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半個月的會,回來後又等了一個多星期,順便做完已拍攝片段的後期,陳凡對《道士下山》的理解又深了三分。
原本計劃用半個月的時間,拍完剩下的幾場戲,但在他忽然一朝頓悟之後,只用了短短十來天,就將《道士下山》拍攝完畢。
陳凡站在道具箱上,拿着鐵皮大喇叭高聲呼喊,“我宣佈,《道士下山》正式殺青。”
嗯,就是殺青。
“殺青”這個詞,最早是西漢的文學家劉向所著的《戰國策序》裡面出現的。
原來的意思是指竹簡製作過程中的一道工序,即用火烤乾竹簡的水分,以便書寫和防蛀。
後來這一術語逐漸演變爲文學作品書寫完成、可以裝訂成冊的意思。
在1947年的時候,上海崑崙電影廠拍攝經典影片《一江春水向東流》,導演蔡楚生在電影拍攝完成之後,高呼“殺青”,這一叫法迅速在行業流傳,成爲華語電影創作的標誌性術語。
不過在大風天的時候,這個詞變得少有人提及,或許有極少數,或許完全沒有,大家都很一本正經地宣佈拍攝結束。
就在前不久召開的文代會上,老政委提出要給文藝工作者的思想鬆綁,再加上《大衆電影》多次“膽大妄爲”,也沒有鬧出什麼不好的後果。
所以陳凡終於在大庭廣衆之下,喊出憋了許久的“殺青”。
拍電影不喊殺青,總感覺少了點專業度,跟外行人似的。
就是不夠專業!
專業的陳導演宣佈殺青之後,立刻帶着這幾天拍的片子鑽進剪輯室,將最後欠缺的幾個部分補上。
隨後配樂、配音,……。
當時間來到12月8日,正是大雪節氣,江南省城也飄起第一場雪的時候,《道士下山》所有後期製作全部完成。
接下來,就是看片會。
江影廠放映室。
這次除了江影廠的幹部職工,來的人中還有省裡、廳裡、文聯、作協、影協、音協、美協等文藝協會的相關領導,以及江南省電影放映公司的負責人。
雖然說國內的電影發行由中影公司獨家代理,可也沒人規定電影院方的領導不能提前看片不是。
只要拷貝還是從中影手裡買,那就沒有問題。
依然是許師傅親自掌管放映機,隨着一道光束射向銀幕,放映廳裡迅速安靜下來。
電影一開場,就是一首風景優美的音樂片。
“日出嵛山坳、晨鐘驚飛鳥,林間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
伴着李大姐清澈嘹亮的歌聲,一組優美的風景展現在衆人眼前,這正是陳凡帶着姜麗麗、姜甜甜和周亞麗三人,在山東昆嵛山拍攝的山區風光。
不到一分鐘後,歌聲漸漸消音,鏡頭變爲近景,在一座道觀裡,十幾個老老小小的道士,正做着早課,就爲了這個鏡頭,楊振龍他們在白雲觀培訓了一週多,拍攝時又拍了好幾分鐘,但放在電影裡,卻只有短短十幾秒。
隨後鏡頭再變,是道士們做完早課之後,迎着晨光修煉武術的鏡頭。
道觀所在的山峰下,村莊裡忙碌的農民、放養的村姑(楊從靈飾)、茁壯成長的小麥,無不展示出一片安寧祥和的景象。
何青生坐在陳凡身邊,轉頭看了他一眼,小聲說道,“這一段水平高啊,雖然一句臺詞沒有,卻有音樂、有風景、有角色,共同組成了一副人人嚮往的美好生活畫面。
單單這一個兩分鐘的開頭,就能看出比拍攝《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時候,你的導演技術又有提升了。”
陳凡哼哼兩聲,小聲笑道,“要是沒進步,不是白拍上一部電影了麼。”
