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去找郭慶,約她陪我逛街,她拒絕,表示自己要睡到中午。於是打電話給馬瀟瀟,跟他說要去買點毛線織圍巾。
他帶着我去了“民族街”,順便買了一隻烤雞,那隻雞看起來沒有比鴿子大多少,馬瀟瀟感嘆:“所謂的童子雞應該就是這種吧!”
“也有可能是侏儒雞。”我隨口開玩笑。
馬瀟瀟爆笑:“段非池,是誰教給你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概念?”
猶記得那年出水痘休學後不久,我就因雙腿缺血供血不足,終日以輪椅爲伴。一個周天下午,我靠着毛毯,頂着昏沉沉的腦袋,莫笑華來家裡了。
是在他嫌棄的“半山腰”的四合院,我聽他在澄淨的天空下講述着自己的見聞:“我看見一隻公雞,不知道是沒長大還是天生侏儒,領着一隻小母雞,徘徊在大路上 。本來就覺得它們體積有些偏小,直到看見一隻正常的成人雞出現,才發現它們的確很小,不過很顯然,它們早戀了!”
我哈哈大笑,覺得很新鮮。時隔多年,身在青海,都忘了公雞長什麼模樣,現在又有人問“誰教你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概念?”,我原本是個枯燥的人,如果沒人“教”,就不會那麼輕易讓人笑,馬瀟瀟其實很瞭解我,而我卻不能跟他分享那個人的許多。
想着隨便出去轉一會兒,沒帶手機,回宿舍發現陶子期的信息“你這是一直窩在宿舍做夢吧?直接不聯繫我啦?”原本一個人孤零零的,被一個人遙遠的牽掛,頻繁地記起,就覺得一點也不孤單。我回他:“隨時出去看雲捲雲舒,懶得理你!”
馬瀟瀟給我分了只雞腿,說是提前感謝我,答應幫他織圍巾。我獨自來到昨天吃蛋糕的桌子,就着菊花茶啃雞肉,一擡頭髮現有羣鳥嬉戲,“樹下喝茶,看空中鳥去鳥來”這是莫笑華當年的對句,老師還點評他對得嚴謹,只是過於直白,缺少些意境,但那種靈活新奇,足以讓我捧腹大笑。
有一次閒得無聊,突發奇想,給他念我的獲獎文章,聽我念,沒有點評,沒有制止,僅僅一句簡單的“這丫頭的聲音真好聽”,也讓我心花怒放!他那手抱着雙臂,靜靜的傾聽的樣子,讓我難以忘懷。
他那始終上揚的嘴角,看似惡劣的語氣,背後總是柔軟。也曾給他朗誦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我甚至忘了他是英語學渣。直到我讀得累了、倦了、要停了,他纔來一句“我聽不懂啊”,我居然在讀英文版。但,就這樣,沒有一絲絲的勉強,陪我到最後。
想念那個曾經陪着自己的人,儘管他來去匆匆。回宿舍翻開書本,當年的丁香書籤飄然落下;其後三年,丁香又開滿枝頭,恰逢下雨,《雨巷》中的姑娘就悄然而至了。
老師講到了戴望舒,那個癡情的男子。遠渡重洋是與之訂婚後的施絳年所提出的結婚條件,三年後學成歸國,未婚妻已嫁作他人婦,詩人賜一巴掌以結束自己長達八年的苦戀。有感而發給他寫信,莫笑華回信說:這樣可真不是君子,甚至不算男人!
他說,他父親在開遠,那裡夏天熱得像蒸籠,屋裡多半是有空調的,可作爲測繪技術員,沒有資歷的時候,也只能從事戶外工作了。有專門的師傅開車,大清早就從市區旅館往山頂的水庫趕,然後就沿着水庫周圍每一個標記好的記號,一點點的測量,人工修築過的地方,沒見什麼大樹,有一把大傘跟着,只能照顧到儀器旁的那個人,四十多度的氣溫,火辣辣的日光,把每個人蒸得汗流浹背,曬得黑亮黑亮的。然後,他們大聲交流着、互相調侃着,偶有的粗野和俗氣,讓人心酸。
讀他信的時候,我住在一個寧靜的小村莊,開門就見對面的大山,羣山綿延,重巒疊翠,再加濛濛細雨,霧氣升騰的點綴,我若臨仙境。冷不丁聽見有人歡呼“吃馬肉”,陪同調完研,有些身不由己,我在心裡默默祈禱,但願馬肉只是招牌或點綴,結果上來的卻都是實實在在夠份量的馬肉,胃裡一下就翻江倒海了,趕緊奪門而出。
村裡的小孩子很善良,見我在外面站着,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給我“拖”來一把凳子,用稻草編的,很密、很圓、很重,一個小小的孩子,就有這麼一顆厚重的心,讓我熱淚盈眶。村長還親自幫研究人員吆狗,他有些胖,但就一直站了一下午。我很自豪,美麗的土地上生活着善良的人民,這是我們的農村,農村的這份純粹,是永遠不會屬於都市的。這是我和莫笑華的共識。
調研員還在飯桌吃飯,有一對情侶,女孩也不吃馬肉,只在白飯上抹了點豆腐乳,結果她男友卻叫我吃菜,說“不好看”,女孩一下子就來氣了,悄悄威脅“你再說我就不吃”,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她生氣。
說真的,兩個都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人,我一直喜歡莫笑華那份“別人的看法關我屁事”的自我和瀟灑,甚至想着,如果是他,絕對不會逼女朋友吃東西。
“苦難是真實的,觀音卻是虛構的。”這是莫笑華告訴我的又一“歪理”。有人說,位置越高的人就越會身不由己。是的,身居高位,離最初的自己越來越遠,離初衷越來越遠,甚至忘了爲什麼出發。
莫笑華的存在,讓我只想做到,讓那些雖然生活在社會底層卻忠於良知的人,免遭踐踏。因爲,“別嫁農村大學生”、“農村廚衛令人堪憂”等片面的,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文章,已經惹人非議了。文學本身是給人認知的,但不是讓人誤會的。說什麼“女孩別用有限的青春等男人不可預知的前程”,那又看看自己的前程能不能預知呢?人生的每一次選擇都是一場豪賭,就如一棟只能修築一次的大樓,每一點都要考慮清楚,否則就面目全非了。所以,選擇文學就選擇了一種勞役,需要慢慢耕耘,我會培養牛一樣的精神。
而今,我又揮毫抒懷,那時看着石林,有些地方是鮮紅的土壤上落着灰白的石頭,有些地方則一直有綠色的點綴,千奇百態,還看到了傳說中的風動石,不得不再次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了。幸福就是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已經找到那個人的人是何等幸運!
就算以後的日子,自己像牛一樣耕耘,對方像羊一樣奔走,牛羊始終不會脫離彼此的世界,就可以靜靜地等待未知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