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日下西頭。
破舊坍塌的宮觀前,那恐怖的身影踉踉蹌蹌回到了這裡,胸口處,那根奇異寶角彷彿化入血肉之中,一道道根系如同脈絡般蔓延。
他的胸膛好似一口即將噴薄的熔岩口,泛着幽幽的火光,周身水汽瀰漫,頭髮好似枯木,體內的骨頭如同腐朽的金屬,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五行交錯,大亂如喪。
這位無爲門的一代高手終將走到生命的盡頭,縱然神通蓋世,縱然玄法絕塵……可他依舊要死在這裡,看不到長生的希望。
“純陽……”
“古來多少求仙客,又有幾人得純陽!?”
大河鎏金,滾滾東逝,便如那不經意間流淌的光陰。
縱然練成【五行錯王】,依舊難望純陽,長生未成。
身在紅塵,便是最大的劫數,在這劫數之中,芸芸衆生,唯有沉淪,不見超脫。
“純陽……純陽……”
那恐怖身影喃喃輕語,他的骨頭在融化,他的頭髮在瘋長……這具身體終究不可控制。
白鶴觀,無爲門,天下道門各宗……這一刻,在他眼中如煙雲飄灑,王圖霸業,也不過一場煙雲。
鐺……鐺……鐺……
就在此時,一陣清脆的鈴聲從遠處傳來,迴盪在幽幽空谷之中,消落在悽悽黃昏之下。
那恐怖身影艱難擡頭,散亂的眸光中,便見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騎着一頭青牛,懷中抱着一柄木劍,自西而至,轉眼便到了近前。
“天地悠悠,五行錯王……難得啊……”老者騎在青牛之上,喃喃輕語。
“你是誰?”
那沙啞的聲音變得已不死人類,幽谷蒼風,瑟瑟逼人。
“我姓李,前來爲你送行。”老者輕語。
轟隆隆……
話語落下,古老的宮觀豁然坍塌,巨石紛紛落下,將那曾經睥睨天下的高手從此掩埋。
嗡……
突然,眼前光影破碎,耳邊一種轟鳴。
張凡猛地睜開雙眼,便見自己依舊還在那破舊殿宇之中,只不過滿眼的紅光已然消散。
“太險了,心乃識神寄居之地,踏足此地,念頭紛飛。”李妙音面露餘悸,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念頭紛飛,元神漸寂,那便是大夜不亮。
只怕三人會永遠留在這裡。
毫不誇張的說,這座遺落的宮觀之中,最危險的怕就是這座心識殿。
道家修行的高手,踏入其中,識神躁動,便不受控制,便如普通人思緒紛飛,引起諸多情念,消耗心神,折損氣血,最終枯敗而亡。
“如此兇險,還能轉醒過來……”張凡若有所思。
他剛剛看到的一切或許便是那玄宮之主殘留在此地的念頭,交織變化,入了他的元神之中。
這般看來,確實兇險,他很有可能永遠留在那念頭之中。
張凡小時候,倒是聽小區的大爺大媽聊過許多怪力亂神之事。
總說誰家的孩子,在荒郊野外丟了魂,回來之後,變得癡癡傻傻,有些直接臥牀不起,成了植物人。
事實上,荒郊野外,尤其是一些廢棄的寺廟道觀,這裡曾受香火,香火之中藏着人最純粹的念頭,神佛受香火,便是在受念頭。
寺廟道觀廢棄之後,這些念頭殘留在那裡,變得不可控制,火光弱的,元神沾染,墜入其中,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所以老話說,寧睡荒墳,不住破廟。
“能醒來恐怕是因爲他。”
就在此時,張無名擡手一指。
張凡下意識看了過去,便見最上方坍塌半毀的神臺之上,盤坐着一道身影,鮮血沾染了衣物,面色慘白如紙,雙目緊閉,如入沉睡。
當這張面孔映入眼簾,張凡眸光顫動,幾乎不能自已,此人不是別人……
“趙解玄!?”