何青生嘴角微抽,自己就不該講這話,這小子根本不經誇,一誇就喘,一點懸念都沒有。
《道士下山》第一部,從1914年小本子入侵膠東半島開始,一直到張玄鬆於28年進入井岡山結束,前後跨度近14年。
十幾年的時間,還經歷了那麼多的事件,整個故事情節自然十分緊湊,開頭的兩分鐘風光片,幾乎就是整部電影裡唯一的彩色,後面雖然有笑有淚,但整體風格還是偏向嚴肅,不像《小荷才露尖尖角》,呈現出來的大半是都市喜劇風。
不過在電影結束時,陳凡還是安排了一個相對圓滿的結局,意喻着整部電影系列最後的結果是光明的。
電影最後,隨着一個渾厚的男中音歌聲響起,《萬里長城永不倒》這首歌,也再一次出現在觀衆面前。
前面情節中這首歌出現了一次,這首歌的旋律、歌詞又簡單好記,加上銀幕上還有字幕,竟然引得不少人跟着高聲唱和。
當然不是粵語,而是純正的普通話。
“……萬里長城永不倒、千里黃河水滔滔,江山秀麗迭彩峰嶺,問我國家哪像染病。衝開血路,揮手上吧,要致力國家中興,豈讓國土再遭踐踏,個個負起使命。”
銀幕變成一團光亮,歌聲齊齊落下,熱烈的掌聲隨之響起。
省裡來的領導跟何青生挨着坐,……對了,何青生同時也是江南省文聯主席,只不過文聯的工作大多都是行政性質,他幾乎不怎麼管事,而是交給上面委派的秘書長和副主席,在那邊他更多隻是吉祥物。
但是在任何場合,只要是江南文藝系統的活動,他都是坐在領導旁邊,嗯,有時候也坐C位,領導坐他旁邊。
所以此時他跟陳凡之間只隔了一個何青生。
掌聲還在繼續,領導彎腰看向陳凡,大聲說道,“不愧是陳導演,拍攝技術就是高超,我看這部電影,絲毫不比那幾部大場面的電影差。”
陳凡在外人面前倒是很謙遜,當即笑了笑,說道,“領導過獎了,我還需要努力。”
領導還想說幾句場面話,這時何青生突然哼哼兩聲,指着陳凡對他說道,“這部電影裡面有個極其離譜的地方,就是他搞出來的,你能看出來嗎?”
聽到這話,領導滿臉驚訝,看看他,再看看陳凡,“什麼地方離譜?我沒看出來啊。”
陳凡哈哈一笑,正要敷衍過去,這時另一邊的音協主席季晨風說話了,“就是那首片尾曲,《萬里長城永不倒》,裡面所有的樂器,全部都是陳導演親自演奏的,歌也是他自己唱的,從頭到尾沒有第二個人插手,省交響樂團提供的唯一幫助,就是幫他錄製音軌。”
說着連連搖頭,“我活了幾十年,還從來沒見過這種事,離譜,簡直離了大譜。”
領導一聽,轉頭看着陳凡,臉上滿是不敢置信,“這樣一首歌,所有配樂的樂器演奏,真是你自己演奏的?”
陳凡打了個哈哈,“其實也沒什麼,無非就是長號、長笛、薩克斯、小號、圓號、竹笛幾種,全部都是管樂,一通百通,好吹得很。”
領導撇着嘴,“別以爲我現在搞行政,就不懂音樂,我也是吹笛子出身的,薩克斯和小號也都會一點,當年我就憑着一手小號,霸佔了三年吹衝鋒號的位置。
剛纔我就聽出來了,這首歌的配樂都是大師級,我還在奇怪呢,什麼時候我們江南交響樂團也有了這麼多大師級的演奏家,沒想到全都是你吹的。
老何說的對,確實是離譜之極。”
對於領導的誇獎,陳凡只能乾笑。
還好領導公務繁忙,今天能過來看這場電影,都是從百忙之中擠出來的時間,又說了幾句之後,便起身告辭離開。
他這一走,廳裡和其他協會的領導也都提出告辭,其他江影廠的職工幹部也散了大半,轉眼間,放映廳就只剩下十幾個人。
嗯,具體包括武廠長、況明義,以及楊振龍、楊從靈、袁望、許丹萍等意圖謀求下一部電影角色的人。
還有一個音協的季晨風,也不知道爲什麼留下來?
