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見歲月，唯有大星流白，空望日月輪轉。
十萬大山，遠離人世喧囂，偶聽鳥鳴回空谷，只見溪流潺潺還。
身在其中，張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比之當初在真武山上更加的祥和淵沉。
畢竟，真武山是5A級風景區，雖然遠離紅塵，卻仍在紅塵，斷不像十萬大山這般真正與世隔絕。
何人無事，宴坐空山。
如此閒致意境洋洋灑灑，情緒隨之平復，駁雜的念頭都少了許多，就像是屋子裡的灰塵，沉澱落下，不見紛亂。
難怪古代丹道大家都喜歡遠離塵世，入深山閉關玄修。
“如果沒有恩恩怨怨，在這樣的地方修行似乎也很不錯。”張凡感嘆道。
“古來名山大川，洞天福地，都是道家必爭之地，可不是人人都能入此境。”李妙音感嘆道。
寄情山水，參道天地，這樣的情懷，這樣的念頭，誰都能有，可是真正能夠做到的又有幾人？
不說能否放下一切，遠離紅塵，僅僅這十萬大山之中便是危險遍地，精怪橫生，想要在這種地方修行，光有心境不行，還需要有通天的道法，雷霆的手段。
“你說得對。”張凡點了點頭。
人身在世，便如江海不繫之舟，隨波逐流，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己。
即便如當年天下第一的三尸道人，如今舉世無雙的超然真人，這一生怕是也有許多無可奈何，身不由己的時候。
“嗯？”
黃昏漸至，張凡忽然停駐腳步，便見不遠處溪流旁，堆着一座座石壘，五層見高，至於膝蓋處，依稀可見白骨嶙峋，參雜其中。
“這是什麼？”
張凡掃了一樣，像這樣的石壘足足有二十幾座，錯落有致，藏於山中，掩於荒草。
“這是祭靈石。”黃九妹凝聲道。
“故老相傳，五百多年前，第七次破山伐廟，道門與無爲門在此大戰，死傷遍地，骸骨壘壘……”
漫漫亡魂化悲歌，屍骸遍地壘山間。
多少條性命，誰屬誰的陣營，已然分不清了。
後來，道門高手便在十萬大山之中壘起了這一座座【祭靈石】，慰藉死者，超度亡魂。
那時候，也不分死在這裡的到底是道門中人，還是無爲弟子。
似乎也只有在生死麪前，才真正見到衆生平等，無參差分別。
黃九妹從小便生活在十萬大山之中，像這樣的【祭靈石】隨處可見，聽洞裡的老人說，十萬大山之中共有數百座。
就在此時，張無名走上前去，從隨身攜帶的揹包裡，取出一把清香，屈指一彈，真火點燃，竟是朝着那一座座祭靈石拜了拜。
“嗯！？”
張凡眸光微凝，露出異樣的神色，走上前去。
“你還有這份敬畏之心？”
“這裡也有我龍虎山的前輩。”張無名低聲道。
這一刻，他彷彿變得正經起來，臉上再也看不到剛剛嬉笑諂媚的模樣。
“你沒有封神定號，連名字都沒有，在張家應該過得很不如意吧。”張凡似有深意道。
“確實過得不太好。”張凡無名點了點頭。
“可還是煉就了一身本領……”
張無名看着嫋嫋升騰的香火，喃喃輕語。
“好也罷，壞也罷，其實沒有什麼不一樣。”
“就像我遇見了哥，本是一場殺身大禍，現在哥卻成了我的靠山……”
“誰成你靠山了？”張凡神色古怪道：“你只是我的俘虜！”
“人生在世，本就有好有壞，有高有低，福禍從來相依相存。”張無名自顧自地說道。
天道在紅塵之中的顯化無處不在，經歷壞的，才能感悟好的。
他人視爲洪水猛獸，我卻甘之如飴。
修行本就是在殺機之中盜生機。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滾滾紅塵更加適合修行的地方了啊。”
張無名的眼中泛起一抹別樣的異彩。
紅塵殺機滾滾，芸芸衆生難逃，此中另有玄門，難見難見，服了劫數，才見凌霄殿。
世上常有道門遠避紅塵，可是在他眼中，那卻是修行的不二法門，成仙的絕好土壤。
“哥，我這麼說是不是顯得有點特別，還有活下去的價值嗎？”
張無名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你這麼說，我反而動殺機了。”
張凡擡手，拎着張無名的脖子，後者渾身寒毛豎起，臉上卻是浮現出一抹誠摯的笑容。
“哥想殺，那就殺。”張無名開懷道。
害怕是真，不懼也是真。
“走吧。”
張凡深深看了他一眼，鬆開了手掌，催促道。
“好嘞。”
張無名如蒙大赦，繼續頭前帶路。
