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袋!?
一時寂靜默然,無論是張凡,還是張無名,聽着李妙音駭然的猜測,都不由流露出古怪的神情。
縱然他們都是道門玄修之士,身負非常之法,通曉超凡之術,卻依舊在其認知範圍之中。
李妙音的猜測已然超出了這個範圍。
“你說這個溶洞是胃袋?我們體內的這個胃?”張凡忍不住問道。
人的胃怎麼可能成爲溶洞!?
“五行錯王,窮究人體肉身之奧秘,一旦練成,身軀便生諸多不可思議,即便死後,歸於天地,也有消長變化。”李妙音凝聲輕語。
就算是她,對於這門傳說中的內丹法也只知其大概,許多猜測但憑想象。
八百多年前,玄宮之主隕滅於十萬大山之後,或許,他身體的部分便化入山中,就如同菌子寄生一般,依舊在生長,最終胃袋便與這溶洞相融。
“九大內丹法,如此神奇……”張無名恍惚道。
“那這些骸骨……”
說着話,他眸光凝起,掃過那一具具詭異的森森骸骨。
“這些應該都是修煉五行錯王的失敗者……”李妙音略一沉吟道。
五行錯王,乃是將人體奧秘窮究極致的丹法,練成此法,體內五行顛倒,肉身無時無刻不在進化。
這種進化是不可想象,不可控制的。
如果僅僅只是陷入【身變劫】,最多也就是變成這些怪物而已。
可一旦入了【身壞劫】,那強大的身體便會出現不可控制的崩壞,修復這樣的身軀……
“他需要養料!”李妙音沉聲道。
“修復那樣的身軀,還有什麼養料比人類更加適合?”張凡忽然道。
老人都說,吃啥補啥,這一點在修煉五行錯王的人身上似乎得到了驗證。
天地廣大,衆生芸芸,能夠修復那般身軀的也只有號稱衆生靈長的人類了。
當然,若是這些人修煉了五行錯王,與他同宗同源,效果自然更好。
“你的意思是,他吃……”張無名眸光大跳,欲言又止。
“他不得不吃!”張凡沉聲道。
九大內丹法,號稱人間之最,其劫數亦是不可想象。
五行錯王自然也不例外,一旦走上了這條路,體內五行顛倒,進化便再也停不下來,直至肉身承受不住那進化的成果,最終崩滅。
即便是以形補形,也不過是飲鴆止渴,治標不治本罷了。
“這種劫數太可怕了,幾乎不可破。”李妙音搖頭輕嘆。
“其實也不盡然。”張凡略一沉吟,突然道。
“嗯!?”
五行錯王,一旦修煉便再也停不下來,肉身的進化也變得不可控制。
可是……
“如果讓那具肉身重啓呢?”張凡忽然道。
“重啓?怎麼重啓?”張無名下意識問道。
“入虛空寂滅。”張凡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李妙音眸光輕顫,好似猜到了什麼。
“寂滅之後,不就什麼都沒了嘛!”張無名不解道。
“可這世上有一種法門,同樣是窮究肉身之變化,真空生妙有。”
“若是以實相之身,入真空寂滅,再反轉妙有化生……說不定便能破劫,獲得真正完美的肉身,有無相生!”
“九大內丹法之一,真空煉形!?”李妙音失聲道。
事實上,張凡的這個猜想也是受到了白玉京的啓發。
她說,真空煉形一旦練成,存在便介於有無之間,實在難以迴歸現實,最終只能湮滅於虛無之中。
唯二破劫之法,要麼奪舍天地靈胎,要麼修煉五行錯王。
畢竟,這兩大內丹法都是窮究肉身變化,一個是以有爲本,一個是以無爲根。
“你真是個瘋子。”張無名目光微沉,看向張凡,眼中泛起別樣的異彩。
李妙音聞言,也不由搖了搖頭。
“古往今來,一世之中,能夠練成一法,已是奪天造化,強煉兩法,絕無僅有……”
言語至此,李妙音看了張凡一眼,意味深長道:“諸相乃合,劫劫相生!”
“就算如你所言,能夠互相參照,破此劫數,可焉知不會有更大的劫數?”
話音落下,張凡沉默不語。
李妙音的話不無道理,人生在世,因運而合,因劫而變,劫運消長,卻不會消失。
九大內丹法,修煉其中之一,便有劫數如此,強煉兩法,又怎麼會沒有更大的劫數?
“我覺得現在不是探討丹法的時候。”
就在此時,張無名喚了一聲,將張凡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下意識擡頭望去,便見穹頂的洞口竟是如同菊花羞閉,緩緩關合,那一束透落的陽光也漸漸消散不見。
轟隆隆……
與此同時,周圍溼滑的牆壁上滲透出更多的粘稠液體,恍惚中,牆壁竟好似在蠕動一般。
“走!”
