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如霧亦如電，化爲烏有散滅。
張凡的元神從內景深處轉醒過來，彷彿從萬里波濤之中掙扎而出，披着無盡的疲乏和勞累。
每一次遊弋三尸道人的記憶，對於張凡的元神而言，都是一種極爲可怕的淬鍊和壓榨。
即便是他，也不敢停留太久。
“人肖……”
“楚超然年幼時居然還有這般經歷？他答應了三尸道人嗎？”
一個個疑問如同泡沫一般，在張凡心頭躥升。
如果當年楚超然真的答應了三尸道人，那簡直就是石破天驚，堪稱史上最強人肖。
不過這樣的消息，就算傳出去怕是都不會有人相信。
試想想，當今道門第一人，號稱純陽無極之境的楚真人，居然當過三尸道人的人肖，爲護法第一人。
這種妄語太瘋狂了，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更何況，如果楚超然真成了人肖，後來又怎麼會與三尸道人鬥法於東嶽之巔，生死相見！？
“十三生肖，乃是無爲門主的護法，每個時代的十三生肖都是爲了保證無爲門門的誕生……”張凡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如果他老媽真是上一代人肖的話，那麼可不可以說，她也有護佑之人。
只不過，那人還未真正崛起，未曾繼承無爲門主的大位，李玲瓏便已遭到了十三生肖的反叛，身死道消。
“老媽保的人又是誰？”張凡喃喃輕語。
十年前，龍虎山下，張靈宗再開龍虎山。
這僅僅這是一個契機。
或許，十三生肖的反心由來已經，與李玲瓏護法的那位有關。
畢竟，這關乎無爲門門主大位。
就像當年三尸道人一般，在坐穩那個大位前，也是血流成河，大戰連連。
“好累啊。”
張凡的元神越發沉重，祂晃晃悠悠回到了身舍之中，剎那間，無盡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張凡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猛地一歪，便倒在了牀上。
就在此時，他放在腿上的【金霞寶盒】從牀上滑落，直接掉在了地上。
啪嗒……
突然，【金霞寶盒】被撞開了，一陣劇烈的“隆隆”震動，將張凡驚醒。
金色流光沖天而起，瞬間便照亮了昏暗的房間。
“糟糕！”
張凡心頭咯噔一下，他可是見識過【金霞寶盒】的威力。
當初，在東山省【囚仙觀】，這寶貝可是削弱了李長庚不少實力，張北僵的雙臂都差點便寶盒內的金光化掉，強如姜萊的身體幾乎都承受不住。
此刻，他一不留神，寶盒墜地，居然將那金光放了出來。
“完蛋了。”
張凡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驚呼。
轟隆隆……
金色流光沖天而起，還未觸及屋頂，便轉了個彎，竟是向着張凡激盪而來。
下一刻，金色流光朝着張凡眉心處的靈臺俯衝而下，直接沒入體內。
“嗯！？”
頭顱炸裂的現實並未如料想中的一般出現，金色流光穿過了張凡的眉心，竟是化入元神之中，準確來說，是被他元神所吸引。
頓時，一股暖洋洋的感覺在張凡的體內散開，就如同沐浴午後的陽光，金色的光輝映照着每一個毛孔，從裡到外，滲入血肉皮膜之中。
他的元神泛起無量金光，輻射着四肢百骸，體內的經絡血管，乃至於神經似乎都變得清晰可見。
這一刻，他的元神似乎產生了極爲不可思議的變化。
“這金光是……”
“一枚念頭！？”
張凡心中駭然，竟是洞悉了金霞寶盒內那金光的秘密。
念頭，乃是人世間最奇妙的力量，也是修行者最忌的劫數。
神仙食香火，便是因爲香火之中藏着衆生最純粹的念頭。
念頭一生，必有因果，以一切可以想象以及不可想象的形式產生。
個體越強，念頭的影響和威力便越大。
就算是天師之境，也可能因爲一念之差，修爲退轉，成爲凡人。
所以佛門之中，也說一念可以成佛，一念可以成魔。
當初，楚超然便是以一枚念頭，將無爲門副門主念先生困在落荒山十數年之久。
“金霞寶盒之中藏着的居然是一枚念頭？這到底是誰的念頭？”張凡的心中似有狂潮涌動。
