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慌了==
外面的雨明明已經停了, 沈甄卻感覺頭頂皆是烏雲密佈,轉瞬又是電閃雷鳴。
此時此刻,她腦袋裡只有一個想法——沈甄, 你完了, 完了。全完了。
倏然, 外面傳來了墨月焦急萬分的聲音, “夫人, 您不能進去。”
“讓開。”
“夫人!”
這是長姐的聲音!
沈甄面露驚慌,差些就要跌坐在地上。
求生欲使然,沈甄瞪着雙眸極快地打量着屋內。
陸宴的身量高, 衣櫥是進不去的,牀榻下面, 亦是沒有空地方, 能躲的, 也只有位於東南角的那個黃花梨木竹刻山水屏風的後面了。
沈甄連忙將衣服放到了他手上,拽着他的手臂, 將他硬拖到了屏風後。
她氣喘吁吁道:“大人答應我,一會兒不論發生何事,大人都別出來。”
陸宴眉頭蹙在了一起,沉着嗓子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沈甄紅着眼眶,拽着他的衣角道:“全都是我的錯, 大人, 求求你了。”
男人的臉已經徹底黑了。
說實在的, 今日之事, 他活了二十四載, 還是頭回經歷。他承認自己有些慌亂,但他的慌亂和沈甄的心虛到底是不一樣的。
在他看來, 他並無甚對不住沈家的地方,便是她長姐來了,又能如何?
至於讓他躲起來?
只是看着沈甄祈求的目光,他怎麼都說不出令她難堪的話來。
“你自己能應付嗎?”陸宴道。
沈甄點了點頭,“能的,大人放心。”
沈姌推開門時,沈甄已經坐回到了榻上,也不知是不是太過心虛,這還未對視,沈甄就不停咳嗽起來......
沈家女的容貌真可謂是得天獨厚,走到哪裡都跟放着光一般,叫人一看,就像是在看冬日裡綻放的寒梅一般挪不開眼。
如果說碧玉年華的沈甄是令人見之心動的,那雙十年華的沈姌便有點勾魂攝魄的意思了,婦人髻,芙蓉面,楊柳腰,驚鴻影。
一母同胞的姐妹五官雖有相似之處,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七分相似,三分迥然,而這三分之中的兩分,大概都差在氣韻上。一個似豔陽,一個似清泉。
沈姌一步一步地行至她身邊 ,攥着拳頭道:“沈甄,你給我解釋一下,你爲何會出現在這兒。”
沈甄哪裡敢擡頭,她本就不善說謊,更不敢在長姐面前說謊。
“阿姐,我不能說。”她低聲道。
沈甄放於膝上的手逐漸握緊。是個人就能看出來,她究竟有多緊張。
沈姌看着她這般模樣,心臟彷彿有萬蟲啃噬,不能呼吸。
三月初七,是母親的忌日,她一早便去大慈恩寺上香祈福。
那日人很少,她在蒲團上跪了良久,誦過經,又對着文殊菩薩的佛像拜了拜。
求佛祖保佑她能早日見到甄兒和泓兒。
也許是是佛祖真的聽見了她的祈求。
從主殿出來後,她便聽見一道風鈴聲,下意識地朝龍曄塔望去——那個方向,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
姑娘雖帶着帷帽,但那個背影,和上臺階時提裙的姿勢,都好似在告訴她,三月七日,能出現在此的,就是沈甄。
正當她想開口喚人,就發現那抹倩影進了一間客房。
那間客房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又或者是,不是如今的沈家女能進去的地方。
她狐疑在客房門口張望,卻被知客僧攔在了外面,無奈之下,她只好裝出無理的樣子去奪知客僧手中的功德薄。
最後一筆,六十貫,沒有名字。
雖然沒有名字,可自家妹妹的字跡,她又怎會看不出?
