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都分開以後,剛進站,杜慈瀚的短信就來了:
一般通票都只能切到無座,我給你放了個小馬紮,在拎水杯的袋子裡,你找個寬敞點的地方坐着!
我連忙回頭,哪裡還有他的影蹤!厚着臉皮回覆:
你真好!寒假快樂!我會想你的。
他很快回復:呵呵,新春快樂!闔家幸福安康!
多麼俗套的交際辭令!
回到放馬場,梅花和櫻花已經開敗,李花和杏花正白,經過樹下能聽見蜜蜂的嗡嗡聲!
陶子期比我先兩天到家,幫我把臥室收拾得一塵不染,還在裡面插滿了山茶花,新曬過的被褥散發着清香。
找好換洗的衣服,正準備去燒水洗澡,陶叔自己敲門了:
“小池,熱水燒好了,一大鍋!那個桶,子期也給你清洗好了,你泡個澡,舒服些啊!”
我鼻子一酸,想起他佝僂的背,還有青筋暴露的手和泛黃的眼球,說不出的心疼。還是剋制地答覆:
“我知道了,叔!您早點休息啊!咱們明天再聊天。”
去了廚房,陶子期抱着桶,說:“我給你送屋裡去!”
我只好拎一小桶熱水跟進去,正準備轉身去接盆冷水,陶子期笑着說:“我去吧!”
“你笑什麼?”我也忍不住笑了。
“見到你,高興!”他很直接。
“回家,誰會不高興?你先回避!”我啪嗒啪嗒汲着拖鞋,把他趕回對面的臥室。
泡過澡,換上睡袍,一身輕鬆!正在煩惱怎麼倒水,陶子期的臥室門開了,他無比自然地大步走入我房間。
“喂!你別!我自己來……”我想要制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見他端着木桶走了出來,見到我,輕鬆閃避。
他那麼高,比班上的任何一個男生都高!骨相隨了陶叔,肩寬腰窄,眉眼舒朗,加之學霸的氣質,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很順眼。
初中的時候有人問起他的長相,我就說:“嗯,不醜吧!”
大學裡,朋友問:“你弟弟長得帥不?”
我會毫無私心地回答:“挺帥的!”
回屋打算收了髒衣服泡洗,卻發現牀上空空如也!連忙追去廚房,陶子期在天井裡幫我掏衣兜,彼時已經拿着一張照片仔細端詳!
我連忙搶過來,邊推着他:“讓我自己來!我明天再洗就好……”
“他又是誰?都沒怎麼聽你聊起。”他脣邊似笑非笑。
“能是誰?以前跟你提過的,一個班的同學!”我若無其事地說。
心裡卻在咒罵着郭慶:壞人!成都站臨分別時,塞給我個東西說什麼“有驚喜,回家再看”,原來是杜慈瀚的照片!好好的給什麼照片?!
心虛地回臥室,找出影集,把他放在相冊的某一頁,他西裝革履,站姿瀟灑,後面是某一次活動會場的背景。
猛然聽到電話鈴聲,我又想起手機被陶子期掏出來,放在飯桌上了,於是匆匆去接。
“喂,你到了嗎?怎麼都沒有消息!”杜慈瀚除了關切,還有輕微的責備。
“不好意思,今天下午纔到,剛忙着料理了一下衛生!”我委婉地回答。
“哦,你洗澡啦?你們那邊這幾天不冷吧?”他隨口聊到。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洗澡”兩個字從他嘴裡出來,就覺得異常羞恥。
“不冷的,我回家都穿單衣。”我只想趕緊轉移話題。
“非池,你這個內衣是要用夾子夾起來嗎?”陶子期好死不死地喊。
我的臉一下子燙到了耳根,陶子期怎麼回事?小時候一起洗衣服,互相幫着洗鞋子,那是年齡小!怎麼大了也不避諱?
正準備發作,杜慈瀚那邊開口感嘆道:“你真幸福啊!還有弟弟幫忙洗衣服!”
“嗯,對,是我弟弟,他就是典型的居家型男生!”我用乾笑掩飾尷尬。
不止杜慈瀚,他們都知道我有個高材生弟弟。
轉眼到了除夕,一大早我換上了民族服,等着下午祭拜祖先。陶子期指着眼前的桃林:
“你看,才三天,那裡都打花苞了!”一片純淨的藍天下,每一根枝椏都結着一撮撮深粉色,蓄勢待發。不遠處,幾縷稀稀落落的青煙,空氣裡瀰漫着焚香的氣味,把氛圍營造得很濃烈!
“你有沒有想起唐寅的詩?”我問陶子期。
“當然,我又沒得健忘症!”陶子期似乎有些焦躁,應該是思念他的母親了。
我前去拍拍他的肩膀,一起禱告。我第一遍叨叨出聲:“碧茹阿姨,請您保佑子期平平安安的,早點採到他喜歡的桃花!”我在心裡默默重複着。
“非池,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怎麼啦?”
“哪有作禱告操心別人的!”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別人’,你是我弟弟!”我幾乎朝他喊!
“可是我早就說了,不再當你弟弟!”
更遠處蒼山負雪,耳旁北風呼嘯。
夜裡,QQ 的企鵝圖像一直在跳動,忍不住點開:在幹嘛?今晚有點想你。
我簡直懷疑杜慈瀚喝了酒,或者是打賭輸了!
只好假裝沒有看見。
有些事情會假裝,有些卻是真的被矇在鼓裡。有一次習慣性問陶子期在忙些什麼,他回:瞎忙。像你說的,跟瘋狗一樣……“忙得跟瘋狗一樣”是我一條說說的內容,才發現他從來沒有忽略過,但是我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
他曾經把qq空間裝飾得夢幻溫馨,我曾經也在自己的空間嘻笑怒罵,我們都有分享幾百張照片,這在幾年的時光軸裡,委實不多。他的照片大都是些花花草草,偶爾有幾張素描,唯一可能的人像相冊是加密的;我的相冊裡多是出遊的照片,每一張都有不少人,有一個專門存放鬱金香和牡丹花照,唯一加密的是那些中二的自拍照。
我沒心沒肺地去他空間留言,各種要他“快樂”,他每次都會認真地回“謝謝,你也快樂”。結婚那天,我給他打電話,明顯感覺他氣息凝滯,很久才說:對不起,我沒有在國內。
那時我半個月趕兩場婚禮,忙得請柬都來不及寫,許多人還是臨時電話邀請,失禮到了極點,更不會多想。
當二十九歲的我重新展開十幾歲收到的書信:“我在乎的人,每個夢中都會有她,每個夢想都與她有關”“我喜歡野性一點的東西,你們家下面那叢薔薇花長得真好,看起來花團錦簇,其實每一朵都很孤單,但是我就喜歡那種孤單而純潔的美”“我以前很喜歡你的,現在能挽回什麼嗎?我總是不會說話的,你肯定生氣了”就這樣,我把一個理工男孩,逼得文藝不堪,也敏感不已!我還是傻傻地做自己。