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魚回過神兒來, 那邊已然揍人完畢,孫姓悍女又撂了幾句類似“以後再犯到我手裡就怎樣怎樣”的話,邊拍着手上的污淖, 邊面帶微笑地讓衆人:散了吧……嫺雅平和的面容上再也找尋不到先前的狠絕, 只是溫溫淡淡地淺淺笑着, 根本讓人無法將眼前的恬靜人兒, 與剛剛那個逞兇的鏗鏘紅顏聯繫在一起。
一場原來無奇的調戲良家婦女的戲碼, 經這位孫家小娘子的傾情演繹,立時上升到了社會問題,一時之間勾起了人們對周身治安的不滿, 在衆百姓唏噓世風日下的同時,人羣也漸漸退去。
街上又恢復了尋常的喧譁, 人來人往討價還價又在進行時……
那女子正得意地撣着身上的灰塵, 卻在眼波流轉間看到一名梳了婦人髻的年輕女子, 正不錯眼珠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怔連帶着手也跟着滯在了當場。
陳魚滿面含笑地近前了兩步, 縮在厚實錦繡中的手,死攥着襟口,稍稍平定了下心慌,纔開口說道:“嗨……”
紫衣女子顯然沒料到,瞪圓了雙單鳳眼, 嘴脣不住地哆嗦着, “你……你……你……你……你……”
陳魚見她同自己剛剛一樣, 心情自然大好了起來, 頗有興致地欣賞起她的失態, 還不忘重重地跟着她起伏的語調應景兒地點着頭,以加強下效果。
“同類……”
在孫家小娘子語無倫次了半晌, 陳魚都以爲不會再有什麼新鮮的詞句出現時,這位被她冠以“彪悍”二字的女子,居然吐出了這樣兩個令人驚悚的字來……
陳魚很厚道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拉起了她還在微躬的身子,熱絡地挽上了她的手臂,“走,姐姐請你吃杯茶……”如果再放任這傢伙再當街胡言亂語,指不定還會吐出什麼銷魂的字眼兒來,還是兩個人關起門來慢慢攀談的好,於是陳魚也就如是做了。
完全無視了身後丫頭隨從的訝異眼神,兩個比肩入了茶樓。
其間有個布衣女子行了大禮道謝,想必是身邊的這位所救的人了,陳魚瞧了眼還在走神兒的孫家小娘子,擺了擺手就未多理會,直接上了二樓。
待兩個人坐到了包間中,夥計上了壺熱茶,丫頭們小心地給兩個人的杯中注滿了水,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悄悄地退出後,孫家小娘子還沒緩過神兒來。
不想再讓她繼續以發愣來釋放心中的慌亂了,於是陳魚輕咳了一聲,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水還有些燙,捧在手裡不光能熨貼掌心,還帶着焦灼的快~感,眼前的她讓人欣慰是事實,可是也沒必要兩兩相望,含情無言吧?總歸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有的是時間來抒發感情,所以還是要抓緊時間溝通才是正理兒……
“吖,這位孫家小娘子,如果你回了神兒,咱們盤盤道可好?”
聽得問話,孫家小娘子纔算是把注意力拉回到了眼前,看了看桌上的茶水,前頭的動手修理流氓再加上嘴上也沒饒人,自然是早就渴了,一把拿過杯子就往嘴裡倒,然後……
“燙,燙,燙……”
在她拿起杯的時候,陳魚就有心提醒,無奈她的動作實在太快了,等她意識到想張嘴的時候,悍女已經在扇着舌頭喊疼了……
又折騰了半晌,那位那總算是平靜了下來,想着她肯定是沒好好聽自己的話,於是陳魚就又問了一,“我們說說話兒吧……”
孫家小娘子轉着眼珠,不知是不是被熱水洗禮過的脣愈顯瀲灩,水潤潤的似是能倒出影兒來一樣。她擡起略顯粗糙的手,邊撩着額前的碎髮,邊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陳魚淡淡一笑,淺飲了口杯中的烏龍,纔開口道:“聽街上的婦人叫你二孃,那個捱打的衙內又叫你孫姑奶奶,孫二孃這個名字如果還不能讓我肯定,那麼你那個漂亮的後旋踢,讓我百分百的確定了。轉身,旋轉,踢腿一氣呵成,沒有絲毫停頓猶豫,又快又狠,沒個三年五年的苦功夫是沒法做到的,最重要的一點,跆拳道是哪年纔有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看着她明顯的吞嚥動作,卻依舊沒有開口的打算,陳魚挑着眉,脣邊勾着玩味,“你不會要說你就是《水滸傳》中的那個孫二孃吧?那我就是顧大嫂了……”
話音一落,兩個同時笑出了聲兒。
好半晌漸漸平靜下來的孫家小娘子,才蹙着眉心,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卻就是不開口。
陳魚手執着大肚茶壺將另兩個杯中也都倒滿,然後全推到了她的面前,“有話就問吧,難得能遇到同鄉,我們再不相知相攜,也太對不起祖國教導我們的五講四美三熱愛了。”
其實孫家小娘子很想問問這跟對不對得起祖國有什麼關係,可是轉念一想還有更重要的問題,也就先放置了,而先問了最想知道的事情,“你是不是從唐朝穿過來的?”