那邊武廠長安排人收拾好膠片,打算帶着膠片進京賣片,但他一直豎着耳朵,關注着陳凡這邊的情況。
季晨風先笑嘻嘻地奉上一支菸,腆着臉說道,“陳導,有個事還是要麻煩你一下。”
陳凡接過煙點上,看看他,再看看況明義,笑道,“你們該不會還想讓我寫歌吧?”
季晨風豎起大拇指,呵呵笑道,“要不然怎麼都說陳導最聰明呢,一猜就中。”
況明義倒是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乾笑着說道,“本來說好只請你寫一首的,可是沒辦法,……”
他說着看向季晨風,感覺後面的話有些不好聽。
季晨風反倒不怕自揭其短,苦笑着說道,“是這麼回事,你給的那首《春光裡》,旋律優美、歌詞簡單卻很有深意,是一首難得的上等佳作。
你看看,上集用了這首歌,那下集不說用一首同樣好的,可也不能差太多吧?
但是我們音協組織了好幾位最有能力的曲作家和詞作家,卻怎麼也寫不出與其相當的歌來。”
他說着看了看況明義,再回頭看向陳凡,正色說道,“況主任導演的《津門大俠》,是以當時名震津門的大俠韓慕俠爲原型而拍攝的電影,其中又做了不小的改動。
我看過這部片子,確實是一部非常優秀的影片,雖然說這部影片是用電視劇的形式去獻給觀衆,可也不改這是一部好電影的本質。
所以,我和況主任一樣,都希望這部片子能盡善盡美,如果有可能的話,還希望你能再寫一首歌。”
頓了一下,他又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道,“不管怎麼說,江影廠找到我們音協頭上,給這部影片配樂,中間有幾段背景音樂我們也就大着膽子出手,配了也就配了,可這兩首主題曲,還是不能馬虎。
你也是我們音協的人,現在音協其他人都無能爲力,我們也只能找你了。”
陳凡一聽,這麼說好像也能說得過去。
自己也是音協的一份子,現在音協遇到難題,找他出馬也很合理?
沉吟兩秒,他轉頭看着況明義,說道,“這樣,我先看看你拍的東西。”
因爲《道士下山》這部戲,他還沒看過況明義拍的成片怎麼樣,如果真的如同季晨風所說,他也不在意多貢獻一首歌。
可要是一般般的話,那就只能再說了。
況明義見他態度有所轉變,頓時大喜過望,趕緊笑道,“好好好,我這就安排。”
錄像帶不需要像膠片電影這樣大張旗鼓,一臺播放機加一臺電視機就能播放。
在廠辦的一間辦公室裡,陳凡第一次看了況明義的導演作品。
怎麼說呢,有點《道士下山》的意思,不過這個問題他早有預料,況明義還跟他坦白過。
但是裡面也有不少況明義自己的想法。
上集的內容偏向內部競爭,有情有義、有血有肉,下集的內容是抗戰爆發之後,小本子出現在津門,然後由此引發出來的一系列故事。
總的來說,劇情上面跟後世的《黃飛鴻》、《葉問》、《一代宗師》等有點像。
其實武打戲就那麼幾種模式,後世的一些電影,用的還是民國時期的故事橋段。
用老祖宗的話來說,就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看完之後,況明義和季晨風都眼巴巴地看着陳凡。
況明義是希望自己的第一部作品,能做到最好,季晨風則是希望能保住江南音協的顏面。
要不然省裡的電影廠頭一次找上門來求助,就只能交個半卷,那多尷尬。
若是能有陳凡兜底,音協的顏面也算勉強保住了,至於以後,必須要重視後輩人才培養、大力招新才行。
陳凡只是沉吟幾秒,心裡便有了決定。
他擡起頭來,對着況明義說道,“下集裡面,許多武林宗師都投身戰場殺敵,他們本領高強,有這份勇氣也很正常。
但是和他們一起的,還有許多普通學徒,乃至對功夫一竅不通的普通人,所以我們要把着眼點從那些‘大俠’身上,轉移到每一個能夠勇敢面對敵人,向着敵人發起衝鋒的中國人身上。”
說完之後,他扯了幾張紙,在上面寫下一行行歌詞和曲譜。
等他寫完,況明義和季晨風一起探頭看去,只見標題處寫着幾個字,他們齊聲念道,“勇敢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