於是,她一路跟着她,來到了澄苑。
李家不太平,她不敢使任何手段去查這個院子,只好藉着上街置辦貨物的名頭徘徊於此。
一連幾日,這裡都是幽靜無聲,根本不像有人在的樣子,直到昨日,有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到了澄苑的門前,停下。
緊接着,她竟然瞧見一個男人,彎腰從馬車下來,舉着一柄油紙傘,走了進去。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直到宵禁的鼓聲響起,那個男人都沒有出來。
一個男人,進了一間藏着女人的別苑,留了漫漫一個長夜,意味着甚,沈姌再也無法裝傻。
她這才恍然明白,爲何整個長安,誰也找不到她。
她如玉珠一般被捧着長大的三妹妹,居然給人做了外室......
思及此,沈姌顫聲道:“甄兒,這院子是誰名下的?”
話音兒墜地,沈甄驀地擡起了頭,“阿姐能否給我點時間?日後、日後我定會如實相告。現在先別問,成嗎?”
然而就在沈甄擡頭的一瞬間,沈姌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一抹紅痕。
這男歡女愛的痕跡,見之便是萬箭穿心。
“他昨夜宿在這兒?”
沈甄無言。
“金氏錢引鋪錢,是這人給你還的?”看着沈甄默認的表情,那根崩在沈姌心口的一根弦“叮”地一聲便折了。
沈甄默了半晌,緩緩開了口,“阿姐,他不僅待我很好,他還將泓兒送到了揚州,拜在楚旬先生門下,還有安嬤嬤,安嬤嬤和清溪也都在那兒。”
屏風後的男人喉結微動。
原來,這就是她眼中,他的好嗎?
沈姌低頭看着沈甄,眼角的淚水不可控地涌了出來。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生生紮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她看着自家妹妹慘白的小臉,突然聲嘶力竭道:“好什麼?!這算哪門子的好!把你當外室養着就叫好了嗎?沈甄!誰允許你.......誰允許你爲了沈泓,這麼糟踐你自己!你才十七歲!你還未出嫁!你以後怎麼辦......你讓我怎麼面對阿耶阿孃......”
“你讓姐姐怎麼辦......”說着這,沈姌已經泣不成聲。
聽了這些話,屏風後面的那個男人神色如深潭一般漆黑。
外室,嫁人,糟踐。
他承認,沈姌的這番話,他一個字都聽不得。
沈甄一邊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淚,一邊哽咽道:“阿姐,別生我氣,行嗎?”
聽聽這哀哀欲絕的語氣,便是陸宴有心想尊重她的意思,亦是站不住了。
陸宴看着眼前黃花梨木竹刻山水屏風,自嘲一笑,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李夫人
。”陸宴沉聲道。
沈甄整個人怔住,低聲道:“大人,你出來做什麼?”
沈姌眼眶通紅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呼吸一窒。
陸家三郎,陸宴。
鎮國公府的世子爺,靖安長公主的獨子,滿京上下哪有人不認識他。
沈姌再怎麼想,也想不到是他......
陸宴在朝堂上的名號不可謂不響亮,天之驕子,清冷孤傲,二十有一便已官居四品。像沈甄這樣,似一汪清泉一瞧見底的姑娘,落到這樣城府深密之人手裡,大概只有被他隨意揉搓的份兒。
怎能有半分還手之力?
陸宴走過去,就這幾步,當真算是這輩子最沉重的幾步了,他看着與沈甄七分像的沈姌,和淚眼滂沱的沈甄,忽然體會到了頭皮發麻的滋味。
他行至榻邊兒,蹲下,伸出手替沈甄拭了淚水,“好了,別哭了。”
可他的拇指每動一下,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一顆。
無聲無息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陸宴揉了揉心口,長嘆一口氣,回頭對着沈姌道:“李夫人有什麼話,衝我說便是。”
沈姌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陸大人將我三妹妹養在這兒,靖安長公主知曉嗎?”
“尚且不知。”陸宴直視沈姌。
沈姌咬着牙道:“家妹做事欠妥,不成想招惹了世子,我代她向您賠個不是......”
“不是她招惹的我。”陸宴知道她要說什麼,便直接打斷了她,“是她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