張凡一步踏出,奔掠而來,便到了神臺近前。
“你認識他?”張無名走了上來,忍不住問道。
“我就是來找他的。”張凡沉聲道。
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遠來桂西省,深入十萬大山,費了多少周折都未曾找到趙解玄,誰曾想誤入這座宮觀遺蹟,反而尋到了。
“此人不簡單啊。”張無名上下打量,眼中泛起異彩,嘖嘖稱奇。
幽幽玄宮忘生死,採唸作藥形如屍。
“這人竟是採補了這座宮觀內的念頭爲大藥?”張無名眉頭一挑,露出異樣的神色。
難怪他們能夠轉醒過來,敢情那遊離的念頭都被這個怪物給吞食了。
可是道家修行,視念頭爲心魔。
天地悠悠,古往今來,這世上只有一種法門可以採念爲藥,號稱天下至兇。
“神魔聖胎!”李妙音凝聲輕語。
“他出了問題。”張無名沉聲道。
張凡沉默不語,擡手覆在了趙解玄的額頭上。
“他入了大夜不亮。”
神魔聖胎,也非無所不能。
一個人再能吃,也有撐死的時候,更何況趙解玄原本就受了重傷。
嗡……
就在此時,張凡手臂輕顫,一股奇異的波動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你幹什麼?”李妙音心生警覺,一把抓住了張凡的手腕。
“我要救他。”
“不是,你跟他什麼關係?那可是大夜不亮,救不回來了,你別把自己也陷進去。”張無名忍不住道。
“他是我的惡神!”張凡略一沉吟,未曾隱瞞。
“三尸照命,分神大法!?”李妙音失聲道。
“哥,你瘋了……”張無名眉心大跳,看着張凡,亦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既煉神魔聖胎,又煉三尸照命,如此瘋狂行徑,等於取死之道,還是那種嫌死的不夠快。
張凡沉默不語,眉心處隱隱有毫光閃爍,升騰不滅,似要元神出竅。
“那你就更不能了。”
李妙音緊緊抓住張凡的手,搖了搖頭。
“你們還未合神,若入大夜不亮之境,彼此感應,必生大劫。”
“你想死在這裡嗎?”
張凡聞言,不再言語。
李妙音說的不錯,合神必有劫數,大夜不亮確實不是最適合神的境地。
“我來吧。”
就在此時,李妙音語出驚人。
“你!?”張凡愣了一下,旋即搖頭道。
“那是大夜不亮,道家兇險之地,你怎麼能行?”
“小看人。”李妙音嗔道。
“別忘了,你欠我一個人情。”
話音落下,不等張凡迴應,李妙音緩緩鬆開了手,眉心處毫光閃爍,一道元神沖天而起,竟是直接進入趙解玄的靈臺之中。
“李妙音!”
張凡面色驟變,叫着對方的姓名。
“我答應你,會把他帶出來,爲我護法!”
李妙音的聲音好似從極遠處傳來,幽幽盪漾,轉瞬即逝。
張凡眸光凝如一線,元神觀照,便見內景之中,混茫黑暗,如漫漫永夜,不見天光。
李妙音的元神進入其中,卻如游魚一般,未曾迷失。
“她竟然能夠穿梭於大夜不亮?”張凡眉頭顫動,露出驚異之色。
“嫂子到底是什麼人啊?”
張無名亦露出震驚之色,忍不住湊到了張凡身邊,小聲詢問。
“大夜不亮……她竟然不受大夜不亮的影響?”張凡喃喃輕語,眼中藏着難解的神色。
他目光輕轉,看向李妙音的身體,未曾多想,而是將其抱到了旁邊,好生安放。
“守好這裡。”張凡沉聲道。
無論是趙解玄,還是李妙音,他都要守好。
“這地方如此隱秘,還能有什麼守不好的?”張無名打量着周圍的環境,便想要探索一下這失落的宮觀。
張凡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萬般緣法皆是劫。”
如今正值緊要關頭,他可不相信會一帆風順,畢竟這十萬大山之中還有強敵環伺。
李長庚一直在追殺趙解玄,除他之外,還有一位北張弟子。
那可是真正封神定號的存在。
“張混天!?”張無名目光微沉,冷然道:“哥,你這麼牛逼還用怕他?”
修煉神魔聖胎,參悟三尸照命。
這般妖孽哪怕放在北張一脈,也屬頂尖一流了。
“你站在這裡,就算罵他八輩祖宗,你看他敢不敢搭茬!”張無名輕笑道。
轟隆隆……
話音落下,一陣爆裂聲響,遺落殿宇的牆壁被轟開了一個大洞,黃昏的殘陽透了進來,襯出散亂的煙塵。
“我的八輩祖宗,也是他的祖宗啊。”
就在此時,一陣淡漠的聲音悠悠傳來。
張無名面色驟變,凝眸望去,便見一位青年從煙塵中緩緩走來,氣質自然平和,眉宇卻張揚如飛。
“張混天!”