張凡看着他的背影，卻是沉默不語。
“怎麼了？”李妙音走了上來，問道。
“他有一顆平常心。”張凡忽然道。
“平常心！？”李妙音怔然。
“你說得對，這小子不像好人。”張凡輕笑，一步踏出，跟了上去。
……
穿過霧靄毒瘴，一處深谷幽幽。
古老的遺蹟彷彿被時光遺忘，佈滿了青苔荒草，遠處一口古洞兩盤石獸佇立，口中叼着昏黃的火光。
階下花枝冷豔，堂前道火微茫。
誰也不會想到，十萬大山深處還藏着這樣一處地方，透着神秘與古老。
普通人根本無法穿過那重重霧靄毒瘴，即便可以，沒有元神觀照，也只能在原地打轉，斷不可能來到這般秘境。
黃皮洞，這裡是黃皮精怪世代玄修之地，與世隔絕。
呼……
就在此時，中央空地上的破舊通鼎燃氣了熊熊大火，成爲了夜色中最亮麗的光彩。
一道道細長纖瘦的身影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圍繞在中央空地四周，泛着光亮的眼珠轉動。
乍看之下，足足有上百條黃皮耗子聚集在此。
這些都是覺醒了元神的精怪，任何一隻流竄入紅塵之中，都會惹出不小的麻煩。
如今的時代，人類科技昌明，足跡踏遍山川河嶽。
也只有這樣的山海秘境，才能養出如此多的精怪。
此時，中央空地上，白骨鑄成的交椅上還坐着一道道人類的身影，他們身上妖氣縱橫，或多或少都保留着一絲黃皮子的特徵，或是黃毛點綴，或是散發異味，又或者眼睛特徵還未轉化過來……
這些統統都是黃皮洞中成妖的存在。
他們修爲有成，凝成內丹，奪舍人身，從而完成了精怪向妖的躍遷，妖法高深，甚至可以在人類世界行走。
“老三，今天是我黃皮洞的聚妖會，你怎麼帶了外人來，還是三個道士？”
就在此時，黃二郎說話了，他手裡轉着兩個鐵蛋子，脖子裡掛着大金鍊子，一張口還露出兩顆大金牙。
黃皮洞這一輩的弟子之中，黃大郎早年被一隻狐狸精給藥死了，所以按照成妖的順序，黃二郎自然便成了兄長。
此時，他一臉不滿地看向黃三郎的座次，他的身後赫然坐着三個人類，年紀不大，各個身穿道袍，這讓所有黃皮耗子都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他們是妖，可這些人卻是道士。
“三哥，這些年你竄的太厲害了，難道忘了我黃皮洞的規矩？”
遠處，黃四郎開口了，他身形乾瘦，彷彿癆病鬼一般，面色慘白如紙。
“規矩？”
黃三郎冷笑，目光掃過這些鼠目寸光的同輩。
“老四，你嗑藥嗑傻了嗎？這個世界從來都是誰拳頭大，誰就是規矩。”
“你用人類的毒物來修行，腦子已經壞掉了。”
“你找死！”
黃四郎一聲暴怒，猛地站起身來。
他雖然成妖比黃三郎要晚，可是這些年卻一直在人類世界發展，黃賭毒樣樣都佔，如今在黑道上混的風生水起，白道上也有不止一頂保護傘。
毫不誇張的說，在桂西省，他的粉攤比麪攤都多，十家洗浴中心有八家是他開的，至於女人，呵呵，不說也罷。
正因如此，他打從心底裡瞧不起這些窩在山溝溝裡，只知道避世修行的同類。
在黃四郎的眼中，他已經是真正的人了，知道玩樂，知道享受，知道花花世界的美妙，可他們還只是畜生而已。
“哼！”
黃四郎猛地起身，剛要發作。
突然，黃三郎身後的道士發出一聲冷哼，落在黃四郎的耳中，滾滾如風雷震盪，驚的他眉心欲裂，元神大顫。
下一刻，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目流血，臉上竟是長出來黃色絨毛，嘴裡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道家風雷吼！？”
遠處，一直沉默不語的黃五郎發出一聲驚疑。
黃皮洞中，屬他和黃三郎的天分最高。
“老三，你……”黃二郎神情驟變道。
他忌憚地看向黃三郎身後的那位道士，山水不顯，僅憑一聲低吼，便讓老四現了原形！？
“實話告訴你們，我身後的這三位高手來頭極大，乃是龍虎山張家的弟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勃然變色，就連周圍藏在草叢中的那一隻只黃皮耗子都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透着深深的震驚。
龍虎山，乃是道門宗流，自八十年前大劫之後，香火絕滅，銷聲匿跡。
眼前這三位道士居然是龍虎山張家的人！?