李妙音花容微變,方一轉身,便見來時入口,已經被蠕動的巖壁堵上。
轟隆隆……
李妙音擡手拂過,勁風驟起,吞吐如劍芒,呼嘯如雷霆,重重砸落在巖壁之上。
粘稠的液體大量分泌,巖壁蠕動,如同血肉一般,竟是連半道印子都未曾留下。
“操!”
就在此時,張無名一聲低喝,他發現自己的鞋底竟已被那滲透涌來的粘稠液體腐蝕殆盡。
“這是胃酸?怎麼胃功能還在啊。”張凡心頭咯噔一下。
嗡……
周圍的牆壁不僅僅在蠕動,似乎還在急劇收縮,粘稠的液體不斷滲出匯聚,頃刻間便成了一片小池塘。
三人靠在一起,眼看着那片池塘不斷擴大,便要將他們徹底侵蝕淹沒。
“帶藥了嗎?”張凡突然道。
“什麼藥?”張無名下意識問道。
“嗎叮嚀!”
“……”
“這時候開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李妙音白了一眼。
“離火!”
就在此時,張無名指尖一縷火光跳動,如同螢火升空,驟然之間,便成離合大火,猛烈衝擊着周圍的巖壁。
“不要。”李妙音面色微變,失聲阻止。
轟隆隆……
大火灼灼,瀰漫開來,遍佈巖壁,密封的空間內溫度驟然升空,就連那一池子酸液都在蒸發。
張凡頓時覺得,呼入的空氣變得辛辣刺痛,就連頭髮絲都開始乾枯,彷彿灼燒一般。
“你把這裡變成烤箱了。”張凡白了一眼道。
灼灼真火在封閉的空間裡升騰,溫度至少比外面高出了十七八度,最關鍵的是滲透的高濃度胃酸蒸發,散於空氣之中。
如果換做普通人,僅僅一口呼吸,整個呼吸系統都要腐蝕糜爛。
即便是修道者,時間久了,化爲白骨也不過是早早晚晚。
“我這是在博一線生機。”張無名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
張凡和李妙音相視一眼,兩人俱是聰慧之輩,僅僅一句話,他們心中便有靈光閃過。
“人的脾胃屬土,按照正常五行運轉,應該是心火生脾土。”張無名解釋道。
心臟,屬火,主血脈和陽氣。
心火通過血脈運行,爲脾胃提供熱能,促進食物的消化與氣血的生成,維持生命活動。
修煉五行錯王,則是剛好相反,後天轉先天,能量的散失變爲能量的內聚。
脾胃清氣上升,化生營血,滋養心火。
也就說所謂脾土反生心火。
“你真是個天才。”
張凡眼睛一亮,猛地拍了拍張無名的肩膀,他擡頭望去,果然見剛剛那沖天的真火變得更加狂暴,密閉的胃袋溶洞彷彿成爲了它的樂土。
下一刻,那滾滾熾烈的真火竟是化入巖壁,沿着一個方向消失不見。
“那裡有路!”
張凡一步探出,沿着真火散失的方向奔掠而去,果然見如封似閉的牆壁上竟藏着一個如同氣口的肉洞。
滾滾熾烈的氣流瀰漫在裡面,熱辣無比。
“跟着我。”
張凡鼓動周身真陽,身先士卒,縱起身形,直接鑽了進去。
李妙音與張無名緊隨其後。
嘩啦啦……
下一刻,瀰漫的胃酸氣瀰漫了整個溶洞,粘稠的胃酸肆意流淌。
滾滾真火之中,張凡猛地衝了出來,周身震盪的勁風,將火氣湮滅。
眼前的光景豁然不同,一片赤紅,如同紅燈照耀。
“這裡是……”
“這山裡應該是無爲門一座極爲重要的宮觀。”李妙音走了過來。
他們所在應該是一處偏殿,斷壁殘垣,破碎神像,隨處可見。
第七次破山伐廟之後,這座宮觀便成了廢墟,遺落山中。
當年玄宮之主臨死前,可能回到了這裡,修煉五行錯王的身軀也與這座山,這座遺落的宮觀相融。
“這怕不是普通的偏殿吧。”
張無名走來,滿目的赤紅讓他眉頭皺起,感覺異樣。
“這裡應該是玄宮之主的心臟。”
張凡面色凝重,喃喃輕語。
心臟,乃是識神寄居之地,念頭紛飛,道見不祥。
“我們還是……”
張凡轉身,話音未落,身前空空蕩蕩,哪裡還有李妙音和張無名的影子。
“糟糕!”
張凡心頭咯噔一下,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轟隆隆……
周圍赤光震盪,一道道光影如羣星墜地,撲面而來,直戳戳擁入他的視線瞳孔之中。
“殺!”
