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 奴才可以與您單獨談談嘛?”
陳魚一愣,想過了幾種他的反應,卻獨獨漏掉了這種, 很快她就恢復了從容, 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陳總管是看你長大的長輩, 有什麼還能避了他不成?想說什麼就說吧……”
陳明猶豫了一會, 才撩衣跪至她的身前,“奴才愚笨請大奶奶示下……”
陳魚想了半晌,纔在他的正氣凜然和陳總管的義憤填膺下, 明白了些端倪,怕是這兩人真的以爲是自己在剷除異已吧?這也忒小瞧了她的肚量了, 再說這個陳明這般精明, 實屬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 爲了容兒也是要好好栽培的人啊,她又怎麼可能爲了他連冒犯都算不上的小不滿而痛下殺手?
心知他二人是誤會了自己, 卻也沒解釋什麼,只是微挑着眉,斜睨了他一眼,纔開口道:“你先起來……”
陳明側頭看了看陳總管後,才復站起身, 坐回到椅子上。
“你是什麼人, 心中有什麼思量, 怕是有些連陳總管都不太瞭解吧……我卻是知道的。”在對上了他不信的眸光, 陳魚勾着嘴角輕聲吐出兩個字:“彩雲……”
緩緩的尾音在他驚慌的神色下顯得格外綿長, 她知道至少在心理上自己已經是他所懼怕的人了,才收起了戲謔, 正色道:“如果我想要收拾一個奴才,還用得着興師動衆地打發到邊陲?我身邊的高手用不了一刻就可以要了你的命,所以,你……們心中所想的事最好斂斂,不要侮辱了我的氣量。”
陳總管在聽了她的話,知道是自己想錯了,長長地鬆了口氣的同時,也升起一股難爲情來,他自認爲精明半世,卻在這要命的緊要關頭犯了糊塗,偷眼打量了下面沉似水的大奶奶,心中更加不安起來。
“小姐,二爺來了……”正當三人焦灼時,門口傳來碧竹的聲音。
陳魚嘆了口氣,心道這也許就是天意,老天都在有意無意地栽培着陳淼做爲一個陳家男人的能力,所以她也就只好順應了。
沉了沉有些浮躁的心緒,纔開口讓人進屋。
陳總管與陳明先行了禮,就退到了一邊,心想着兩位主子許是有事要談,一會也就打發了他們回去,誰想大奶奶與二爺竟話起了家常,完全把他們二人當成了壁花,一點要遣退出去的打算都沒有,一時鬱悶的兩人直喘粗氣。
陳淼聽到明顯的呼吸聲,才記起了這屋中並非只有他們二人,於是開口問道:“小魚在與陳總管談事情?我打擾到了嘛?”
陳魚拿過丫頭剛沏過來的茶壺,爲他倒滿了玉盅,用餘光看了眼面上已經有些不自然的兩人,才把自己剛剛所說的話說了一遍。
陳淼的手貼在盛有滾茶的杯上,從聽了她的話後就一直沒動過,在陳魚發現後,才輕呼着將他的手拉離,掌心早已紅腫一片。
陳淼卻並沒有放在心上,皺着眉問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燕雲十六州契丹人與女真人正在交戰,如果真的把商鋪開過去,怕是會得不到什麼好處,還要白白地浪費人力財力,所以說……”
陳魚將一枚冰着的桃子塞進了他的手中,想借以降降他掌間的灼燙,在聽得他的說法後,有些失笑地說道:“怎麼一個兩個都是認爲我想把商鋪開過去呢?”說着擡眼看着正仔細聽她話的陳總管,才又轉過頭繼續說道:“開不開商鋪那是後話,現今只是想找一條退路,局勢如何定是不用我來細說,二爺已經明瞭,北面有金遼虎視眈眈,西面有西夏依強凌弱,大宋又少了燕雲十六州這場屏障,使得中原腹地就這樣地暴露在遊牧民族的鐵蹄之下,大宋……已經連年戰亂了,以後怕是……”
話說得有些含糊,可是在場的人都不笨,相信他們都能聽得懂,所以陳魚也就樂得不做那個先知了。只是引個話頭,讓他們自己去想結果,等到以後那些事情真的應驗了,也是他們自己的想法,她……只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誰都不能挑出什麼錯處來。
迎着陳淼若有所思也可以說是空洞的視線,陳魚悠閒地喝着白開水,她一直都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什麼事都不用點破,只是給個頭,就能等着結果,也的確省去了她不少麻煩,還免於去扮那些紅臉黑臉的,直接以一副溫雅的面貌,不但能博得衆人下意識的好感,還能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穫。
見耽擱得有些久,半掩的門處也有丫頭在偷偷張望,陳魚才收了閒淡,“陳明,你的答案呢?”