金光籠罩，他的元神彷彿在充能一般，暖洋洋，酥麻麻，一縷縷波動從外到內地改造着他的元神。
“當年三尸道人便是因爲參悟了金霞寶盒的秘密，才練成了三尸照命！？”
此時此刻，張凡感覺自己的元神彌補了最關鍵的一部分，祂在不斷地蛻變，不斷地昇華。
如此不可思議的念頭，不知是何人留下。
然而，對於其他人而言，金霞寶盒內的這枚念頭是大劫，是災禍。
可是對於張凡來說，卻是修行大藥。
或許是因爲冥冥之中，他與這枚念頭有着天大的緣分。
又或者，他修煉的乃是九大內丹法當中的【神魔聖胎】。
要知道，人間紅塵，除了虛無縹緲的泥塑神像，能夠饗食香火中的念頭之外，也只有號稱天下至兇的【神魔聖胎】，能夠以念爲藥。
“原來這便是金霞寶盒的秘密，生死之外，便是一念……”張凡恍然大悟。
如果早點知道，他早就開啓這方寶盒，參悟其中這枚金色念頭的奧秘了。
轟隆隆……
金色流光溢滿了整間屋子，張凡的身體任由那金色流光不斷穿梭，他的肌體變得晶瑩通透，渾身的五臟六腑，乃至筋絡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眉心處，一團虛影蓬勃跳動，竟是在金光渲染之下，內生光輝，與那金色流光水乳交融，漸成一體。
轟隆隆……
就在此時，張凡的元神彷彿變得無比廣大，衝破了肉身的束縛，煌煌蹬天，玄玄離地，光明無量，道法無常。
元光普照，羽化乘天。
突然，原本一直守護在旁邊的張北僵都被張凡元神光華所染，深邃的眸子裡泛起一抹精芒，彷彿受到了點化。
他看向不斷蛻變的張凡，脣角輕啓，竟是機械般地吐出了四個大字：
“大士之境！”
……
滇南絕境。
哀牢山。
篝火苒苒，映照蒼林。
一口古洞前，白骨森然，壘成了一座小山，幽幽的火光在洞穴內跳動，兩盞燈籠彷彿眼珠一般在漆洞穴內輪轉。
“張靈宗，你們南張也只剩下你這一脈了吧，大貓小貓三兩隻，何苦惹那天大的對頭，乾脆找個地方等死算了。”
就在此時，一陣陰戾的笑聲從洞穴內傳出，透着一絲調侃的味道。
“老東西，給你臉了。”
旁邊，熊三七聽不下去了，一聲暴喝，便要衝進洞穴，卻被張靈宗攔住。
“蠢東西，如果不是他在，我現在就出去吃了你，把你狂的。”
陰戾的笑聲從洞穴中傳了出來。
“老山貓，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張靈宗淡淡道。
“我是妖，不是人，既然欠的是人情，你找我幹嘛？”
洞穴內，那兩盞如眼珠般的燈籠勃然跳動。
“這麼說，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張靈宗的面色冷了下來，終於失去了最後的耐心。
“唉！”
就在此時，洞穴內傳出一聲嘆息，語氣瞬間軟了下來。
“如果是其他事情，我當然可以還你這個人情，可你讓我陪你去找無爲門的那條大黑狗……”
“這不是瘋了嗎？”
“難道你不知道，那條大黑狗乃是妖中第一，冠絕山海……當年三尸道人還在時，他尚且有些約束，現在……”
“無法無天了！”
洞穴內，傳出一陣無奈的嘆息聲，伴隨着些許並不算太好的情緒，似乎那個名字勾起了一些塵封的往事。
“我那半截尾巴，還在他肚子裡。”
“給你面子是請你，不給你面子，那我……”
張靈宗一聲冷哼，便邁出了步子，然而，他話還未說完，卻是猛地駐足，轉身看向那方。
漫漫蒼穹，星光閃耀。
張靈宗眸光微顫，眉頭緩緩皺起，露出凝重之色。
“宗老大，怎麼了？”熊三七察覺出不對，趕忙上前詢問。
“元光浮空，蒼天難蓋……”
“他要合神了！”
……
江北省，真武山。
月上中天，大星璀璨。
古老的清微宮早已熄了燈火，唯有純陽殿內，還有一盞燈亮着。
轟隆隆……
就在此時，古老的殿門緩緩打開，如同農夫般的老道士踩着拖鞋，披着一件卡通圖案的睡衣，從殿內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師傅，這麼晚了，你怎麼起來了？”
守夜的破戒道長見狀，趕忙起身上前相迎。
“做了個夢，便再也沒有睡意了。”
“做夢？”破戒愣了一下，露出古怪的神色。