一陣殺聲驟起,張凡便見天地廣闊,茫茫十萬大山之中,血光沖天,驚擾山河。
一道恐怖的身影在數百位道士模樣的高手圍殺下,大開大合,橫行無忌。
他一身寬袍,青絲橫飛倒豎,殺伐之中,遊刃有餘,彷彿不沾半點人間煙火,瀟灑出塵。
轟隆隆……
突然,那人豎起的青絲竟是如同利刃一般,將迎面殺來的十幾道身影全部洞穿。
幾乎同一時刻,又有五人殺至,手持精刀,蕩起重重真火,劈落在那恐怖身影的後輩。
鐺……
一聲金屬聲響,那恐怖身影的軀體如同金剛鍛造,刀起火生,竟是不能傷及分毫。
緊接着,那人轉身拂袖,那五名道士竟是落地生根,一道道根莖枝條從他們體內生長出來,將其撐爆。
“他是玄宮之主,不入天師,不可匹敵。”
“五行錯王……此人煉就五行錯王,等白鶴觀和龍虎山的高手來。”
“張家的人馬上到就到,快退!”
一道道呼喊聲此起彼落,透着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轟隆隆……
突然,那恐怖身影猛地俯身,雙手深入泥土,彷彿抓住了地皮,豁然掀起。
下一刻,掀起翻騰的地皮,竟化滾滾大火,恐怖程度比起嶗山大流炎兇狠了何止十倍。
剎那須臾間,數百名高手便葬身火海,如同厲鬼一般在掙扎吶喊。
道統之爭,從來都是鮮血淋漓,骸骨如山。
轉眼之間,數百名道門高手,便葬火海煉獄。
唳……唳……
就在此時,一陣鶴鳴聲劃破蒼穹,震盪山河。
長空之上,一隻白鶴橫飛而至,背上盤坐着一道偉岸身影,道髻梳高,長袍獵獵。
“白鶴觀!”
那道恐怖身影如同一座豐碑,佇立在漫漫火海之中,擡頭看着蒼天白鶴。
呼……
突然,白鶴背上,那道士豁然縱身躍起,向着地面上那道恐怖身影撲殺而來。
轟隆隆……
幾乎同一時刻,那道恐怖身影也動了,他的周身似有雷霆爍爍,彷彿這一動,如天震,似地怒,山河破碎,也擋不住那非凡身軀的衝撞。
嗡……
忽然間,俯衝直來的道士手中閃現出一奇物,其形似角,長約九寸,非金非玉,泛着真火般的光澤,內中卻有晶瑩流轉,生生不息。
砰……
兩道身影在半空中猛地碰撞在一起,真火沸騰,裂土分崩,忽見水起,便見金落,幽幽萬木叢生,似在爲那恐怖身影送行。
殘陽如血,大地之上,那恐怖身影低着頭,看着刺入胸膛的奇物,強大的生機終於在這一刻止不住地流逝。
“真龍角!?”那恐怖身影臉上無悲無喜,只是喃喃輕語。
遠處,白鶴觀的道士衣袍染血,一隻手臂早已化滅。
可他依舊活了下來。
“真是了不起,竟然讓你們找到了。”恐怖身影喃喃輕語,終於再也支撐不住,一道道裂痕浮現在身體表面。
縱然如此強大的肉身,在這一刻,也終究是走到了盡頭,彷彿那根角藏着世上最可怕的破壞之力。
“流滄海,我白鶴觀的底蘊,又豈是你能想到的?”
“你五歲便入觀中修行,你以爲坐上了玄宮大位,煉就五行錯王,就能夠天下無敵,徹底擺脫白鶴觀了嗎?”殘臂道士輕笑,眼中透着一絲戲謔。
“別說是真龍角,就算是傳說中的第九法,我白鶴觀也有希望尋到。”
“第九法!?”恐怖身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可此刻眼中卻是泛起了一抹異樣的光彩。
“後悔嗎?我白鶴觀比起龍虎山張家更加特別。”殘臂道士冷笑道。
“天地茫茫,古往今來,那從未出世的第九法,誰也不知其下落,唯有我白鶴觀的祖師知其來歷。”
白鶴觀,神秘無比,不佔天下名山洞府,卻與龍虎山比肩而立。
“這世上真有第九法嗎?”恐怖身影喃喃輕語。
“當然有……”殘臂道士冷然道。
傳說中第九法,其真名都未曾傳下,可是白鶴觀的祖師卻留下來一句話,道盡其法奧義與來歷。
那句話也只有六個字:寄蜉蝣於天地。
天地蜉蝣!!!
這便是白鶴觀祖師留下的大秘。
“可惜,你再也看不見了。”殘臂道士冷然道。
“再也看不見了……”
那恐怖身影喃喃輕語,他回首望去,看着殘陽落日,目光彷彿伸向了無盡遠處,那裡彷彿藏着無盡的眷戀。
歲月如暮,這一刻,到底是白鶴,還是無爲,似乎變得已然不再重要。
“三尸道人!”
忽然,那恐怖身影猛地仰頭長嘯,他捂着胸口,身形縱起,殺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