“三哥，你居然結交了龍虎山的高手。”
資歷最淺的黃七郎說話了，他一頭的黃毛，聲音洪亮，透着一絲興奮。
顯然，他是黃三郎這邊的。
龍虎山張家，對於天下妖鬼而言，便是如神如仙的存在。
這般名號一出，就連自視甚高的黃二郎都不說話了。
“我不僅僅請來了龍虎山的高手，還和白鶴觀傳人達成了合作，從此以後，我黃皮洞便能受到白鶴觀，乃至於整個道門的庇護。”
黃三郎正式宣佈道。
“這纔是未來真正的出路。”
“白鶴觀！？”
黃二郎越發震驚。
那可是天下道門的領袖，他沒有想到黃三郎走的如此深遠，居然搭上了白鶴觀傳人這條線。
“可是……”
黃二郎面色越發難看，黃皮洞從來都是與世隔絕，不參與人類之間的爭鬥。
黃三郎突如其來的舉動，便等於是要將黃皮洞帶往另一條路。
“改革纔有未來，開放纔有出路。”黃三郎淡淡道。
“黃皮洞只有綁定白鶴觀才能真正壯大。”
說着話，黃三郎靠在白骨交椅之上，凌厲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龐。
“我話講完，誰贊成，誰反對？”
“我贊成！”
黃七郎第一個舉手表態。
黃四郎緩過氣來，滿是絨毛的臉上透着一絲驚恐，顫顫巍巍地舉起了手。
“我也贊成。”黃五郎略一沉吟，看向黃三郎身後的三位道士，也舉起了手。
黃二郎見大勢如此，也只能無奈地舉手。
“贊成。”
“很好！”黃三郎點了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壓服同輩，掌握在黃皮洞的話語權，總算沒有辜負李長庚的期望。
“我反對！”
就在此時，一陣嬌喝聲從遠處傳來。
周圍的草叢中，一隻只黃皮耗子轉身望去，中央廣場上，一道道凌厲目光循聲投來。
黃九妹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來。
“小九，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黃七郎冷冷喝道。
“我是黃皮洞的弟子，當然要說話。”
黃九妹斜睨一眼，巋然無懼。
“當年破山伐廟，十萬大山妖鬼死傷殆盡，老祖宗用性命換來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
黃九妹冷然道：“三哥，你歸附白鶴觀，等於是引狼入室，這些道士從來沒有將我們這些妖鬼精怪的命當做命……”
“你有此一念，他日必讓我黃皮洞陷入萬劫不復。”
“放肆！”
黃三郎一聲暴喝，眼中怒火中燒。
“再不退下，就被怪我不念一洞之情。”黃三郎眼中殺機冷厲。
恐怖的氣息如狂風席捲，撲面而來。
黃九妹花容失色，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一步。
就在此時，一隻寬厚的手掌落在她的肩頭，幫她穩住了身形。
“剛剛你說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規矩。”
淡漠的聲音在廣場上悠悠響起，與此同時，張凡從黃九妹的身後緩緩走了出來。
此時，一衆妖鬼方纔發現，黃九妹竟也帶了人類進來。
“張無名？”
突然，黃三郎身後的道士猛地站起身來，注意到了張凡身邊的張無名。
“三位師兄救我，我被此人挾持了。”
張無名大聲疾呼。
“嗯！？”
“哥，你剛剛自己說我是你俘虜的，我只是陳述一下事實。”
面對張凡凌厲的目光，張無名小聲解釋道。
“小九，我說你爲何有恃無恐，原來勾結外人，想要顛覆我黃皮洞？”黃三郎冷笑道。
他雖然不認識張凡，可是如今大勢力已定，他身後還有三位龍虎山的高手，自然百無禁忌，穩坐釣魚臺。
“你……”黃九妹一時氣急。
黃三郎傍上白鶴觀就是開拓未來，換成她就是勾結外人。
“你說對了……”
張凡的目光掃過黃三郎，同時也掃過他身後那三位龍虎山的道士。
“今天我便要讓她坐上黃皮洞的大位，看看誰贊成，誰反對。”
“她？”黃三郎笑了：“就憑你？”
“不錯，就憑我。”
話音落下，張凡一步踏出，靈臺處毫光大盛，元神沖天而起，剎那間，一股恐怖的氣象遮天蔽日，橫掃八方。
所有人面色驟變，仰頭望去，便見張凡元神煌煌如大夜侵襲，瀰漫周天。
下一刻，他大口張口，吞納九地十方。
“你……”
幾乎同一時刻，一隻只黃皮耗子厲聲嘶吼起來，元神出竅，如同韭菜一般被紛紛收割，沒入那道恐怖元神的口中。
“大凶元神，吞天納地！”
黃二郎，黃三郎，黃五郎……紛紛嘶吼，終於流露出驚恐之色。
他們沒有想到，黃九妹帶來的這個男人如此霸道，如此恐怖，一言不合，吞納八方，攝盡洞中元神。
轟隆隆……
這些大妖成兇，可是在那道元神之下，卻也如待宰羔羊，似砧板魚肉，一道道元神出竅，竟是紛紛被其吞沒。
“你……”黃九妹雙目圓瞪，簡直不敢相信。
瞬息之間，張凡竟是將黃皮洞中精怪妖鬼的元神統統吞下。
“三尸煉神！？”
“你是無爲門的傳人！？”
就在此時，那三位龍虎山的道士終於動容，臉上浮現出深深的震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