陳明握緊了拳頭,強做着鎮定,可是從泛着白的指節和手背上暴突的血管,不難看出,他正在心神交戰着。
陳魚見他這副樣子,也沒再追問,只是緊抿了下脣,才堅毅地開口道:“在府裡縱是做到了一方主事,也脫不出是個家僕,你的心在哪,你想要的高度又在哪?你騙得了別人能騙得了自己嘛?幾年間,你起早貪黑,勞心費力地辦差爲的是什麼?如今我與二爺都在,想給你這個能一展身手的機會,怎麼又遲疑了?難道是我錯看了你嘛?”
陳明不可置信地圓着眼眸,囁嚅着脣……
他說了什麼坐在稍遠的兩位主子沒聽到,站在他身邊的陳總管可是聽得分明,在那一瞬陳總管原本正在煎熬着的心,竟然漸漸平息了下來。
原來以爲大奶奶只是打壓着不聽話的奴才,在認清了自己的錯誤後,陳總管才又一次審視了主母的提議:如果真如大奶奶所說,要派一名先鋒前去險地探路,那麼就很有可能在以後戰火偃息時,將陳家的產業分佈過去,那時……身爲先鋒的人定是頭功一件,說不準就會因此而脫了奴籍,而被擡舉爲分鋪的掌櫃也說不定。
這樣想着確是一件好事,可是那畢竟是在殺人不眨眼的蠻夷統治下的地方,他又在擔心着……身邊的這個年輕後生,是陳奇自小看着長起來的,看他從一個熱情樂觀的小男孩,長成現在內斂精明的男子漢,這其中的心酸陳奇多少也能體會一二,這孩子是要有一番作爲,來平復過往的。要說讓全然放心,卻也是不能的……可是這孩子似乎是已經動心了……
等待原本是件很心焦的事情,可是陳魚不停地來回打量着這三個男人的神色,也就沒覺出有什麼煩人。 wωw ¤ttκā n ¤C 〇
正當陳魚在找尋樂趣時,猛然想到,剛剛陳總管似乎是提到了,那些地方現在應該是不安全,還可能會搭上性命,心下也就明白了陳明的猶豫,這是人之常情,許的諾再美再好,也得有命享不是?真的拼得魂歸天外,到時縱是給他金山銀山也都會便宜了別人不是?
想到了結節,陳魚思量了片刻,將放到一旁的紙封推出了桌邊,“這裡是千兩銀子,是做爲用度的,我帶派一名身邊的暗衛隨行,別人我不敢說,只保你一人性命無憂還是可以的,這事的抉擇堅難我理解,你回去好好想想吧,這一兩天給我個回信就好了……”
“小魚……暗衛不行,那是皇上賜給你的貼身死士,離了身邊你怎麼辦?”陳淼不等她說完就出聲勸阻。
“我身邊還有一名,二爺不用擔心,暗衛有相互聯繫的渠道,這樣跟出去不但能保護着我派下去的人的安危,還能很快地將得到的訊息傳回來,不用走驛站信使,不光能保證了消息的安全,還能省下不少的時間,這樣也確是件兩全的事情,二爺……您放心,我一定不會將自己至於危險中的,我陳魚從不承諾做不到的事情。”
陳魚冷靜果斷地話語帶着不留餘地的堅決,讓他再無法將過於粘膩的情感置於其中,只得放棄,圖留下擔心沾染得滿眼都是。
陳明在聽得暗衛兩字時,心中一陣酸澀,忍了半天,才緩和了想哭的衝動。這種毫不掩蔽的護着,是他缺失了多年的,自從父母過世後,除了府裡的長輩們偶爾的關心外,就再無別的溫情了,如今大奶奶,卻要把皇上御賜的貼身死士給他,只爲了保他的安全,這是種怎樣的賞識,才能讓主母有着這般的言行?
心中的想法激盪着情感更加難抑,一向不情緒外溢的他,一時也紅了眼眶,嗵的一聲跪在了地上,哽咽道:“大奶奶擡愛,奴才定當全力以赴,以期報答大奶奶的知遇之恩。”
淚已輕彈的男兒,讓陳魚慌了手腳,她根本不知道只不過是相權後最好的辦法,卻已觸碰到了那個孤兒內心的最柔軟處,一時有些回不了神,只是乾嚥着口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陳總管怕陳明會失態衝撞了大奶奶,忙出聲打着圓場,“大奶奶體恤下人,自是不會眼見着你身陷囫圇,趕緊擦擦淚謝恩就好了,快三十的男兒一副哭天抹淚的樣子成什麼了……”
看着手慌腳亂打理自己的陳明,陳魚淡淡一笑,擡手打發了二人出去,臨走前還特意囑咐了陳總管,讓他多費心幫稱着點陳明,畢竟孩子還年輕如果有稱手的人,要多給他帶上幾個。
在她目送人遠離才收回目光時,正對上陳淼意味深長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