑夫人得不得罪都一樣,賈母只要不死,她們都不能把我怎麼樣。至於賈璉,他不厭棄我我還厭棄他呢。如果他現在就寫休書,那我真的要謝天謝地,馬上打起包袱走人。

“對了,平兒。”我小聲和她咬耳朵:“你覺得要是太太把我擼下來換她自己管家,府裡一個月得花出去多少錢?”

平兒哧的一聲笑,又急忙做出正經的表情:“奶奶,這話可不好亂說。”

“我也沒亂說。”就憑王夫人那個水平……賈府可以完全不用等人來抄了,自己估計就就先敗光了。

“旺兒呢?”

“在後頭車上,跟興兒他們在一塊兒呢。”

我們沒有再說話,車子吱嘎吱嘎的朝前走。在這個沒有橡膠輪胎和減震裝置的年代……坐這車其實不是多享受。但是下雨天轎子不方便,而且總比走路要強多了。

可我正在自己安慰自己,給這個車子說好話的時候,忽然車廂重重的震動了一下,轟的一聲響,差點沒有歪倒,可是明顯的一邊已經陷下去了。

平兒掀開簾子問:“怎麼了?”

趕車的說:“平姑娘,剛纔不知道哪兒滾過來一塊石頭,撞在咱的車輪子上了……”

平兒不耐煩的說:“車還能走嗎?”

“走不了了。”我從簾子縫裡看到他抹了一把臉上潮乎乎的雨水:“輪子被撞壞了。”

平兒咬着脣,我看她很想罵一句廢物,只是忍住了沒吭聲。

雖然平路上有塊石頭很奇怪,但是也不能太責怪他,畢竟這天還下着雨,他戴着斗笠也很影響視線。

“這可怎麼好!”這事兒讓平兒更加焦躁不安起來:“要是耽誤了時候,府裡肯定會知道了,再說今天出來的事……”

“別擔心,我們坐後面的車子也行,讓其他人再找輛車,反正都可以回府。”

我想,車到山前必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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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絕對沒想到這路來的這麼快。有一輛深色的青色車子從我們後面駛過來,上面搭着上好的油布遮頂。

我的車伕還沒有打算着去向人求助,那車自己停了下來,車簾一挑,露出一張臉龐,真是讓我意想不到的一個人。

“這車輪好象是不能再用了啊。”那輛車的車伕說,不過我的注意力卻不在車伕身上。

那輛車上的人竟然是我見過的人。自打我來到這地方,見過的人可是沒有幾個,賈府外就更少了。可是這個人就是昨天我在茶樓見到的那個江公子,不過他今天穿着一身寶藍色的綢袍,看上去比昨天……少了幾分不羈,多了幾分貴公子的氣派。

“咦?這不是……”他微笑着說:“真巧啊,今天又遇着夫人了。怎麼,車壞了麼?”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人看起來絕對不象是當街調戲人的那種登徒子,難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總覺得這個人出現的太巧合也太詭異了一點。

“啊,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那個人掀開車簾,跳下車來的動作很輕盈靈巧:“不如這樣吧,反正我離家很近,夫人不妨先坐我的車回府去,也免得家人擔心。”

我看看他的車,很緊固,有着不張揚的貴氣。

“那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呵呵笑着說,就那樣站在雨裡,不客氣的說,他沒賈璉的皮相生的好。但是他比賈璉多了點東西……唔,靈魂,還有思想。他的眼睛是這樣告訴我的,他不是一個得過且過的人,最起碼看他清亮的眼睛,一定不是沉湎酒色的紈絝之徒。他沒提起昨天的我的傘,似乎根本我沒有借給他一把傘一樣。

真是……很沒道理的,我又一次想起了許仙白蛇借還傘的相遇相會……雖然我的生活閉塞,但是不代表我不知道這兩個千古流傳的愛情悲劇。梁祝,還有白蛇傳。

當然我不是白蛇,他也不是許仙。雨霧朦朦,這個時代的人不會把雨中相會說成是浪漫。他們……也許並不懂得浪漫。

我也不懂得,只不過,在這個時候突然看到這樣一個人,產生了一些胡思亂想,僅此而已。

反正我出格的事情做的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件。

“其實我們還有一輛車……”我指指後面那輛。

“啊,那是下人們乘的車,夫人豈可以屈就。”他笑微微的說:“請夫人換乖我的這一輛吧,以免再多耽擱時候。夫人到了府上,讓車伕趕着車自行回來就是了。”

“江公子盛情難卻,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平兒就是這點好,鳳姐若是做出決定,她不會當面頂撞反駁。

我們一起下了車,然後上了這位江公子的車。當然,車伕還是他的。

怎麼說呢,這車從外表看起來只是大方不失貴氣,可是裡面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兒了!我的車裡除了坐凳沒放別的多少東西,靠角落的小抽屜裡有時候會裝一些胭脂梳子等物。女人是需要補妝的,這一點無論古代現代倒是都一樣。我那個時代的女性也會隨身帶着化妝包。

但是這個車子裡……實在讓我沒辦法不聯想到叔叔的那輛車。看起來,這輛車的主人恐怕是想把一生都放在這車上,無比舒適的坐椅,車壁上有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格扇,可以聞到淡淡的酒香和點心的甜美氣息。座椅下的下面放着幾本書,我掃過去一眼,似乎是話本小說,總之不是什麼中庸大學之類。甚至一邊的車壁上還有一個固定在那裡的托架,上面有暖包裹着的茶壺,邊上還塞着杯子。

平兒湊過去聞了聞,小聲說:“奶奶,那裡頭不是茶水,是暖熱的酒。”平兒仔細看過了車裡的這些東西,然後低聲下結論:“不知道是哪位公候府上的車子啊,可是不記得有哪一家姓江的公候能有這麼一輛車子。”

“也許不是他的……”我不知道爲什麼,好象心裡就覺得應該回頭去看一眼似的。掀開的一角車簾,讓我能看到已經向前駛動的車子原來停留的位置上。那兒站着那位江公子,他身後的書僮正把傘遮到他的頭上。

可是,爲什麼,他身旁還站着一個穿着玄色布袍的人?我一眼就認出來這人就是昨天在茶樓和他在一起的人,一直沒有說話,存在感也不那麼明顯……

這人從哪兒冒出來的?

兩次看到他,一次是逆光,一次是隔着雨幕,都看不到他的長相。真的很奇怪……這個人的存在感,並不是那種淡薄而軟弱。不是那樣的,其實他不是淡漠,而深沉吧?他站在那個江公子的身旁,就象是流淌的溪水與平靜的深潭一樣,人們總是會注意到活躍的發出聲響的溪水,而卻無法在第一時間發現深潭的存在。

“奶奶,”平兒有些不安:“這人恐怖與咱們府裡並非世交,不知道會不會……”

“放心吧,他們總不能把咱們拐了賣了去。”

平兒握着我的手,沒有再說話。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邁出去的方向究竟是不是正確。

但是,我總得去嘗試。

我得改變原來既定的命運。

我再回頭的時候,已經看不到那站在街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