夢境，乃是心念交織濃烈而幻象。
楚超然乃是純陽無極之境，一念不生，這樣的存在怎麼會做夢？
“最近靜極思動，總是想起一些往事，人老了啊，總是喜歡想一些以前的事情。”楚超然看出破戒道長的心思，微微笑道。
“師傅曾經過往，必是無比精彩。”破戒道長忍不住道。
能夠從真武山的一名小道童，成長爲純陽無極之境的當世第一人，這般崛起的過程，光是想想便知道，非是尋常人生。
“曾經過往……那已經是百年前的事了。”楚超然輕輕嘆道。
他擡手拂過，讓開了破戒道長的攙扶。
“破戒，你去休息吧，爲師自己隨意走走。”
“師傅，天都這麼晚了……”破戒道長猶豫道。
“我從小便在真武山上長大，對於這裡的一草一木比你熟悉多了，去吧。”楚超然笑着道。
“是，師傅。”
破戒道長行了一禮，緩緩退去。
楚超然看着破戒道長遠去的背影，趁着夜色，踩着月光，步入後山。
蒼木成林，寒潭微波。
月光下，一頭老龜從水中緩緩爬了出來，銀白色的月華潑灑在龜背上，好似水銀流淌，熠熠生輝。
天下妖鬼無算，三百年以上的老妖，除了各大山海絕境之外，如今碩果僅存的也只有【老君山】的蒼猿，【白鶴觀】的白鶴，【真武山】的老龜等。
吼……
就在此時，那頭老龜發出一聲低吼，竟似虎嘯龍吟，驚得山林震盪，百鳥齊飛。
“大晚上的，別人還要休息呢！”
楚超然擡手虛按，晃晃悠悠坐在了寒潭變的青石上，看着那頭老龜。
“大晚上，你不睡覺，怎麼想起來看我？”老龜晃着腦袋，甕聲道。
“年紀大了，覺少，就想找人……不是人也行，說說話。”楚超然淡淡道。
“你這張嘴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老龜深深看了楚超然一眼，不由感嘆道：“我記得當年你第一次來這後山寒潭，還是個五六歲的小傢伙……”
“如今，百年恍然而逝，你卻已經貴爲天下第一高手，參悟了純陽無極之境……”
“當真是造化弄人啊。”
“百年……已經過去一百年了嗎？”楚超然喃喃輕語。
一百年的歲月光陰，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經不在了。
“聽說那條大黑狗下山了，說不定，還會來真武山哦。”楚超然話鋒一轉。
“厭王！？”
老龜頭顱高昂，看向楚超然，意味深長道：“你在這裡，他會來嗎？”
“故人凋零，有些人再也不會相見了。”
“是啊，故人凋零，一百年很長，其實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楚超然悠悠道。
百年光陰一尺長，唯有夢中是醉鄉。
許多人，許多事，也只有在夢中才能再見了。
“你今天很不對勁啊，純陽無極，如自然道，你這般情緒，似乎已非自然。”
老龜擡頭，看着楚超然，似有深意道。
“純陽的境界，其實也沒有那麼懸乎……我什麼樣，都是自然。”楚超然咧嘴笑道。
“……”
“你能走嗎？”老龜白了一眼。
“等我死了，你想聊可沒人陪你聊了。”
“你會死嗎？”老龜沉默片刻，旋即問道：“你死了，那些秘密都要帶進棺材嗎？”
“你想問什麼？”楚超然輕笑道。
“道門大劫！”老龜眼睛一亮，忍不住問道。
八十年前，道門大劫，這是一段公案，無論是道門，無爲，還是山海妖鬼，至今都未能擺脫這場大劫的影響。
然而，當年龍虎山上，卻也只有楚超然一人活了下來。
這些年，他緘默其口，從未提起過那場大劫。
“其實……”
就在此時，楚超然開口了。
老龜眼睛一亮，高昂着頭顱，彷彿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當年，龍虎山上，活下來的不止我一個……”楚超然幽幽道。
“不止你一個？”老龜渾身顫動。
“那一年，龍虎山上，共有五人！”
“五人？”老龜顫聲道。
“你見過其中三個。”楚超然淡淡道。
“你，三尸道人……還有誰？”
老龜追問道。
“前不久，她還在山上……”
“你是說……”老龜眸光顫抖。
“那個小姑娘……”
“姜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