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離開了,房間裡空空蕩蕩,再無一樣他的東西,就像是他從未來過。可記憶是抹不去的,他與我們共同居住的五個月,點點滴滴都在心頭。讓他走吧,同我們在一起,痛楚比歡笑更多,酸澀比喜樂更甚,又何必讓他在這裡苦受煎熬。
當初我執意讓熙陽邀請望舒住進來,本是秉着一番好心,或許這好心裡還含着過往對他的情誼。我也曾料到會有一番糾葛,只是我本以爲這糾葛來源於我和望舒,卻沒想到最終反而是熙陽和望舒之間的羈絆。
現如今,我終於明白望舒出獄時,熙陽故意做出來的那些親密舉止到底是爲了什麼。我本以爲他是擔心我會被望舒奪走,現在才明白,他擔心的是望舒對他有所糾纏。
“雨澄,我不擔心你和許望舒會發生什麼,我只害怕你會覺得憋屈。”想起他曾經對我說過的這句話,隱隱之中早有暗示。或許我的潛意識裡早已覺察,但直到望舒離開,我纔有勇氣去正視。
可正視的同時,我對熙陽的心態也不自覺地改變了。從前他是我體貼入微的戀人,是像山一樣的依賴之所。可如今他還是我的情敵,是將望舒傷心逼走的劊子手。
或許是我對他的愛,本來就還不夠多,現在竟不自覺添上了絲絲恨意。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只能沉默地站着,欲言又止。
覺出了我的異常,熙陽連週末也不回家了,整日都陪在我身邊。有時候擡眼看見他憂心的面容,我不是不心疼,只是依然過不去心裡的坎。
他拉着我的手:“雨澄,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強打起精神:“沒有啊。”
“有的。”他眼中的失落再明顯不過,“我感覺,你在排斥我……我不明白,現在和以前一樣,都只有我們兩個人,以前都好好的,現在爲什麼變成了這樣?”
我扯出一個笑容,朝他敷衍地揮揮手:“沒有的,你想多了……”
氣氛又陷入了尷尬。
我其實並不想把兩個人的空間弄得這麼糟糕,可如今面對他,總覺得心裡膈應了一層,對熙陽的珍惜和喜歡依然在,可總有一種搶走了望舒心愛之人的愧疚感。
這尷尬的氛圍,不僅讓熙陽難受,也讓我自己陷在粘滯的泥沼中,掙脫不開。這天下班以後,我沒有回家,而是打車去了品澤軒,想找齊奶奶說一說話,發散一番心中的鬱結。
車剛停在品澤軒門口,我便看見一個女孩在朝飯莊裡探頭探腦,幾欲進入,卻最終縮了回去。看見我來,她祥作無事地朝一旁踱了幾步,可我進門以後回頭一看,她竟又蹭到了門邊上。
我心裡嗔怪得很,也沒在意,便進入飯莊尋齊奶奶去了。
“喲,小左來啦。”齊奶奶放下手中剛織好的圍巾,拍着我的手道,“你可很久沒來看我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出了點事,沒得空,現在不是來了嗎。”
“出什麼事啦?”齊奶奶十分關切,思索了兩秒問道,“是不是你那個男朋友惹你生氣了?”
“沒有。”我推脫道,但轉念一想,自己來這兒不就是想說說話麼,復又補上一句,“不是生氣……”
“不是生氣,那是什麼?”
齊奶奶的問題讓我一愣,因爲連我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爲了什麼。若說鬥氣,爲何我的悲哀勝過憤怒;可若說傷心,熙陽從未辜負過我,似乎也談不上爲情所傷。
看着我深鎖的眉頭,齊奶奶會意地笑了笑:“除夕那天晚上,我也在,似乎是從那以後,你整個人就像是垮了下來。澤軒最近也跟我說你心情不好,讓我別打擾你,我這纔沒找過你。”
我心中一驚,莫非齊澤軒已經知道緣由了?雖然以望舒的脾性,不大可能主動說出,但像齊澤軒那樣機敏的人,怎麼會猜不出?這樣一想,我反倒輕鬆了許多,若是多一個齊澤軒能看明白我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或許我也不用苦苦憋在心裡。
齊奶奶見我沉愣愣地想着,便理了理手中剛織好的圍巾,對我說:“小左,你覺着這圍巾好看不?我特意給你織的。”
“給我的?”我眼眶一熱,以前從未有人能花心思給我織過圍巾,這一感動,連日的鬱結都被沖淡了。
她一邊把圍巾繞在我的脖子上,一邊輕聲說:“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太明白。但要我說,葉煕陽那個孩子對你是真一心一意,可他太莽撞了,難免會出些事。原不原諒他,就看你是更重視真心,還是更重視懂事。”
我垂眸嘆道:“要是熙陽像澤軒的理解能力那樣強,該多好……”
聽見自己的孫子被誇,齊奶奶自然是高興的,但也沒忘誠意叮囑我道:“話不能這麼想,真心和懂事,這兩點,具備了任何一點都不容易。真心難得,懂得更難;但如果沒真心,就算懂得了又有什麼用呢?總之,你自己權衡吧。”
我點點頭,齊奶奶的話雖然不多,但句句點睛,說進了我的心裡。剛要回應,就見齊澤軒走了過來:“咦,雨澄來啦?”