這回換了陳魚發愣,看着滿懷期望看着自己的孫家小娘子,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怎麼這麼問?”
“你一副以唐朝審美長的樣子,我還以爲你是穿了好幾次呢……”
聽罷這讓人肝腸雨斷的原因,陳魚再也崩不住貴婦的形象了,拍案而起,怒道:“老孃才生完孩子……”
門口傳來碧竹緊張的聲音:“小姐,您沒事吧?”
這時陳魚才意識到眼前的蠻女絕對是個禍害,能輕易地帶動着別人的情緒,功力堪比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看她還想辯解,陳魚一個眼刀飛了過去,立時嚇得她乖乖地住了嘴,只是縮在椅子中,做委屈狀。
孃的,先前被盲流言語奚落也就罷了,只當是不走運遇到了髒東西,現在這位和自己出自同一時代的女人也這樣認爲了,就實在是誰都忍不了了。
陳魚一直都自知不是美女,沒有姣好的面容,並不是她的錯啊,爹孃給的這張臉,總不能因爲不夠出色就去怨去慍吧?唯一令她安慰的是這身子的底子還不錯,至少在她初來時還是有着凹凸有致的身材,爲什麼就有人能以點蓋面,只是看到了眼前,就妄自下了結論?這纔是她生氣的最重要原因。
陳魚將視線調到了門邊的八仙過海屏風上,以沉重的吐納緩解心中的涌動,實在是不能長久對着這傢伙,再繼續對視沒準真會一時衝動出手揍人,要知道這個女子可是至少有黑帶的功夫,而自己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本着識時務的原則,所以……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平靜地給她交了自己的底兒,不過只限於大宋陳魚的情況,現代的陳魚已經隨着她的穿越不復存在了,也就沒有再提的必要了。
孫家小娘子聽罷,帶着強烈羨慕說道:“爲毛我只能穿到一個小丫頭身上,而你卻是個支手遮天的一家之主?”
陳魚很英明地決定不計較她的亂用成語,連帶着也忽略了她的牢騷,轉而問道:“你不會真叫孫二孃吧?”
她撇着嘴,“哪會,我本名叫方小文,今年年初從浙西跑到京城的,被我家姑娘無意間救了,因爲不想再做以前的自己了,所以決定改名換姓,你也知道的,宋朝人都是以什麼什麼姐,几几孃的爲名,又突然想到了《水滸傳》中的母夜叉,所以就拿來用了,誰知道竟因爲這個名兒,遇到了老鄉……”
接着又聽了方小文絮叨過她的經歷,陳魚的眉就沒舒展開過,從她話裡話外所帶出的意思,和她的名字出身來看,陳魚開始有了個大膽的假設,“你不會是跟方臘有什麼關係吧?”
這話如同釘子般直接楔進了方小文的心中,引得她一陣戰粟……
陳魚見她的樣子心中明白了大半,想她許是不願提及,也就慧心地轉移了話題,“你剛剛提到是位姑娘救了你,是誰啊?名人嘛?”
本來陳魚也只當是個強彎轉的,問過後也沒真指望着會是什麼有名有姓的人物,要知道名人出門都是帶很多家僕院丁,哪會真能親手救個落迫的丫頭?這年頭大戶人家的小姐可是矜貴的很呢。
於是也就可有可無地端着杯子喝起了茶……
“李師師……”
“噗……”一口水沒來及得嚥下,全孝敬給了方小文。
“你……你……髒死了……”方小文邊撫着前襟的水漬,邊怒視着她。
陳魚手胡亂蹭了蹭嘴邊的殘茶,對她的忿然視而不見,緊張地問道:“你剛剛說誰?李師師?跟宋徽宗有一腿的那個?”
天哪,穿越果真夠狗血,接下來如果真讓她與完顏兀竹同桌吃飯,她也不會再失態地噗茶了。
難道這就是人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