“假姓之人,體內都裝了定位,你不知道嗎?”
張混天冷冽的眸光輕輕掃過,透着一絲冷然淡漠,根本就沒有將張無名放在眼中。
未曾封神定號之人,連張姓都不配擁有,乃是借名假姓之人。
“北張弟子!”
張凡看着來人,一步踏出,擋在了張無名的身前。
僅僅這個細微的舉動,便讓張混天感覺受到了褻瀆,張揚的眉宇之中掀起一抹殺伐。
“南張的餘孽……”
“你叫張凡,是張靈宗的孽種!?”張混天淡淡道。
“我孽你媽!”張凡迴應道。
張混天聞言,只是冷笑,卻也不生氣。
“我叔叔名叫張乾玄,他年少時便與你父親相識,纏鬥一生,各有生死。”
“你是張靈宗的兒子,我今天便替我叔叔,將你拿下,帶回北張吧。”
“我想你父親應該回來救你。”
說着話,張混天拉開拉鍊,脫去了外套。
“瘌蛤蟆打哈欠,胡吹大氣。”張凡目光微沉:“回頭記得託夢告訴你叔叔……”
“殺你的人叫張凡!”
轟隆隆……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幾乎在同一時刻動了,殘影如一道黑線,在破舊的殿宇內碰撞。
劇烈聲響劃落,恐怖的力量在兩人腳下蔓延開來,將本就破碎的地面徹底轟塌。
勁風如狂,吹起的碎石如同刀子一般,嵌入牆壁。
張無名擡着手,橫身擋在了趙解玄和李妙音的身前。
“九龍神火罩!”
突然,煙塵中,真火驟起,如龍成狂,九道火龍隨着張凡身形攻殺。
恐怖的力量直接將張混天震飛出了破舊殿宇。
這裡本就破舊,顯然承受不住兩人的力量,若是坍塌,等於是將趙解玄和李妙音活埋。
轟隆隆……
九道火龍糾纏盤踞,如同巨大的罩子落下,扣住了橫飛的張混天,恐怖的溫度和威壓向着內部釋放,如同高壓鍋一般,便讓其形神俱滅。
“純陽火法!”
“南張凋零至此,也只能借他門法脈了!”
張混天立身不動,突然,他一指點出,指尖靈光驟起,似濃墨化開,於虛空出畫出奇妙的軌跡。
“三山總籙,龍虎符法!”
張凡面色微凝,天下符籙一道,無出龍虎山左右。
自宋元開始,龍虎山便領三山總籙,爲天下符道至高正宗,即便是茅山上清也要俯首聽命,受其敕令。
“天下諸火聽我令,避此玄符受詔命!”
“凌虛畫符!”
張混天指間靈光跳動,一道道奇異的軌跡在虛空中顯現組合,似真火遇大魔,如狂炎陷神國,幽幽頓顯符紋生,龍虎指間籙法成。
“龍虎避火符!”
遠處,張無名看着殿宇外,那即將成型的符籙,失聲道。
此符專克真火一道。
轟隆隆……
果然,避火符起,九道狂龍驚天嘶吼,好似遭遇大恐怖一般,周身炎光黯然,鱗片崩解,指爪離析,頃刻之間,便化雲煙。
嗡……
幾乎同一時刻,張凡便已殺至,他手結劍印,步踏天罡,眉心處毫光大盛。
十步之內,一股恐怖的氣息從他靈臺處沖天而起,如白天大晝,似漫漫永夜,陰陽相生,神魔分明。
在這恐怖的氣息渲染之下,張混天身軀大震,雙目之中,竟是陷入短暫的失神。
“神魔聖胎!”
刺啦……
張凡手掌如刀,纏繞真火灼灼,劃過張混天的胸膛。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張混天卻是如同鬼魅一般,本能後退。
在張凡元神壓迫之下,他竟是隻陷入了片刻的迷失,便轉醒過來。
猩紅的鮮血從他胸口處滴落,伴隨着熾烈的真火。
“傷口太淺。”張凡皺眉道。
“竟然能夠傷我,不愧是南張的餘孽。”張混天摸了摸胸膛的鮮血,放在嘴邊舔了舔,露出興奮之色。
“可惜,你的神魔聖胎還沒有練到家。”
說着話,張混天搖了搖頭,雙手合十於胸前。
“結束了!”
話音落下,他的身後隱隱有火光升騰,周身卻有異香飄蕩,如寺廟道觀中的香火,玄玄妙妙,不可名狀。
“封神立像,混天大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