“是呀。”心情稍稍緩解,我突然想起了在門口晃悠的那個女孩,“對了澤軒,剛纔我進來時,看到有個女孩一直在品澤軒門口鬼鬼祟祟地晃悠,一副想進來又不進來的樣子。”
“有這事?”齊澤軒皺了皺眉頭,“帶我去看看。”
“我也去。”齊奶奶的神色瞬間變得凝重,挽住齊澤軒就往外走。我心生疑惑,立馬跟了上去。
那女孩果然還在門口,依然是剛纔糾結萬般的神色,只是這神色在見到齊澤軒的一瞬間,立馬轉化爲幾乎顫慄的狂喜。
“澤軒!”她喜從口出,迅速朝他奔來,一把抱住他的腰。強大的衝力讓齊澤軒猛地向後退了一步,可那女孩渾不在意,只把齊澤軒抱得更緊,“澤軒,我還以爲你不願意見我了……”
“我的確不願意見你。”齊澤軒嫌棄地推開女孩,絲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夏小品,你來幹什麼?”
齊澤軒的不待見都寫在臉上,讓夏小品不由一陣心慌,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又想要衝上去抱他,立馬被齊奶奶攔住。
“滾!”齊奶奶神色嚴肅,斬釘截鐵只說了這一個字。
我在一旁看得發愣,突然衝過來的夏小品,神色厭棄的齊澤軒,異常嚴肅的齊奶奶,這是怎麼一回事?
“澤軒,你別不理我,我知道錯了……”夏小品的哭得抽抽搭搭,格外惹人憐愛,可齊澤軒的目光越愈加不屑,“澤軒,我不想害你,真的不想害你!現在想起來,自己真是做了一件蠢透的事。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每天都好想你……”
說罷,一雙眼盈盈看向澤軒,悔悟和思念都藏在期間。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夏小品是誠心悔改、真心喜歡的,只是這言行舉止沒有掂量,因而帶給人做作的感覺。
在我的印象中,齊澤軒一直都是溫潤儒雅的人,齊奶奶也很識大體,爲何今日會對一個女孩的悔悟置之不理呢?
“你走吧,以後別再來了。”齊澤軒冰冷地說完這句話,轉身挽過齊奶奶就要走。我看了看梨花帶雨的夏小品,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也要走,卻見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膝生生磕出了脆響。
“澤軒,你別走!我是受人蠱惑的!”
聞言,齊澤軒停下腳步,沉默了兩秒,終於回頭看向她:“誰蠱惑你的?”
猶豫了一小會兒,夏小品的手朝右後方的建築指去:“陳氏飯莊的陳三。”
似是在意料之中,齊澤軒和齊奶奶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夏小品跪在地上,嘴脣顫抖:“他說,自從你接管了品澤軒以後,從前他家紅紅火火的生意就變得蕭條了。那是從他祖輩傳承下來的飯莊,他不想在他這一輩倒閉。是他讓我指控你的,這不是我的想出來的……”
“我知道不是你想出來的,如果只是你,拿不出錢把我周圍的人都收買了。”齊澤軒說完這句話,夏小品的眼裡又泛起了希望,剛要開口,便被齊澤軒的問語壓了下去,“他答應給你多少錢?”
夏小品這下是跪也跪不穩了,手扶着地面,搖搖晃晃地閉上眼:“三十萬。”
“一句話就換三十萬,怪不得你會答應。”齊澤軒竟是笑了笑,饒有興致地問,“那他後來給了嗎?”
夏小品咬咬牙:“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羞恥,她立馬迫切地解釋道,“他本來是讓我說你已經對我多次行了不軌,可我在最後反悔了,就只說了未遂,所以他纔不給的……”
聽到這裡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就是這個夏小品害齊澤軒入了監獄,剛纔的同情一瞬間蕩然全無。她誠心認錯不假,可說出的話卻沒有掂量,聽了着實讓人氣憤。
齊奶奶冷哼一聲:“照你這麼說,我孫子還得感謝你最後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